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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四二年在伦敦英国援华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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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我的日记统统毁于“文革”中,否则我本可以专就在英国演讲的经历写一本书,那不会是一本枯燥无味的书。我接触过的英国人不但年龄、职业、身份、所住地区各不相同,而且还有过不少感人的抑或令人哭笑不得的情景。如今,日记早已化成灰烬,有些事却至今在脑中留下了难忘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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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得有一回我讲演完就住在诺丁汉博物馆馆长家里。他起先是由收藏古玩而对中国发生兴趣的。他对汉瓦宋瓷比我要在行多了。他听了我关于现代中国的演讲,才知道中国并不就是个老古玩铺。原来从十九世纪它就在努力摆脱历史的沉重负担,想赶上时代。他赞赏我讲的“中国不再是华夏”。他对中国为现代化而进行的斗争,开始感到浓厚的兴趣。从那以后,我们就经常通信。一九四二年我在伦敦华莱士绘画馆讲“龙须与蓝图”时,他闻讯还专程老远赶来听。那时他年近五十,仍是个单身汉——一个精神愉快、浑身是活力的单身汉。他生平是个爱鸟者。一到假期,就常跑到英国中西部的密林里去观察鸟的生态,倾听它们婉转的歌声。他对中国唯一的怨言,是我们把鸟关在笼子里,有时甚至还罩上布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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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莱斯特那天,是住在戈洛夫先生家里。这是个典型的中产阶级家庭,开着一爿袜厂。莱斯特当时是个人口不足五千的小城镇,中古时代它曾是罗马统治者驻扎的要塞。戈洛夫先生领我参观了兴建于十四世纪的市议会,我们在雨中凭吊了十六世纪简·格雷被砍头的地方。他一路慨叹说,那么个多才多艺的姑娘,十七岁上当了九天女王,就被争夺王位的对手马利·都铎给处决了。还说本来她不该上断头台的,只怪她爸爸参加了叛军,连累了她。他为之愤愤不平。英国普通公民对历史有那么强烈的感觉,使我不免惊讶。“文革”中家里被洗劫一空,可他送我的一只刻着我的名字和他家住址的锡质糖罐,却奇迹般地保存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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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四二年在英国与友人划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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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战旅英七年:一个中国记者的二次大战自述 竟然住进了“洋枪队长”戈登的家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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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阿伯丁那趟,出面招待我的是戈登家——就是曾帮助曾国藩打太平天国的那个英国将军的后裔。那是一座豪华的庄园,草坪尽头是一幢三层红楼,接着是一座古堡和一所家庭教堂。当晚他们让我睡在一张雕栏画柱的大檀木床上,说那是为国王乔治五世驾临庄园时特制的。国王想必块头很大,那澡盆大得简直像个浴池。早餐后,戈登夫人邀我去看她家的牛。她的丈夫是个金发高个子的北欧人。婚后她保持着双姓,他显然是位大管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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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穿过草坪,来到牛栏。大概为了纪念她的家族同中国的姻缘,那些牛都是以中国城市命名的。她朝一头黄的喊:“九江!来会会你的老乡!”又朝另一头黑的嚷:“重庆,过来!”她的用意可能是使我感到亲切,可我见到那些长了两个尖犄角的庞然大物冲我走来,丝毫勾不起对“老乡”的情谊。记得一九三八年文史家李长之初到昆明,写了一篇歌颂云南人的文章,其中形容云南人勤劳如“牛”。第二天省报上就发表了斥责他辱骂云南人的社论,害得他星夜逃往邻省贵州。庄子写过《齐物论》,然而我们从来也不同禽兽讲平等,界限划得最清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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使我感到怫然的是去坎特伯雷讲演那趟。那是为了配合中国青铜和瓷器的展览。看到祖国的艺术珍品在异邦的文化历史名城展出,受到成千上万观众的赞赏,自是感到光彩。及至听说那些收藏品的来源时,我心里凉了半截。原来收藏品的主人庚子年间在一条英国军舰上当过医生。珍品全都是那位体面的绅士乘兵荒马乱之际掠夺的。这么一来,展品立即在我心目中失去了光彩。它们唤起我对国耻的记忆。同时我也不解:抢来的东西为什么还要在光天化日之下展览,拿来表示友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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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战旅英七年:一个中国记者的二次大战自述 仪态万方的房东少妇玛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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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过一次尴尬的经历,地点在英国中部的另一座小城镇。我一下火车,就有一个身穿粉色罩衫的金发少妇推着童车迎了上来。她笑哈哈地问明我的名字,就自我介绍说:“我叫玛丽,丈夫布朗是一名战斗机驾驶员,现在正在中东作战。”随后指着同来的一位卷发小伙子说:“这是琼尼,我丈夫的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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演说完毕,我就随他们到了她家。是一幢精致的两层小楼,客厅、饭厅和厨房在楼下,楼上是三间卧室。她先把我领到下榻的那间,要我洗漱后下楼来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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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主人在厨房忙活的当儿,那位小叔子琼尼就同我拉起家常来了。原来他是个“良心反战者”,由于信仰非战主义而拒绝服兵役,被允许在左近的一座农场干庄稼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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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月色好,吃过饭,我就得通宵达旦地垛干草。”他边看表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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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脑子里立即闪过一个念头:他一走,小楼里岂不就只剩下我同玛丽了,有多别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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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饭时女主人是那么正经八百,致使我很快就打消了顾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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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干的玛丽菜肴做得十分可口。她一面张罗这张罗那,一面提了不少关于中国的问题。什么在那里男女是否同工同酬,几代人可都住在一个屋檐下?当然也问起中国抗战的形势。每次演讲之后,我短不了会碰到这类问题,所以不用费力就一一解答了。她仪态万方,谈话很得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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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罢甜菜,琼尼就推椅站了起来,把鸭舌帽往头上一扣,说声“明儿见”,就扛起立在门旁的三股叉,垛干草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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