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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荷兰来的难民说,纳粹的伞兵装扮成三教九流——商人、女人,甚至尼姑。我认得一位身材魁梧的中年小姐,一天被人围了起来,疑是伞兵,硬说她是男扮女装,弄得她有口难辩。伞兵——当时叫飞人,随身带的家伙也是形形色色的。有的报纸画着一个食粮盒和一架无线电发报机。有一张图是一辆能拆卸的脚踏车。于是五月十三日那天起,我就与我那辆双轮老友告了别。同去登记的一位同学还问那不耐烦的警察:“双轮滑鞋和三轮的孩车准用不?”警察说:“那要看飞人怎样打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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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剑桥一个神经质的孩子忽然嚷:“飞人,飞人来啦,飞人降在后河的柳树上。”但跑去一看,是个为生活所迫,寻了短见的不幸者,一个吊死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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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下旬某日起,人们同古老英国教堂的钟声告了别。钟声将预示不祥,成为飞人降落的信号,就像古时的渔村防备海盗那样。都说德国人办事彻底,英国人干起什么来也不含糊。乡村有些茶坊酒馆是以地名命名的,如“温德米尔酒馆”,前四个字就须涂黑,变成了“×××酒馆”。全英所有的路标和指示牌统统拆除了,包括伦敦重要的街牌,因为飞人随时随地都可能降临,也许在广场上,也许在菜园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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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战旅英七年:一个中国记者的二次大战自述 爱尔兰海让我爱上了西洋音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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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由于英伦三岛毕竟不是我自己的家园,我始终十分镇定。当人们在剑桥露天市场上抛售藏书时,我却一本一本地买了回来。那也是我对英国版画及插图本发生兴趣的契机。我甚至还和吴元礼以及另一个同学去威尔士的巴茂茨玩了一趟。那是个背倚斯诺敦峰、濒临爱尔兰海的消暑盛地。很巧,在那里我开始爱上了西洋音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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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那里,我们三人各持食品配给证向一家副食品店登了记。店铺不大,老板有五十岁光景,另外有个跛足伙计——都属于免服兵役对象。每次我们上门,老板总笑嘻嘻地迎过来。拿完食品,他必在围裙上搓搓手,然后才同我们握手。他十分友好,并且关心中国的战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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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星期五,我们采购完毕正要迈步走出时,他轻声说:“三位中国先生可肯赏光,明晚到我家喝杯咖啡?”接着他朝上指了指:“我就住在楼上。”我们欣然同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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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以为楼上必有位老板娘,也可能还有个后生呢。英国家庭都喜欢种些花草,养个猫狗。岂料他孑然一身,换了一套藏青便服,雪白衬衫的领口系了只蝴蝶结。室内甚至连张床也不见——后来才知道我们坐的就是张沙发床。沿墙排满了一大厚册古典音乐的留声机片。角落里是一架带大喇叭的留声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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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先为自己不懂中国音乐表示歉意,随即抱出一叠唱片目录,问我们要听交响乐还是协奏曲,歌剧还是艺术歌曲。这下可把我们三人都难住了。我们充其量也不过听过《桑塔·露琪亚》或《夏天最后的玫瑰》一类民歌。最后还是他替我们选了德彪西的《牧神午后》。他说,这支曲子总使他感到一种东方气息——他心目中的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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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他像在圣坛上执行神职的祭司那样,虔诚地把唱片轻轻放在转盘上。随后,大喇叭就发出时缓时急的乐声——忽远忽近,时而飘逸悠扬,忽而铿锵激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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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中国人一般都把婚姻看做终身大事。一个人到了结婚年龄还在打光棍,就会令人怀疑生理上有缺陷或有点变态。这位老板却使我领会到孤身者的高尚情操。从那以后,尽管我不懂乐理,除了一九六六年到一九七六年那昏天黑地的十年,我一直都像他那么虔诚地聆听着欧洲古典音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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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战旅英七年:一个中国记者的二次大战自述 煎鱼风波:巴茂茨遭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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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在巴茂茨,一次不愉快的遭遇使我懂得了民族习惯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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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次,两位同学住在当地一家豪华的旅馆里,门前就是海滩,我租的是临街一排公寓中的一间屋子。女主人琼斯太太是位六十多岁、没儿没女的寡妇,公寓是她丈夫留给她的唯一生计。她一见到我,脸上就堆满温厚的笑容,说她从小就听说中国是个礼仪之邦,讲究文明,我是她生平遇见的第一位中国人,她以有我这个房客为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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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吴元礼接到从伦敦转来的一件包裹,是旧金山的一位朋友寄来的,里面全是家乡风味的吃食。他慷慨地提议我们一道吃顿中国饭。身在异邦,没有比这更诱人的了。我贡献不出什么,就说:“你们大旅馆那里不好做菜,我房间里有煤气灶,就来我那边做吧。”他们巴不得一声儿,就带着沙河粉、冬笋和一听糟白鱼来了。我去向房东太太借来一口煎锅、一把炒菜勺。她还主动为我送来三份餐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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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人一致认为应该先把糟白鱼煎了,我自告奋勇来掌勺。罐头里油汪汪的,我挽起袖子,先把油倒进锅里。嗞啦一声,几段糟白鱼下锅了。那气味立刻把我们三人都馋得乐滋滋的。我想起东山,想起荔枝角,也想起王致和的臭豆腐。我们议论说,菜肴也有上中下乘之分,唯独这种特殊家乡味道才是上上乘,它不仅能满足食欲,还具有一种超味觉的魅力,可以直钻进心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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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正这么陶醉着,忽然房门砰砰砰响了,越敲越急。打开门一看,琼斯太太气急败坏地站在那里,脸上再也没有那温厚的笑容了。她颤巍巍地指了指我说:“啊,中国人!你害苦了我!听见吗?楼里所有的房客都在抗议哪。天底下还有比这更臭的气味吗?简直是折磨人!你不搬,他们可就全搬了。那我这苦老婆子还靠什么糊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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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万万也想不到!但我无论如何不能害琼斯太太,不能让她受连累。我答应她马上迁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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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我们带着沮丧的心情把煎好的家乡味赶快打发到肚子里去。然后,我一边向琼斯太太道歉一边同她结账。当晚,我就搬到另一家公寓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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