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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反斯大林分子发现,与他们关在一起的还有国际纵队的士兵,有些是战场逃兵,有些则是因为与上司发生了冲突。“斯大林的恐怖统治当时到达了顶点,”洛伊丝写道,“一些忠实的斯大林主义者在我们囚室的墙上画了一张漂亮的苏联地图,用心地画出了矿藏地点、工业中心、山脉分布和冻土层位置等细节。男人们告诉我们,他们囚室的墙上挂着一张巨大的斯大林照片。这些墙上认真完成的画和照片让我近距离感受到了莫斯科审判的恐怖,在那里,你只能懦弱地向错误指控并最终杀掉你的人宣示自己的爱与忠诚。我的结局也会是这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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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发现看守们都很友好。“他们并不是虐待狂,而是很有人性的人,因为我们是女人,他们对我们显得很宽容。俄国人不得不用西班牙人来干他们的‘脏活’,这对我们来说是种幸运……他们允许我们通过牢门和男囚交谈,在牢房之间来回传递便笺和字条,甚至还出去为我们购买肥皂,当时这东西在巴塞罗那可是抢手货。”洛伊丝跟一名德国狱友学德语,还从一个波兰狱友那里学习服装设计,试着靠这种方式让自己振作精神。“她们叫我‘宝贝’,因为我结婚的时间太短了,她们很善良地照顾我……我们每天都唱歌。我们的囚室会传出法国歌、德国歌甚至美国歌的歌声,与其他囚室传出的遥远的歌声混杂在一起。”[34]囚犯中最让她担心的是德国人和意大利人,因为一旦被释放,若是被遣返回国,他们将面临牢狱之灾,甚至更糟。当巴塞罗那的代理领事听说奥尔夫妇被逮捕的消息后,他立即将电话打给了警察局,结果却被不实地告知,他们拒绝他的探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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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查尔斯和洛伊丝先后被传唤录入指纹和接受问询时,一个英语说得不错的苏联人接见了他们。“你们永远都无法摆脱法西斯的罪名。”[35]他告诉洛伊丝。当一份共产党报纸上——所有人都被允许阅读这份报纸——出现了POUM被指控为国民军间谍网络一部分的新闻时,他们的斗志很受打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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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尔夫妇和其他许多POUM支持者在监狱羁押期间,这样的荒谬指控被来自多个国家的外国记者尽职尽责地重复着,他们就像所有着急赶稿的记者一样,仅仅是将官员们告诉他们的报道了出来。苏联驻巴伦西亚大使馆的情报专员向美国联合通讯社的记者提供了一些传闻,作为不署名的内幕消息。类似的匿名来源的故事还出现在了伦敦的《泰晤士报》(“据说”)、《曼彻斯特卫报》(“细节……得到了公开”)以及《纽约时报》上(“据称”)。以上四家报社的记者甚至都不在巴塞罗那。《纽约时报》刊登的文章由赫伯特·马修斯撰写,标题是《阴谋在西班牙被揭开……一份地图后面发现了写给佛朗哥的消息》。文中继续提到,200名军队官员、法西斯主义者和POUM成员被指控使用秘密电台向国民军发送加密情报,使用隐形墨水为佛朗哥提供消息。[36]另一篇文章则怪诞地欢呼着共和国在巴塞罗那的流血战斗中取得了“不流血的胜利”。马修斯在报道中指出,POUM和全国劳工联盟(CNT)“是事件的最大主谋。这是毫无疑问的背叛行为”。在第二年出版的一本书中,马修斯宣称,无政府主义者和POUM在冲突中“部分接受了法西斯的金钱援助”。[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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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们将巴塞罗那爆发的内乱归咎于自己的唆使令佛朗哥感到很高兴。根据德国大使的说法,他开始吹嘘“那些街头冲突是由他派出的特工率先打响的”。[38]从这个角度看,共产党和国民军的宣传口径倒是出奇的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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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么令人难以置信的谎言,”洛伊丝·奥尔十分愤怒,“还有那些关于我的说辞。都是假的。”[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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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治·奥威尔毫发无损地度过了巴塞罗那为期一周的街头冲突,可回到前线后,他却陷入了深深的沮丧。自己年轻的苏格兰朋友鲍勃·斯迈利遭到逮捕并被投入监狱的消息令奥威尔心烦不已。不过,始终令他关注的还是大局。“不论从什么角度看,”奥威尔写道,“前景都令人沮丧。但这并不代表共和国政府不值得人们为之战斗,以对抗业已成熟的佛朗哥和希特勒赤裸裸的法西斯主义。无论西班牙未来的战后政府过去犯下过什么样的错误,我敢肯定,如果是佛朗哥篡权成功,他的政权都将做得更糟。”[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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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威尔所属的民兵部队正驻扎在韦斯卡城外的前线,离敌方阵地距离约500英尺。国民军部队所处的地势更高,这使POUM战壕突出的一处转弯危险地暴露在敌人狙击步枪的火力之下。奥威尔负责监督哨兵的轮岗,其中一名哨兵是他的美国同志哈里·米尔顿。奥威尔会在每天早晨5点出现在岗哨。根据米尔顿的说法,奥威尔的身高本来就达到了六英尺三英寸——在战壕战中,这非常危险——他还总是不顾后果地伸出头,将脑袋露出战壕张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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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的观察力即便在此时也仍旧发挥着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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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子弹击中的整个体验可以说非常有趣,我认为值得对其详细描述一下……粗略地说,那感觉就像是位于一场爆炸的中心一样。我就像是被……让人炫目的闪光包围着,感觉到一股巨大的冲击力——没有痛感,只是强烈的震动,就像你碰到电插座时的感觉一样;随之而来的还有彻底的虚弱感,就好像被痛苦折磨得什么都没剩下。眼前的沙袋在迅速地后退。我猜要是被闪电击中的话,感觉应该和这差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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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扶我躺下……这时,有人拿来了一副担架。一听说有颗子弹径直贯穿了我的颈部,我就很自然地觉得自己已经完蛋了……肯定有那么两三分钟的时间,我觉得自己已经死了。这同样很有趣——我是说,了解到在这样的时刻你自己的所思所想很有趣。我第一个想到的是我的妻子,普普通通的想法。我的第二个念头,是对不得不离开这个归根结底很适合我的世界感到强烈的憎恨……这愚蠢的不幸让我很愤怒。完全没有意义!我甚至不是在战场上被干掉,而是死在了这样一个飘荡着腐烂气味的战壕一角,全都是因为自己一时大意![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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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尔顿剪开了奥威尔的衬衫,四个男人将他抬到了1.5英里半之外的救护车那里,救护车将他送到了一座设在一间小木屋的急救站。很快,两个和他同一连队的朋友现身,要走了他的手表、手枪和手电筒——全部都是紧缺物资。几天之后,奥威尔发现自己正在一列开往位于巴塞罗那以南、坐落在地中海海岸上的塔拉戈纳(Tarragona)的伤员专列上。列车到站时,另一列火车刚好出站,满载着来自意大利的国际纵队志愿兵开赴前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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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上拥挤到了极点,野战炮不断撞击着,在开放式车厢上来回晃动,它们周围同样簇拥着人群。我对那列火车在夕阳下驶过的画面的记忆尤为深刻;一个接一个从车窗中浮现的面目模糊的笑脸,长长的倾斜的炮筒,猩红色的围巾在风中飘动——所有的一切就在松绿色大海背景的映衬下,从我们旁边缓慢地滑行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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