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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政府在战时软硬兼施,用系统性手段鼓励本土居民家庭自产食物,所以战争对苏格兰的乡村各郡造成了深远影响。苏格兰的农村在战争中得到了丰厚的激励与优待。到1940年秋天,政府已为苏格兰农村生产的主食作物提供了价格和销路上的保障,这给农民带来了与1930年代农业大萧条时期的苦涩经历截然不同的生活境遇。除此之外,农民每开垦一英亩荒草地,还能从政府处得到两英镑补贴。结果,在战争期间,苏格兰的小麦与大麦种植面积扩大了一倍,农民们普遍得益于这个新的农业繁荣期,就连高地山区的农民与小农场农民也从财政补贴和政府边缘农地生产促进计划的拨款中得到了好处。就英国全境而言,1938—1942年农业收入的增长速度也快于各类工资性收入与企业利润。这一时期英国农民平均净收入涨幅达到了惊人的107%,曾对政府监管干预满怀疑虑的农业界转瞬间便成了公权力强势介入的拥趸。随着谷物产量激增,农业劳动力供应成了问题,但政府决策者早在战前的备战计划中便已考虑到这一点:“……如果纳粹以高度专业化的军队见长,我国的优势便在于高度专业化的战时经济体系,而农业就是这一体系的一部分。”[3]政府在1940年颁布的《务工限制令》(Restriction in Engagements Order)禁止农业劳动者离开这一行业,而在1941年,后续的立法手段又禁止农业劳动者在没有正当理由的情况下在当前劳务合同到期时更换雇主。如果农村住宅的居住条件太过恶劣,便无法吸引劳动者长期居留,所以保留劳动力的难题还令乡间住房得到了空前的大规模改善。为了满足前所未有的农业用工需求,英国政府组织了妇女土地服务队(Women’s Land Army)参与农业生产,这支队伍在英国全境的人数在1944年达到了约8万人。意大利和德国战俘也从事了农田劳动,他们大多住在农场的农舍里,在本土驻防的英军士兵同样参与了生产。战时农业增产的需求还刺激了农业机械化的进程,尤其是推动了拖拉机的普及,这种新设备的扩散将在战后的头几年里迎来高潮,并对苏格兰传统的畜力农业经济造成颠覆性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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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二战期间,苏格兰工业界再次发挥传统优势,生产了船舶、弹药、引信、枪炮等一系列军用物资。在邓迪,由于对沙袋的需求巨大,当地黄麻纺织业产能从1938年末开始便达到饱和,克莱德河沿岸的工业区也因战备需求的增长得以复苏,摆脱了1930年代初经济萧条与大规模失业的阴影——那里的造船厂在1943年平均每周下水五艘新船,以填补大西洋潜艇战中英方船队的惨重损失。到1945年,重工业部门在苏格兰经济中的主导地位不但得到了进一步巩固,还在之前的基础上有所提高。1939年,采煤、制铁、炼钢与机械制造等行业只雇用了苏格兰社保覆盖范围内的劳动力的16%,到战争结束时,这一比例已升至25%左右。由于传统工业企业的订单爆满,而政府也从战争爆发时便下达了征兵令,苏格兰的失业率大幅下降,到1943年已几乎为零。在战时的大多数时候,苏格兰的失业人数都只相当于被雇用劳动力的1.6%,这在实质上已达到全民就业的水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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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如此,苏格兰经济在战时仍呈现出一些令人担忧的趋势。虽然面临着无比旺盛的需求,但苏格兰的少数支柱产业仍处境艰难,在这当中尤为突出的是第一次工业革命的基础——采煤业。由于苏格兰的很多煤矿已达到开采寿命的末期,这一行业已没有能力满足战时的需求。1939—1945年,苏格兰采煤业的总产量出人意料地下跌了30%,行业的生产效率也大幅恶化,这无疑不是个好兆头。一方面,和一战期间的情形一样,为了尽可能满足英国在战时的需求,苏格兰经济不得不增强对少数重工业部门的依赖,从而为今后的潜在风险埋下祸根。而在另一方面,一些从英格兰疏散过来的新型制造业设施也在一定程度上帮助苏格兰工业朝更为多元、更为健康的方向发展。例如,劳斯莱斯设在格拉斯哥近郊希灵顿(Hillington)的大型工厂曾在战时为英军的喷火战斗机与兰开斯特轰炸机生产梅林发动机,该厂在产能达到顶峰时曾雇用近万名女工。1942年以后,工厂建设得以稳步推进,到1945年,仅飞机制造部(Ministry of Aircraft Production)就在苏格兰雇用了10万名工人。但总体而言,工业疏散政策的规模与影响比较有限,在执行时也以将工人调到别处业已存在的工业设施为主,并不常为苏格兰带来新的工业设施。这项政策还在战时酿成了一起极具争议性的事件。1943年,英国劳工部将20—30岁的苏格兰未婚女性送往米德兰地区的弹药工厂做工,最终约13000名年轻女性在女性引导员的带领下乘专门的列车南下。这一政策令苏格兰社会大为愤慨,为抗议此举,六名民族主义青年组织的成员甚至在1943年冬天对帝国化工(ICI)位于格拉斯哥布莱思伍德广场(Blythswood Square)的总部进行了爆破袭击,造成总部大楼轻微受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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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引起了骚动的女工征调政策背后,是英国政府在战时对全国人力物力进行总动员的庞大管控体制。1941年,英国不但在大西洋海域和北非战场上处境不利,本土的人力资源也被认为面临着高达一百万人的缺口。当年12月,英国成为当时所有参战国中唯一一个征用20—30岁女性的国家。在一战期间,女性也曾从军服役,或在弹药生产及其他必要的工业生产活动中参加劳动,但在二战期间,女性的参与程度远高于此。以希灵顿的航空发动机制造厂为例,拥有熟练生产技术的男性工人在该厂的所有工人当中占比不到5%,除他们以外,在这座工厂工作的大多数都是女性。阿格尼丝·麦克莱恩(Agnes Mclean)如此回忆当时的经历:“我本来就喜欢搞机械。我特别喜欢那些只要你动一动把手就能生产出贵重产品的巨大设备。(这与现实工作之间的)唯一区别在于,我用自己的技艺和智慧操作这些设备,而生产出来的‘贵重产品’最终会组装成航空发动机,让我们的空军打赢不列颠空战。”[4]邓迪人贝拉·基泽尔(Bella Keyzer)曾在黄麻纺织厂工作,但她后来去造船厂学习了焊接技术:“这简直太棒了——和在纺织厂大棚下面干的那种枯燥的工作完全不一样。在这里我能亲手造一艘漂亮的船,这种自豪感是黄麻纺织业绝对给不了我的。我由衷地喜爱这份工作。”[5]大量女性工人在战时进入机械制造业,从事较为精密的工作。在爱丁堡,一家名为贝特拉姆斯有限公司(Bertrams Ltd)的企业在战前曾以生产造纸设备为主业,在战争爆发后很快开始生产炮管、弹药箱、榴弹炮部件、反潜设备等军用物资,并为博福斯公司(Bofors)的高射炮生产滚珠转台。这家企业之所以能完成从生产造纸设备到生产军工设备的转向,归根结底离不开对女工们的技能培训,以及女工们在战时一周七天不间断的三班制轮番劳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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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0年,一份劳动力稀释协议允许机械制造业企业安排女性从事之前仅由男性技术工人从事的工作,并要求女性工人在工作32周之后应享受和男性工人同等的工资待遇,这标志着一个历史性的时刻。当时极力捍卫男性工人特权的两大堡垒——机械制造业联合工会(Amalgamated Engineering Union)与电力行业工会(Electircal Trades Union)也放下身段,允许女性工人加入。不过,实现男女同工同酬在当时仍非易事。1943年,一项由调查法庭发起的调查发现希灵顿的劳斯莱斯工厂有意识、有计划地规避了1940年劳动力稀释协议的要求,但厂内女工拒绝接受法庭提出的和解安排,这起纠纷最终在数千名工人发起罢工后才得到解决。在巴尔与斯特劳德公司的工厂里也爆发了一场影响较大的冲突,而与一战期间政府对劳资纠纷一味强硬压制的策略不同,上述纠纷最终都通过谈判协商得到了和平解决。有不少迹象表明,1943年以后,英国全国的女性工人采取罢工手段发起抗争的倾向比男性工人更强,但这并不总能得到其他妇女的认同。一名参与过希灵顿罢工的女工曾回忆道:“她们咒骂我们,说她们家的男人出国打仗了,我们却在后方闹罢工,我的半边脸上还被人扔了好大一个西红柿。她们根本不理解我们的处境,或许根本也不想去理解,这一点我永远不会忘记。”[6]与一战相比,二战在很多层面都是女性劳动者历史上更为重要的转折点,其中一个原因在于,和一战结束后相比,更多的女性工人在二战结束后保住了自己的战时岗位。这一变化在一定程度上是因为英国经济在1945年之后仍有旺盛的用工需求,政府在战后也以全民就业为经济政策的主要目标。此外,将已婚女性拒于门外的用工门槛也在战时彻底消失,这提高了女性劳动者的参与程度。即便如此,英国各行业薪资待遇与工作机会全面且完全的性别平等仍远未实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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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调控劳动力的同时,政府也通过被称为“官僚利维坦”——在1943年雇用多达5万名公务员的物资供应部(Ministry of Supply)控制了物资的采购与分配。[7]对寻常巷陌的百姓而言,这种经济干预带来的最主要的影响便是对茶、黄油、果酱、糖与肉等必要食品的配给制。对主要食品的配给制直到1954年才被彻底废止,诸如鱼等未被配给的食品也处在供应奇缺的状态。但十分惊人的是,苏格兰民众在配给制执行期间的身体状况好过之前任何一个时期,穷人与贫民窟居民的改善尤为明显。1939—1945年,苏格兰婴儿满周岁前的死亡率下降了27个百分点,降幅为整个西欧之最,而在这一时期,格拉斯哥13岁儿童的平均身高也增长了近2英寸。对于很多在战前缺乏充足营养补给的苏格兰家庭而言,这无疑是一个不小的进步。配给制执行期间苏格兰人体质的改善也反映出政府开始对营养学问题予以重视。主管庞大的物资供应部的伍尔顿勋爵(Lord Woolton)从富有才华的苏格兰科学家约翰·博伊德·奥尔爵士那里获得了启发,后者在1936年发表的《食物、健康与收入》(Food,Health and Income)中曾提出,“根据现代社会的标准,一个人的收入必须高于占总人口一半的人,才能享受足够维持身体健康的饮食搭配”。博伊德·奥尔也提出,食品配给其实一直以一种更为残酷的形式存在,那就是物价机制对穷人的无情压迫。旨在为全国最贫穷家庭的母亲和子女提供牛奶的国民牛奶计划(National Milk Scheme)也体现了这一时期决策者对社会弱势群体前所未有的理想主义关怀。此外,政府也出于纯粹务实的理由试图保障物资的公平分配,并控制物价:“为了打败德国,公民们必须充分地获取营养,以从事比和平时期更耗时、更辛苦的工作。在生产重型轰炸机的流程中,食物也是其中一项要素。”[8]战时经济带来的改变并不局限于此。战争带来的悲剧、破坏、物资短缺和各种不便掩盖了战时英国后方社会的一个显著的事实:全民就业让人均收入经历了明显的增长。苏格兰的人均货币收入在战时增长了一倍,从1938年的86英镑增至1944年的170英镑,若将物价变化考虑在内,这一时期苏格兰人均实际收入增长了约25%。因此,获得了更多收入的苏格兰人也有条件享受更好的饮食。当然,这一切改善无法掩盖战时无数家庭失去丈夫、儿子与兄弟的苦痛,尽管在1939—1945年的西线、北非和东南亚战事中,苏格兰军人的伤亡人数远远少于惨烈的第一次世界大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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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战争期间,苏格兰事务的主要管理者是曾经的“红色克莱德赛德”成员、代表西斯特灵郡选区的工党籍下院议员汤姆·约翰斯顿,他被任命为苏格兰地区主管专员,负责在敌情出现时组织苏格兰当地的民防工作。他在担任专员期间表现出色,时任首相丘吉尔出于对克莱德河工业区像一战时那样爆发大规模劳工抗争的担忧,在1941年2月任命这位德高望重的左翼政治家为苏格兰事务大臣。这的确是一个明智的选择:约翰斯顿是苏格兰政坛的重要人物,时至今日仍被奉为20世纪最伟大的苏格兰事务大臣。1914—1918年在家乡柯金蒂洛赫镇议会担任议员时,他便开始积累规划社会事务、改良社会现状的经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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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现代人的标准来看,约翰斯顿和他的伙伴们在那座历史悠久的半工业化城镇推行的一系列成功且覆盖面广泛的市政新举措无疑是惊人的。为了鼓励居民接受高等教育,他们为那些同意接受英语或数学授课的人开办了大受欢迎的拳击课与舞蹈课;他们创建了一家规模庞大且持续运转多年的市政银行,以调度本地资金修建供水、供气与道路设施;他们建造了市政电影院、市政公共浴室和市政住房,还从英格兰批发了大量服装与婴儿食品,在镇上以低价出售。他们还为最贫困家庭的儿童提供消毒牛奶和更好的食品,在三年之内便令婴儿死亡率下降一半。[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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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场全面战争期间主持苏格兰的行政事务,让约翰斯顿有机会把这些市政社会主义的早期经验推广到苏格兰各地。他是一个实干派而非政治理论家,致力于在苏格兰达成有实际意义的成果。一些外部因素也为他的施政提供了便利。第一,战时状态让约翰斯顿有机会将自己的热情倾注于政策规划与政府体制改革。他为苏格兰建立的庞大的行政机构将只是英国全国更为庞大的干预管控机制的组成部分之一,而当时英国政坛的所有势力都承认,如果英国要建立起一套足以战胜希特勒的高效动员体制,这样的干预机制必不可少。这就提出了一个值得思索的问题:假如约翰斯顿在和平年代推行同样的政策,他是否仍能取得成功?在战争结束后的1945年,约翰斯顿退出政坛,成为水力发电委员会(Hydro Board)的主管,这或许是一个明智的决定。第二,如果约翰斯顿的《回忆录》(Memories)记载属实,他在接受委任成为苏格兰事务大臣之前曾对丘吉尔提出了一系列要求:“我要求在一个国务会议(Council of State)的名义下推行一些影响深远的改革,如果联合王国在战后依然存在,这些改革将意味着苏格兰王国的复活。”[10]约翰斯顿获得的权力在实质上让他成了一个开明的独裁者。他的女儿曾回忆,战争后期丘吉尔曾在唐宁街的一场招待会上如此问候自己的父亲:“啊,苏格兰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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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约翰斯顿的强势干预政策并非与过去的全然断绝。在经历了1930年代对大萧条无能为力的教训之后,一些统一党议员和部分苏格兰商界领袖也承认仅凭自由市场无法保障苏格兰经济繁荣发展,诸如苏格兰发展理事会(Scottish Development Council)和苏格兰经济委员会(Scottish Economic Committee)等政府机构在1939年之前也已成立。对公权力干预经济事务相对宽容的态度为约翰斯顿提供了机会,他将政府的角色扩张到前所未有的程度。第四,约翰斯顿在战时内阁中还利用了“民族主义威胁”来为苏格兰换取更多政策上的妥协,但这一“威胁”在现实中是否有其所本,仍是一个时常引发争议的问题。诚然,与1930年代民族主义政治家的惨败相比,苏格兰民族党候选人在战时的表现有所改善。在1945年大选中,民族党候选人罗伯特·麦金太尔(Robert MacIntyre)赢得了马瑟韦尔选区的议席。以无党籍身份参选,并将苏格兰本地自治作为主要政见的约翰·博伊德·奥尔爵士也赢得了苏格兰大学议席。或许在丘吉尔政府看来,战时最为严重的“民族主义威胁”在于一些苏格兰人对苏格兰的战时政策暗怀不满。1943年7月,约翰斯顿本人也的确曾在私下里对约翰·里思爵士表达过对民族主义情绪崛起的担忧。当然,正如赫伯特·莫里森(Herbert Morrison)[11]在1960年出版的《自传》(Autobiography)中回忆的那样,约翰斯顿将这一担忧当成了苏格兰的博弈筹码:“他试图让内阁成员认为苏格兰的民族主义运动十分强劲,如果政府忽略了苏格兰的利益,就有可能引发危险。”[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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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终,约翰斯顿在苏格兰问题上获得了几乎不受干预的自由裁量权,只听取一个由所有在世的前苏格兰事务大臣组成的“国务会议”的建议。这一国务会议并不经常召开,其影响力也远不如这个冠冕堂皇的名字所表现的那么显赫。不过,国务会议的确为约翰斯顿的改革政策提供了来自两大主要政党的背书,从而构成了他施政的合法性来源。约翰斯顿的改革措施数目繁多。他强烈反对英国工业产能过度集中于米德兰和英格兰南部,并通过建立苏格兰工业理事会(Scottish Council of Industry)吸引了700家企业携9万个新工作岗位北上苏格兰。约翰斯顿通过这项政策证明了苏英合并可以为苏格兰带来好处,从而增强了苏格兰人对联合王国的认可。战后重建也是约翰斯顿政策中的重点,他为此设立了至少32个下属委员会来处理各种相关问题,从青少年犯罪到丘陵地带的绵羊放牧无所不包。苏格兰也是联合王国境内第一个开设法庭以规范战时房屋租金的地区。但比这些措施更值得注意的是,约翰斯顿在克莱德赛德地区发起了国家医疗服务体系(National Health Service)的一场先行实验。在1930年代末,为应对敌军空袭可能造成平民严重伤亡的情况,当地已新建了多所医院,以容纳可能在德国空军的袭击中遭到杀伤的数十万百姓。但预想之中的惨烈杀戮并未发生,那些医院虽拥有充足的医务工作者,却处在大体闲暇的状态。因此,约翰斯顿将这些医院用来为弹药工厂的工人们提供治疗。他在出版于1952年的《回忆录》中写道:“到1945年4月,这场实验已取得了圆满的成功,民办医院多达34000名候诊患者已经全部得到治疗——我们的项目因此从克莱德河谷地区扩展到整个苏格兰,为战后的国家医疗服务体系开辟了一条道路。”不过,约翰斯顿执政生涯中最持久的功绩还当数在高地全面推行水力发电的计划。这一构想虽早已存在,但受制于既得利益集团的阻挠,始终未能实行。约翰斯顿在1943年为这一计划争取到了来自议会的支持,并获得了一笔3000万英镑的拨款,以为高地地区的峡谷居民提供来自水力发电站的生活用电,对应的法案在议会通过时直接得到压倒性多数支持,没有举手表决。约翰斯顿的高地水电开发项目不但在之后数十年间为高地居民带来诸多便利,也是当代高地无处不在的家庭旅馆及旅游业得以兴旺发展的必要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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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翰斯顿在苏格兰事务大臣任上的举措有力地证明,公权力的干预也能有效改善公民的生活。这个时期的经历也让苏格兰人更加乐观地看待战后的发展前景,相信1930年代的悲惨经历终将成为历史。在战时发动了无处不在的总动员体制的英国政府也充分展示了自身的实力:如果国家干预能让英国战胜希特勒强大的军队,它显然也有能力解决贫困、失业和社会关怀严重缺失等问题。至于那些在大萧条期间主张政府根本无力对抗经济危机的人遭到了现实的反驳。阶级秩序和阶级矛盾在战时没有消失,但政府在战时投入了不小的努力,在社会上下传达了一种共同使命感,让人们相信每个人都在为对抗共同敌人的事业做出自己的贡献。而那些相信自己已经为“共同使命”做出牺牲的人显然不愿回到1939年之前那个黑暗的旧时代。因此,战时的苏格兰人与政府在实质上订立了一份新的社会契约,“不再重演过去”正是这份契约的关键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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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时的新氛围在1942年12月发布的《贝弗里奇报告》(Beveridge Report)中得到了淋漓尽致的体现。这份著名的报告及其摘要一经出版,立刻成为市面上的畅销书,人们在皇家出版局(His Majesty’s Stationery Office)的下属书店门口排长队抢购。一份盖洛普民意调查显示,在面市短短两周之后,95%的英国受访者便已对这份报告的政策提议有所了解。《贝弗里奇报告》很快也流入了前线部队与战俘营。斯图尔特·胡德(Stuart Hood)回忆:“《贝弗里奇报告》出版的时候我还在战俘营里。有人收到了一本,这让他们兴奋得不得了,我们也进行了一些很广泛的辩论,探讨我们到底为何而战。我很早就知道,军队中的大多数人肯定是左翼选民。”[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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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贝弗里奇报告》为战后的英国社会规划了一张蓝图,提出政府今后应致力于克服物质匮乏、疾病、无知、肮脏与失业等社会痼疾。该报告主张,政府应为所有有子女的家庭提供财政补助,国家对经济事务的计划与干预可以避免大规模失业。除此之外,政府必须建立国家医疗服务体系,满足所有参与者(他们只需以周为单位缴纳一笔社保费用)从摇篮到坟墓的全套医疗卫生需求。《贝弗里奇报告》提出的政策构想以所谓“国民最低收入”的理念为基础,这一理念是全体英国国民的收入水平必须维持在一个最低基准之上。上述主张在普通大众当中引发了狂热的反响,只有少数人批评《贝弗里奇报告》提出的养老年金及病患和失业补助额度太少了。相比之下,政府对这份报告的态度颇为冷淡。战争大臣禁止军队内部在时政必修课上讨论《贝弗里奇报告》,在同意原则上接受该报告的提议之前,内阁始终拒绝明确表态,并坚持认为只有在战争结束,新一届政府通过选举产生之后,必要的立法工作才能落实。保守党方面对《贝弗里奇报告》的态度同样冷漠,担心该报告中提出的社会改革将带来巨大的潜在成本。或许正是这种抗拒的态度和约翰斯顿成功的集体主义实验决定了苏格兰在1945年大选中的选情。这场大选中,工党在英国各地取得了压倒性胜利,在苏格兰赢得了近48%的选票和37个议席,令《格拉斯哥先驱报》“目瞪口呆”。[14]这一选举结果为一届致力于建设福利国家、为公益目的积极调控经济的改革派政府奠定了坚实的民意基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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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新体制起步时的环境并不乐观。英国是二战的战胜国,但在和平时代的经济竞争中却很有可能败下阵来。由于二战的经济成本两倍于一战,战后英国的财政资源已经枯竭。英国的国民财富损失了28%,对英镑通货区其他国家的债务逆差高达30亿英镑。尤为重要的是,在日本宣布投降几天之后,美国方面便切断了基于《租借法案》的对英资金支持,而这对英国而言不啻经济生命线。此时的英国已陷入绝境,但作为盟军一方的主要力量,英国人未来还要背负沉重的财政负担,在德国境内维持一支占领军。凯恩斯曾在战争结束前的最后几个月向战时内阁发出严重警告:“我们是一个大国,但如果继续像一个霸权国家那样四处用力,我们终究连‘大国’也当不成。”但在胜利的喜悦中,这则警告没有引起足够的重视。[15]1946年,英国第一次对面包实行配给,为战后艰难的局势敲响了警钟。接下来,1947年的气象灾害进一步加深了经济上的苦难。英国在那一年经历了整个20世纪最寒冷的冬天,在长达数周的时间里,深陷极端恶劣天气的英国社会都因燃煤奇缺而陷于停滞。到1946年底,苏格兰的失业率已升至5%,从1945年到1948年,苏格兰的平均实际收入下跌了9%,这一跌幅相当于英国全国跌幅的两倍。雪上加霜的是,在1945年和1946年,多家英格兰企业关闭了设在苏格兰的分公司。政客们许诺的美丽新世界似乎比从前更加遥不可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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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局面在不久后便陡然扭转。从1947年开始,随着美国基于“马歇尔计划”向战火荼毒的欧洲提供经济援助,英国工业界获得了巨大的出口市场空间。与此同时,政府判断出口产业对英国的存亡至关重要,于是用严格的财政政策限制国内消费,诱导资源向出口行业集中。在素来重视海外市场的苏格兰重工业看来,上述变化无疑十分有利。另外,由于苏格兰在造船与重型机械制造领域的强大对手——德国和日本在二战中战败,苏格兰重工业企业至少在战后头几年里不必担心来自这两个国家的强有力竞争。此外,战后世界经济迫切需要对资本产品与制造业产品更新换代,而朝鲜战争也进一步刺激了市场需求,这些形势都构成了苏格兰经济复苏的有利因素。造船业的经历是这一过程的绝佳例证。1951年,造船业依然是苏格兰规模最大的产业,苏格兰造船企业在市场上显赫的传统地位甚至呈现出复苏的势头。1948—1951年,苏格兰造船企业生产了全球新造船舶总吨位数的15%以上,相当于英国造船总吨位数的三分之一。在炼钢和机械制造等其他支柱领域,苏格兰工业企业在出口市场上也取得了与造船业相当的辉煌成就。作为结果,二战后的经济繁荣在事实上进一步巩固了重工业在苏格兰的传统霸权,到1958年,苏格兰经济对重工业部门的依赖程度比1930年代更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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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府权力及影响力的革命性扩张构成了苏格兰在战后头十年里的另一个显著变化。从1945年到1950年,工党政府承诺将1945年竞选纲领《让我们面向未来》(Let Us Face the Future)中的政策付诸实施。《贝弗里奇报告》中关于设立“从摇篮到坟墓”的国民义务保险的建议成为现实,与此对应的社会保障措施包括儿童补助、国民退休金、失业补助,以及整套福利国家体制的重中之重——在1948年成立的国家医疗服务体系。苏格兰社会的贫困、低收入水平与低健康水平等问题一向比英国全国的平均状况更为恶劣,上述历史性的社会改革将为苏格兰人的福祉带来异常深远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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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时期国家对重要经济部门的介入可谓无远弗届。1947年煤炭产业被收归国有,铁路和电力的国有化在1948年完成,制铁与炼钢业的国有化则在1949年完成。1934年生效的《经济特别区法》为政府的地域经济发展政策奠定了基础,但1945年的《产业分配法》(Distribution of Industry Act)进一步强化了政府在这一方面的权限。《产业分配法》允许商务厅直接获取土地、修建工厂,以及在特定的“经济开发区域”为企业的资本设备投资提供一定的资金支持。此外,商务厅也能利用战时的特许授权(这一权限一直保持到1954年)和1947年之后的规划审批等权限影响新工厂的选址。1950年,另一项立法大大扩张了“苏格兰经济开发区域”的范围,将高地部分地区囊括在内,也进一步加强了政府在经济事务上的权力。到1950年,英国全国13%的新增工业设施都建立在苏格兰。十年后,仅苏格兰西部便拥有18处重工业设施和29处其他行业的工厂,共雇用约65000人。在苏格兰新设立的公司中包括一些试图在规避欧洲国家高昂关税的同时进军欧洲市场的美国跨国企业。以克莱德班克的胜家缝纫机制造厂以及北不列颠橡胶公司(North British Rubber Company)为首,美国对苏格兰的投资早在1939年以前便初具规模,但在1940年代和1950年代,涌入苏格兰的美国资本规模空前,并为1960年代及以后更为稳固的资本流动趋势奠定了基础。战后最早进入苏格兰的美国企业包括霍尼韦尔(Honeywell)、国际商业机器公司(IBM)、欧几里得公司(Euclid)、固特异轮胎橡胶公司(Goodyear)与卡特彼勒公司(Caterpillar),其中一些美国企业为苏格兰带来了电子数据处理器制造和推土设备生产等前所未有的行业部门。这些美国企业给苏格兰带来的新增就业岗位或许不多,但它们对苏格兰经济造成的影响绝非这些狭隘的指标所能衡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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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农业领域和乡村社会,政府扮演的角色也大为增加。在1945年之后,英国本土粮食产量缺口依然庞大,粮食输入也困难重重,因此战时的农产品价格保障和农业资金补助等政策仍在很大程度上得到了延续。在那个食品配给仍受到严格执行的年代,只有为农民提供经济帮助和保障,才能让他们为了全体国民的利益加紧生产。为达这一目的,1947年和1948年通过的两部《农业法》先后设定了农产品的价格保障机制。1950年,英国政府的2000万英镑农业补贴中有300万英镑落地苏格兰,其中不少资金被用于补贴丘陵地带的绵羊与牛只畜牧业。这一政策在苏格兰农村得到热烈支持,也为高地丘陵地区的边缘农业地带提供了尤为得力的帮助。早在二战以前,政府便已通过林业公署(Forestry Commission)与成立于1933年的苏格兰乳制品营销事业局(Scottish Milk Marketing Board)扩大了在农业领域的影响力。在林业领域,政府也需要推动新的立法措施,以弥补战时苏格兰本地木材储备遭受的毁灭性损毁,于是在这一战略的推动下,1919年成立的林业公署开始在处理苏格兰林业事务时向苏格兰事务大臣汇报。到1950年代,林业公署已成为苏格兰最大的地主,林业公署主导的政策也为20世纪苏格兰乡间的风貌带来了最为显著的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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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战后时期,除了在政府补贴的扶持下经营良好的林业之外,苏格兰农业经济总体上也经历了长足的发展。1939—1960年,以拖拉机为核心的机械化进程将苏格兰带入了第二次农业革命,不仅农业生产率在此期间提高了300%,苏格兰的乡村社会也迎来了18世纪以来最彻底的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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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型农业飞速扩散到苏格兰乡村各地。到1952年,马匹的使用已迅速衰落下去,到1950年代末已变得十分罕见,到1960年代末几乎已经绝迹。在马匹被淘汰的同时,传统的劳动密集型生产方式也成为历史——扶犁工(以及他们的家人)、手工艺人乃至很多原本为畜力农业服务的旧式农舍都退出了舞台。这一变迁给苏格兰乡村带来的人口流失等附带效应自然不难想象。[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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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高地地区,北苏格兰水力发电委员会(North of Scotland Hydro Electric Board,Hydro)无疑是战后政府发起的最具影响力的经济开发项目。1948年,苏格兰的发电事业被英国政府国有化,管理这一事业的责任又在1951年被交给了苏格兰事务部。在那之后,北苏格兰水力发电委员会便不只是一个主管发电的机构,而且积极地参与了高地地区的经济与社会复兴。到1960年,水力发电委员会修建的400条道路中已有四分之一被免费移交给地方当局管理,到1970年代初,委员会的电网已覆盖了高地90%的小农场农户,尽管在水力发电委员会的所有用户当中,超过25%的用户获得的电力是在净亏损的状况下提供的。然而,这些成就既无法重振高地社会,也没有阻止高地的年轻世代不断流向外地大城市与海外。不过,水力发电委员会的工作极大地改善了高地居民的生活,从而给高地社会带来了深远的影响。对高地居民家庭的供电服务“……可以被视为战后英国公共服务事业取得的最为突出的成就之一,也必然是20世纪高地历史上由一个机构做出的最为根本的贡献”。[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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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苏格兰的其他地方,战后时期最为迫切的社会问题无疑是住房危机。早在战前,一些社会调查便已揭露了苏格兰部分大城镇令人发指的居住空间过密与卫生条件恶劣等问题,而在战争期间,住房建造限制令与德军轰炸克莱德赛德地区造成的损失令上述问题大大加剧。为解决住房问题,政府早在1945年以前便已规划未来的政策。1940年的《巴洛报告书》(Barlow Report)曾主张,政府机构应通过规划与调控手段诱导人口迁出大城市,以纾解城区的人口压力。格拉斯哥市政府秘书处(Town Clerk)发起的一项调查也显示,格拉斯哥市中心的1800英亩城区中居住着70万人,这意味着苏格兰中西部三分之一的人口都蜗居在当地最大城市中心约三平方英里的狭小地带,也从侧面印证了根据《巴洛报告书》提议制定政策的迫切需要。由帕特里克·阿伯克龙比爵士(Sir Patrick Abercrombie)领导的一个规划小组筹备并提出的《克莱德河谷开发计划》(Clyde Valley Plan)主张用政策性外迁与兴建新城区等手段将格拉斯哥的居民疏导到城市边界以外,以在一定程度上弥补近二百年来工业资本主义的无度扩张在这座城市留下的社会弊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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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伯克龙比爵士的开发计划在接下来的二十年里开启了一场住房革命。在1945年之后的头二十年里,苏格兰的住房新建进度惊人,共有超过564000套住房在这一时期建成,较战间期的新建住房总量增加了约三分之二。政府公租房占绝对多数,这是苏格兰住房格局的一个突出特点。1945—1965年苏格兰的新建住房当中,有86%都由公共部门所有。在格拉斯哥这样的大城市与艾尔德里、科特布里奇和马瑟韦尔等城镇,公租房的比例甚至还要更高。苏格兰的公租房比例不但远高于联合王国的其他地区,甚至在1970年代也高于苏东阵营以外的所有发达经济体。与此同时,政府在苏格兰设立了一套住房补贴与房租调控机制,私有住房建设在战后早期又因物料短缺和过于复杂的审批程序而受限,这些因素最终意味着苏格兰的公租房租户(他们是1940年代到1950年代住房建设热潮的受益者)在很大程度上不必承受新建住房的沉重负担与经济现实。“……在1952年3月,即便英国政府为公租房建设提供了财政拨款,地方行政部门也根据法令规定为住房事业提供了补助,苏格兰公租房住户的实际居住成本仍相当于平均租金总额的3.5倍。”[18]这种状态最终给苏格兰居民当中最大的一些群体的政治偏好带来了显著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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