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06378814
1706378815
盖尔语社会的格局则截然不同。即便此时高地氏族精英已经发展出新兴的商业化利益导向与观念,当地居民仍坚守“主从之义”的古老原则,认为领主应该对自己领有的土地负有庇护和保障的基本责任。作为结果,高地人口清退运动不但在规模上更大,在速度上更快,“地主庇护者”强制驱逐领地居民所造成的文化创伤很可能也是更为深重的。因此毫不意外的是,对氏族社会伦理持续不断的侵蚀令整个盖尔语社会陷入了严重的集体迷失,也妨碍了高地民众对地主的行径进行集体抗争。正如艾伦·麦金尼斯(Allan Macinnes)所说:
1706378816
1706378817
即便在氏族社会秩序因酋长和缙绅的举止而消亡很久之后,高地的居民仍固执地坚守传统的“主从之义”伦理,这表明高地社会在清洗运动的第一阶段陷入了文化失序,而不是文化繁荣。在这一时期的爱尔兰盖尔语社会,人们还能发表言论直接攻击英格兰政府、地主阶层和教会势力,苏格兰的盖尔人似乎被他们自己的文化桎梏,陷入彻底的瘫痪之中,因氏族精英逐渐同化为联合王国体制内力量的一部分所引发的盎格鲁化过程而沮丧消沉。民俗诗人的批判仍然构成了苏格兰盖尔语社会公共舆论的主要发声渠道,但那些诗歌的批评往往不能切中要害,代理管理人、法务人员、中间地主、新来的佃农乃至绵羊都成了攻击的目标。即便在极少数谴责地主发起了清洗运动的诗歌中,涉及地主的词句也隐去了地主的具体身份,而是用含糊的“他们”代替。[3]
1706378818
1706378819
3
1706378820
1706378821
虽然农业近代化的过程与结果在苏格兰高地和低地有所不同,两个地区社会变迁的起因却不乏相似之处。不列颠是世界上第一个工业化国家,这对国内农村经济生产的食物和原材料提出了极高的需求;但在苏格兰,经济的快速变革来得比英格兰更晚,农业近代化的过程也发生得更为急促。简言之,对高地物产的市场需求的变化如此深刻而迅猛,影响高地社会的商业化力量又如此强大,以至于盖尔语社会的剧烈变迁几乎不可阻挡。
1706378822
1706378823
市场对主要传统产品的需求迅猛增长。牛只价格在整个18世纪上涨了三倍,从高地出口的牛只数量可能增长了四倍。在阿盖尔,虽然情形尚不能与更靠北方的地区相比,但当地鲱鱼的商业化捕捞仍有了长足发展,仅在法恩湾(Loch Fyne)水域每年就有600—800艘渔船活动。由于政府财税立法的变更与低地市场的壮大,对于私酿威士忌的需求也持续上涨,无论是对伊斯代尔(Easdale)和巴勒库利什(Ballachuilish)等地板岩的开采还是对多处地产林业资源的开发,脚步都在不断加快。在高地珀斯、阿盖尔、因弗内斯东部,以及萨瑟兰、罗斯和克罗默蒂的部分地区,纺织业开始扩张,而得到官方认证的高地亚麻布产量也从1727—1728年的21972码持续增长到1778年的202006码。
1706378824
1706378825
从17世纪晚期开始,南部的工业化进程对高地产出的原材料提出了几乎无穷无尽的巨大需求,其中以羊毛最为抢手。低地棉纺业很快便从加勒比海和后来的美利坚合众国南部各州获取了充足的原料纤维供应,但羊毛纺织业获取原材料更为困难。从欧洲大陆进口的羊毛数量有限,在拿破仑战争时期也不甚稳定,直到澳大利亚从1820年代起大量输出羊毛以后,海外供应的比重才变得更为显著。而在此期间,羊毛供给的空缺越来越多地由高地的羊毛所填补。1828年,苏格兰羊毛只占联合王国羊毛总产量的10%,到1840年代初,这一比例上升到25%。这些数字背后反映的是一个在绵羊牧场的疯狂扩张面前陷入动荡的高地社会。在这一时期,褐藻采集与加工业一度占据了同等重要的地位(尽管其在经济中扮演的角色不同):从海藻中提取的碱可以被用来生产肥皂和玻璃。海外市场原本可以提供更为廉价、更为丰富的苏打灰,但这一货源在对法战争期间受到限制,而苏格兰高地西部和群岛地区正好可以提供丰富的褐藻资源,于是工业领域对这一物资的需求在这一时期有所增长。褐藻的加工工艺比较简单,但对原材料的消耗极大,1吨提取物需要耗费20吨海藻,所以大量的廉价劳动力对这一行业至关重要。褐藻加工业在苏格兰西部的起点可以追溯到1730年代,但直到1750年以后,这一行业才形成规模:1770年代褐藻提炼物的年产量达到2000吨,到1790年则上升到5000吨,随后褐藻加工业迎来一个繁荣时期,到1810年达到近7000吨的峰值。在当时,褐藻加工业的主要基地已经在尤伊斯特群岛(Uists)、巴拉岛(Barra)、哈里斯岛(Harris)、刘易斯岛(Lewis)、斯凯岛、泰里岛(Tiree)和马尔岛等地形成,而在苏格兰本土的阿德纳默亨半岛(Ardnamurchan)和莫文等地,褐藻加工业也有一定规模。不过,这一产业在很大程度上仍集中在赫布里底群岛地区,尤其是长岛(Long Island)。而正如接下来将要详述的那样,褐藻产业在那里造成了深远的社会影响。
1706378826
1706378827
不列颠市场对高地经济的需求不仅局限于食物和原材料。从18世纪早期盖尔语社会的青年(以阿盖尔地区的居民为最)前往低地农场从事季节性收割劳作时起,高地的劳动力市场便开始发展壮大。1770年代之后,随着南方的农业产量上升,在旧农业体系下构成主要劳动力来源的茅屋小农阶层正在逐渐萎缩,高地人在南方的就业机会有所增加。在克莱德河口的鲱鱼捕捞业以及纺织业村镇周边的漂白场,高地移民也可找到季节性的工作机会。在18世纪晚期,盖尔人加入不列颠陆海军的人数则更加惊人。在七年战争(1756—1763)期间,已经有小规模的高地兵员参军入伍,这一数字在美国独立战争期间有所上升;到拿破仑战争期间,高地的入伍人数一度激增数倍,有人估算这一时期的高地总人口仅30万,却为前线部队、民兵部队、本土国防部队(Fencibles)和志愿兵部队贡献了74000人。即便这一数字可能有时人夸大的因素,高地人参军的普遍程度仍十分惊人,这一地区的人均入伍率可能超过了当时欧洲的其他地区。这一现象也从侧面明确印证了这一时期高地社会人口压力造成的影响,以及地主通过强制或许诺回馈土地等手段最大限度地为本家族的部队榨取兵源的强大能力。
1706378828
1706378829
在更广泛的意义上,有地贵族阶层在高地社会变迁的加速过程中扮演了根本性角色。如前所述,高地贵族地主的地位决定了他们在自己的属民面前拥有近乎无限的权力,法律赋予他们的权柄让他们可以随心所欲地改变自己领地的状况。但至少在理论上,氏族社会赋予有地贵族的世袭封建义务对他们构成了强有力的制约。酋长与地主资本家是两种不可兼容的社会角色,历史记载中也有证据表明,一些有地贵族世家在当时因为这两种身份的冲突而备受煎熬。不过,让地主制战胜部族制的力量依旧在这场斗争中取得了最终的胜利。
1706378830
1706378831
1750年代以前,已经有很多高地地主逐渐倾向于为自己的商业利益,而非本氏族成员的利益采取行动。此外,如果部族酋长已成为联合王国有地贵族社会的一员,他们将很难免受不列颠上流社会物质、智识和文化水平要求的影响。对贵族和缙绅而言,18世纪意味着庞大的消费、华贵的宅邸、海外远游和更体面的生活方式。竞逐豪富成为上流社会的基调,家族的地位往往取决于其生活环境在物质层面光鲜与否。现在,高地地主置身于这个社交世界当中,他们的财务状况将因此而时刻陷于紧张状态,只凭传统农牧业的微薄收入难以维持。与此同时,对领地居民的清洗与清退运动可以并确实得到了思想上的论述支持。早在1745年詹姆斯党叛乱之前,高地氏族精英已通过在南方学校与大学受教,抑或在海外云游的经历吸纳了盖尔语社会以外的价值观念。诚然,后卡洛登时代的高地镇压运动和某些地区王室抄没地产委员会专员(Commissioners for the Annexed Forfeited Estates)施加的外来力量给高地的传统社会带来了破坏性的冲击,但从根本上看,推翻高地社会旧秩序的革命是由盖尔语地区的本土领袖完成的,此时他们开始汲取并接受联合王国其他地区上流阶层的思潮。这种思潮让他们视既有的高地社会秩序“原始”且亟待革新,无条件地信奉个人主义价值观,并认为传统的生活与工作规律只能证明旧社会的居民怠惰、颓废且低能。这些思想假设让他们得以更为便捷地基于理性和营利性导向来改革自己的地产。高地地主们可以宣称违背自己对领民的传统义务不只是为了赚取更高的收入,而且是实现领地“开化”和“改良”的必要之恶。
1706378832
1706378833
来自市场的强大压力也构成了这一过程背后的一大基本要素。对各种高地物产的需求在这一时期都快速增加,几乎没有人能抵挡这种商机的诱惑。事实上,正是地主阶层不断增加的资金需求和18世纪晚期可以用来填补这些需求的巨大经济机遇构成了高地社会剧变最根本的催化剂。这一时期很多具有利润空间的重要部门——例如褐藻、牛只、羊毛、羊肉和兵员征募——都不需要投入大量资本,地主只凭自己的领主权便可将收益纳入囊中,所以他们当中的很多人获得的暴利几乎可谓运气使然。因此毫不惊人的是,在很多高地地主看来,从1760年到1815年的这个时期是一个发家暴富的时代,他们中的大多数自然乐于全面且快速地消灭旧社会秩序,而不是耐心等待新旧社会在经过一个更为艰难且复杂的过程之后彼此交融。
1706378834
1706378835
从长期来看,高地传统生活方式面临的一个更强大的威胁来自当地人口的逐步增长,这一趋势在18世纪已日渐明显,到19世纪更加迅猛。高地人口的变迁构成了欧洲范围内一场更广泛的人口革命的一部分:这一时期的欧洲人口变化突破了传统的匀速增长模式,其增速随着时间的推移而不断加快。对于这一历史性转向的原因,人口学家仍未达成定论,但这一现象背后的主要原因可能是工业化发展所带来的粮食供应增长和就业机会增加,以及天花的疫苗接种等相对有限的医学进步。
1706378836
1706378837
不过,比探究人口增长的原因更重要的是理解这一现象对高地社会造成的影响,而在这一问题上的深入考察表明,一个爆炸性的人口问题正在高地苏格兰浮现。在高地南部和东部的边缘地带,当地人口受制于居民大量向低地流出的趋势,增幅比较有限;而在阿盖尔北部的西海岸地区以及赫布里底群岛大部地区,人口增长势头更为显著。1801—1841年,这一地区的人口增长了53%。1755年,泰里岛的人口为1509人,到1768年上涨到1676人,到1792年已上涨到2443人。1768年泰里岛上农村聚落的平均人口为56人,到1800年已经增长到90人。如果租佃地没有被频繁切割,且将租佃地进一步分割为次级租佃地的做法没有普遍推行,如此迅猛的人口增长便不可能出现。上述行为在这一时期恰恰是试图大幅增加褐藻采集工与渔民数量的地主试图怂恿的,此外,土豆种植的快速传播也构成了人口大幅增长的必要条件。这一人口变动造成的一个重要的短期后果是将居民捆绑在零碎且不稳定的土地上,限制了人口的向外移民。而同样毋庸置疑的是,人口的高速增长已令传统农业的生产效率不堪重负,当地居民数世纪以来在贫瘠的土地和恶劣的气候条件下积攒的各种谋生技能也彻底过时。所有关注这一问题的具体研究都显示,旧式农村经济总是在偶发性短缺和初步温饱之间维持着一种脆弱不安的平衡,如果这种状态不发生显著的变化,便很难保证18世纪大幅增长的居民人口能够维持生存。
1706378838
1706378839
4
1706378840
1706378841
到拿破仑战争结束时,高地社会已经出现了两种不同的租佃制度,新定居点也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取代传统的高地的农村聚落。传统村社的消亡在高地东部和南部的边缘区域进展很快,这一地带包括阿盖尔郡大部、珀斯郡、因弗内斯郡中部和东部,以及罗斯东部诸堂区。一种新社会秩序正在那里形成,其内容虽然在不同地区间有差异,但仍拥有一些共通之处。在这种新秩序下,被持有的土地的形状和面貌与低地邻近区域那些租佃权已经为地主所整合而非分割的土地颇为相似,因此当地的佃农数量比旧社会更少,还有大量的佣工、劳工和茅屋小农受雇于新兴的农业经营者。大规模牛羊牧场遍布这一地区;但在其他区域,尤其是阿盖尔郡和高地珀斯郡的一些地方,一些占地40—60英亩的家庭农场仍在从事混合牧业。与西北部不同,这里的生活条件尚算宽裕,似乎不会面临生存危机的反复威胁。土豆是当地人食谱上的重要组成部分,但谷物也被大量摄取,沿海堂区的居民还会食用鱼类。非农业活动的发展构成了这一地区的一大特征,例如阿盖尔海湾地带的鲱鱼捕捞和珀斯郡的亚麻制造。
1706378842
1706378843
在上述地区,农业与农村社会的变革无疑让当地居民的生活水平得到维持乃至有所提升,这部分是因为当地的自然禀赋更为优越。在自西向东延伸的广阔峡谷地带,居民可以经营种植农业与混合型农业。高地群山构成了一片西北高东南低的广阔台地,令地表拥有较好的排水性,当地的耕地在持续性强降雨面前更加安全,不必像西边的耕地那样担心毁于水灾。此外,这一地区与苏格兰经济腹地的联络也更为便利。不过,高地东南部物质生活的改善是以当地大量人口的流失为代价的,这部分是因为农业改良时期广泛的流离失所现象,部分是因为工业化与城镇化在低地创造了大量就业机会。因为人口的大量外迁,从1755年到1790年代,高地东南部60%以上的堂区都没有经历人口增长。这些地区的农业改良将大量居民送出本地,这场大迁徙运动遗留的农庄废墟与牧地残迹如今仍散落在当地多山的乡间,成为那个时代的凄惨象征。
1706378844
1706378845
不过,那些留在当地的居民也确实得到了好处。到1830年代,一个更为平衡、更为稳定且生产力大大增强的经济体系开始在这一地区形成,这里的可耕作土地与人口间的比例高于高地其他地区。例如,在1840年代早期,阿盖尔郡本土部分的人均耕地面积为2.18英亩,但在斯凯岛和韦斯特罗斯只有0.5英亩。地权整合运动瓦解了传统村社组织,制造了一个新的农民阶层,他们雇用数量更多的无地或间歇性无地佣工从事劳作,而后者的生活既靠雇佣劳动产生的报酬也靠自己经营的小块土地维持。在高地的西南和东北角,渔民群体都有了蓬勃的发展。一小群佃农构成了这一地带的经济支柱,他们大多出身本地,以20英镑到100英镑不等的地租租赁中等大小的土地。这一阶层让高地南部和东部地区具备了在西部和北部更为贫穷的堂区中所缺乏的经济适应力。在1840年代的土豆饥荒中,这些地区经济体系的稳定性得到了最好的证明:当高地西部面临饥荒的切实威胁时,邻近低地的高地南部与东部地区即便陷入短暂的困难状态也会恢复原状。正如当时的一个救荒组织所说:
1706378846
1706378847
这些堂区的居民和高地西部居民的处境完全不同。在这里,不同阶层各安其分,佣工阶层通过从事有偿劳动维持自己和家人的生计——还有渔民,他们可以靠这一产业取之不尽的资源过活——那里的社会总体上也更为发达,居民日常从市场上购买大多数的食物。他们只会偶尔陷于困顿,其原因可能是薪资与粮食价格间暂时的倒挂,或者土豆歉收,但这种作物在他们的日常消费中只占据次要地位。[4]
1706378848
1706378849
不过,在高地西部沿海地区,从莫文到愤怒角(Cape Wrath),再到内外赫布里底群岛之间的地带,一种截然不同的社会格局正在从传统社会的废墟中形成。大片大片的土地成为以饲养黑脸羊和切维厄特无角羊为主业的大型牧场,这一变化在1815年以前便已在这一地区的本土地带发生,在之后数十年间向海岛地区扩散。不过,即便牧业的大举扩张在当地造成了严重的社会动荡,令传统社群走向消亡,有计划且全面的人口清退运动在这一时期也并不常见。本地居民的迁居(尤其是迁居到新建的以耕作小块土地为主的村落)反而更受欢迎,因为这样一来经营者既可以从这些居民在小块土地上从事的劳动密集型作业中获利,也能进行大规模的绵羊放牧。
1706378850
1706378851
在不到两三代人的时间里,随着盖尔语村社制度崩溃,新的小农场制度被强加到这个地区之上。到1840年代,这一地区86%以上土地的租金在20英镑及以下(在大多数堂区这一比例超过95%),这些小型租佃地往往只有几英亩大,分布在新型“村落”亦即小农场农民的定居点周围。作为这一地区流行于几乎所有地主之间的“农业改良”思想的产物,这些小农场拥有一些共同的特点。小农场的核心是可耕作用地,这一地带会被分割成一些彼此独立的小块土地,周围环绕着草场或山丘牧地,由村落中的佃农共同持有。这种制度最引人注目的特点在于,小农场从一开始便不是以供养整个家庭为目的的。约翰·辛克莱爵士指出,标准的小农场农民必须设法在自己的土地之外工作至少200天,才能避免自己的家庭陷入慢性匮乏状态。小农场面积的缩小正是以强迫耕作者及其家人外出寻找工作机会为目的的。这种小片土地只能提供最基本的生存条件,而为了满足日常开销和地租要求,小农场农民及其家人必须从事额外的工作以赚取收入。
1706378852
1706378853
小农场农民从事的非农业工作往往是季节性的。小农场制度的特点在于为一股仅在一年中的特定时节才会被动用的预备劳动力提供较为便利的生存环境,因此也可以说这一制度构成了当地褐藻加工(在夏季的用工高峰,这一行业需要雇用25000—40000人在赫布里底群岛地区工作)、渔业和私酿威士忌行业快速扩张的必要条件。小农场制度也被地主用来为本家族的征召部队招揽兵员,应征入伍者在参军服役之后可以得到小片土地作为回报。在高地西部的共同租佃制转变为小农场制的过程中,有一个原则始终居于主导地位:如果持有太多土地,农民便不会把注意力放到其他更有利可图的行当上。小农场农民首先是劳工,其次才是农民。作为结果,这一政策给高地西部和西海岸岛屿地区的居民带来了灾难。
1706378854
1706378855
这一地区一整套社会制度在本质上都依赖于副业经济的成功,而这些产业直到拿破仑战争结束前都成功地为当地提供了就业机会。但总体而言,这些行业的前景都是不稳定的,正如褐藻加工业和征兵的例子所显示的那样,它们的繁荣往往只是战时状态下的产物。此外,在这些行业发展至鼎盛期时,它们对于小农场经济几乎没有任何好处。例如,褐藻的价格一向波动很大,但因为1790年代市场需求大幅上涨,褐藻加工业成了西海岸地区的经济支柱,直到1815年。然而,由于地主对这一行业的生产和市场销售实现了垄断性控制,劳动者的“所得”大多被地租和每年向地主缴纳的谷物粗粉研磨费的增长吸收,结果当地劳动者在这场短暂的繁荣中获得的利益颇为有限。
1706378856
1706378857
事实上,拿破仑战争时期的经济扩张虽然给高地东部和南部带来了一些物质条件上的改善,却为高地其他地方日后的社会灾难埋下了伏笔。鉴于战时的一些行业对劳动力提出了需求,大多数地主都乐于让茅屋小农和占屋贫农(squatters)的土地接受不受节制的分割,让这些居民被捆绑在土地上,无法永久性移居。这些政策造成的影响可以从人口统计数字中得到印证:1801—1841年,在西部沿海和近海岛屿地区,当地人口增长了53%,而高地东部和南部人口的平均增幅仅为7%左右。对土地无节制的分割也导致土豆种植业的快速扩散。从18世纪早期开始土豆便已在高地被种植,但到1750年这种作物仍相对罕见。随着小农场成为常态,土豆才成为日常食物中的主要构成部分,而在18世纪末到19世纪初的小农场革命时期,土豆种植的规模飞速扩大。土地所有制结构的变化与土豆的种植相辅相成:从事褐藻加工业和渔业的小农场农民、茅屋小农和占屋贫农群体人口稠密,土豆因其高产量而成为供养这些人口的关键。约翰·辛克莱爵士曾说,一英亩土豆田所能供养的人口四倍于一英亩燕麦田。土豆也更耐恶劣天气,即便在相对不适宜作物生长的边缘土地上,只要用土壤和海藻堆砌出夹层并在其中种下土豆,也能获得不错的收成,因此这种作物令小农场制度通行的地区得以供养规模空前的人口,无论这些居民的生活多么贫苦。不过,土豆的高产量也让对珍贵的土地资源进一步细分成为可能,这打破了当地居民此前赖以为生的脆弱平衡,让他们陷于依赖单一作物的险境之中。
1706378858
1706378859
5
1706378860
1706378861
高地西部的历史经验警示我们,经济变革并不总会带来更好的结果。这一点曾令维多利亚时代的人们深感困扰,因为他们当时正目睹这一地区的经济隐患最终演变成严重的饥荒与贫困之灾。时人常常将这一地区经济体系的失败归咎于当地人的守旧与怠惰:当地人抱残守缺,缺乏让其他地区的居民享受进步与繁荣果实的那种进取精神。高地因此成为一个“问题”地区,经济变革给这里带来的不是利好,而是困难。
1706378862
1706378863
如果考虑到高地地区原本拥有的一些发展优势,上述结果似乎更为令人迷惑。高地地区拥有一股不断壮大的廉价劳动力,环绕四周的海域里拥有丰富的渔业资源,而1815年以前高地的经济表现也证明了当地作为原材料的重要供应地所具备的潜能。鉴于这一地区的主要资源——土地集中于少数地主手中,在高地实现资本积累的可能性也始终存在。在整个联合王国境内,高地是极少数因本地作为陆海军兵源地的战略地位而在19世纪初期得到政府大力投资的地区之一,无论抄没地产委员会、不列颠渔业社(British Fisheries Society),还是当地一系列野心勃勃的路桥工程都构成了政府投资涌入高地的渠道。然而,这些投入徒劳无功,几乎没有产生长期效应。
[
上一页 ]
[ :1.706378814e+09 ]
[
下一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