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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425377 “这里的复仇情绪……远比马德里强烈。”考尔斯写道。“在这样一个鼓励人们举报自己邻居的制度下”,人们大量遭到逮捕。监狱“不堪重负,被处死者的数量十分惊人。只要国民军占领一座城镇,他们就设立军事法庭开始进行审判”。在桑坦德,考尔斯目睹了对被抓获的共和国的三名军官和一名城市官员的审判过程。“审判持续了大约15分钟。”四人均被判死刑。审判小组里的一个年轻的国民军上尉愉快地告诉考尔斯,这天上午审判的16个人中有14个都是这样的下场。尽管得出准确的死亡总数还需要多年时间,不过我们了解到,仅在桑坦德一地,在被国民军占领之后的一周时间内,就有1267人在考尔斯见到的这类审判中被判处死刑,超过739人未经审判便被执行枪决,至少有389人死于狱中的虐待行为。[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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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425379 休庭时,“我和这名上尉一起顺着楼梯走出庭审室来到户外。一辆敞篷卡车停在这栋建筑的门口,车上挤满了人。当我们靠近这辆车后,我看到他们都是刚刚受到审判的犯人。天空湛蓝,阳光明媚,令死刑判决显得愈发不真实。他们中有的人低头坐在车厢里,但当我们靠近之后,他们认出了作为审判官之一的年轻上尉,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他们心中可能燃起了一线希望,觉得他可能会救他们一命。他们像一群不知所措的动物一样盯着他,然后匆忙地站起来向他敬礼。场面看起来十分可悲,惨不忍睹,但年轻的上尉只是随意地回了一个军礼,深吸了一口新鲜空气,然后高兴地对我说:‘让我们去咖啡馆喝点儿东西吧。’”[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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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425381 在戴着珠宝、穿着高跟鞋的上流社会纯真少女的形象掩护下,作为一个机灵的记者,考尔斯搜集到了远比接待她的国民军东道主们所意识到的要多得多的信息,其中就包含了为佛朗哥作战的德、意军队人数的相当准确的数据。再次离开西班牙后不久,她便将这些数据刊登在了《星期日泰晤士报》的一篇长篇文章中。这篇文章引起了极大关注,支持西班牙共和国的英国前首相大卫·劳合·乔治(David Lloyd George)还曾在下议院发言时详细提到这些数据。[9]首相猜测,这篇没有署名的文章应该是由一名男士所写,因此在讲话中,他均以“他”来指代作者。不久以后,两人的一个共同的朋友为考尔斯提供了一次与首相在其乡村别墅共进午餐的机会。“当我走出车门,”考尔斯写道,“那位老人惊讶地打量着我,眼神里几乎透露出一股憎恨。我猜,那是因为对他来说,发现自己所引用过的有名的权威材料仅仅出自一个穿着绿衣的年轻女子之手,让他感到很受打击……当我们要离开时,他似乎已经原谅了我并不是一名将军的事实,送给我一罐蜂蜜,还有一些从农场里采摘的苹果。”[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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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425385 那辆载着考尔斯和她的陪同人员环游国民军占领区的陆军参谋部轿车使用的汽油,很可能就是由德士古石油公司提供的石油精炼而来的——那些轰炸了格尔尼卡的飞机用的估计也是。罗斯福总统将里贝尔传唤到了华盛顿,谴责了他为佛朗哥提供贷款购买石油的行为。[11]为此,国民军官员和德士古公司还曾通过电报焦虑地商讨过对策,但里贝尔暗地里仍下令继续为佛朗哥提供贷款。尽管武器禁运法案赋予了总统相当大的自由裁决权,但他却没有做出更多行动。感激不已的佛朗哥给里贝尔写了一封亲笔信,对他能够继续提供帮助表示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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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425387 眼看着墨索里尼和希特勒派出几百架飞机与几十万大军支援佛朗哥,纵使世界各地的西班牙共和国支持者对佛朗哥的石油来路不甚了解乃至一无所知,但这丝毫不妨碍他们对毫无作为的西方各民主国家感到愤怒。美国的做法似乎尤其令人沮丧,就连第一夫人埃莉诺·罗斯福都亲自出动了。她利用自己的声望,为西班牙儿童募集购买牛奶的资金,还在自己的报纸专栏上不断地讲述着这个国家的遭遇。不论总统还是总统夫人肯定都不愿意看到法西斯主义在欧洲取得成功,问题在于:怎样才是向西方国家施加压力的最好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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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425389 罗斯福夫妇比历届美国总统夫妇更愿意招待各种各样的人到白宫长期做客,两年前,有一位当时正在西班牙的女人曾经就是这些长期客人中的一员。玛莎·盖尔霍恩的母亲是埃莉诺母亲的老友,玛莎还在写作一本有关贫困问题的书时,第一夫人就曾邀请她来白宫小住。在白宫进餐的头天晚上,玛莎发现自己的座位就挨着总统本人。埃莉诺在桌子的另一头招呼道:“富兰克林,和你左手边的那个孩子聊聊。她说,南方人不是有糙皮病就是感染了梅毒。”[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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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425391 每天都有上百名美国人写信给埃莉诺·罗斯福,有抱怨的,有提出建议的,还有请求帮助的,正因如此,很快她便开始让盖尔霍恩帮忙给专栏读者们回信。对自己的写作事业要求严格且野心勃勃的盖尔霍恩发觉自己在白宫没有什么时间可以完成写作。几周之后,她离开了那里,但仍旧保持着与第一夫人的友谊,二人在接下来的数年里进行了大量通信。当盖尔霍恩和海明威于1937年5月从西班牙返回纽约,协助正在剪辑纪录片的伊文思工作时,她和总统夫人之间仍然保持着书信往来。5月末,盖尔霍恩和其他一些客人一起,在马里兰州格林贝尔特的“新政”民生项目现场,一处专为低收入者提供廉价住房的社区见到了总统。“当盖尔霍恩向我们讲述她在西班牙的经历时,”埃莉诺在专栏中写道,“我们每个人都在听她讲话。”她在给盖尔霍恩的信中写道:“你努力让人们意识到正在西班牙发生的事情有可能在其他任何地方发生的做法很对。”[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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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425393 与海明威的浪漫邂逅诚然令盖尔霍恩兴奋,战时的马德里同样令她深受触动。“短短六周时间竟然能颠覆一个人的生活,”她在给海明威的信中写道,“这实在令人诧异……现在,生活就是早报和晚报之间的那段痛苦的等待,是正发生在那里的每个人身上的恐怖。”[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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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425395 盖尔霍恩全身心投入制作《西班牙的土地》的工作当中。影片中混合了弗吉尼亚·考尔斯曾经和摄影团队一起访问过的马德里附近的农业村庄塔霍河畔的韦蒂杜埃尼亚(Fuentidueña de Tajo)的摄影片段,西班牙人和国际纵队中的英雄人物的射击镜头、战斗场景和纳粹空袭的画面。将这些不同的素材联系到一起的,是一个虚构的年轻男人,他从前线回到了自己的家乡韦蒂杜埃尼亚,训练那里的村民进行战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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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425397 “两晚以前,”盖尔霍恩在给埃莉诺·罗斯福的信中写道,“我们与三名声效师一起在哥伦比亚广播公司的一间实验室里工作。我们用上了足球内胆和空气软管,再加上用指甲划过银幕的声音,模拟出了炮弹即将落下时发出的声音,将全部声音放大后,由于听起来太逼真,我们都吓得要死。”[15]影片的目标受众是尽可能广泛的大众群体,但还有两位观众对影片来说同样至关重要。盖尔霍恩向第一夫人建议在白宫为影片举行一场私人点映,后者马上就定了一个日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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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425401 心情越来越焦躁沮丧的格尼此时仍在马德里东南防线的前线地带。“无所事事地坐在哈拉马河边的山丘上,被敌人的狙击手和痢疾一点点消灭掉,这样无法给任何人提供帮助。我不喜欢战斗,但就算如此,我仍准备好在任何人需要我的时候进行战斗。但是,因无能为力而无所作为则是没有出息的。当战斗真的发生时,我的所有问题都在一个天气晴好的夏日清晨被轻松地解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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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425403 林肯营接到命令,要重新绘制地图,对国民军战壕的机枪据点进行标记。因具备素描功底,格尼是所在连队的地图绘制员,他带着指南针和速记本,开始了工作。“我并不急着工作,在沿着战壕完成工作时,我中途会在防空壕停留,与朋友们闲聊。双方没有交火,鲜花和葡萄藤在无主地上生长得旺盛又漂亮;总之,此时的我对生命的态度特别无忧无虑,特别开心快乐。每隔一段距离,我会在战壕的胸墙上的射击孔中放置好指南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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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425405 当格尼到达一处战壕背面的土堤异常低矮的发射孔时,他几乎马上就要完成工作了。在这里,一个警觉的国民军狙击手透过发射孔能够看到一小块天空,如果天空被挡住,他就能知道是有人站在那里。然而,敌方战壕远在200码开外,射击孔却只有五平方英寸,因此,当格尼在这用指南针测定方位角时,他并不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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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425407 击中他的子弹猛地穿过他正握着指南针的手,“弹孔大到足够放下一个鸡蛋”,金属碎片溅到了他的眼睛里和脸上。再次恢复意识后,他发现自己正在之前与自己一起工作过好几个月的威廉·派克医生的战壕急救站里。这位外科医生尽全力为他进行了包扎,然后用救护车将他送到了后方。被推进手术室时,格尼听到有人在用外语谈话。“我直到第二天早上才醒过来……我的右手好像是被有拳击手套那么大的一坨绷带包着,感觉就像一个剧痛无比的大圆球。我的脸上也缠着绷带,因此什么也看不见。”格尼逐渐意识到,自己正在一间小型军队诊所中,这里只有一个捷克医生和四个未受过训练的西班牙护士,她们对保持伤口无菌完全没有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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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425409 “我决心努力让自己尽快转到美国人的医院。”三天后,恢复了部分视力的格尼在诊所的庭院看见了一个认识的美国救护车司机。他对格尼说“‘上车’,在有人注意到之前,他就带着我溜走了”。[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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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425411 在格尼惊叹不已的描述中,作为前皇家宅邸的帕兹庄园是“一座由红砖建造的大型建筑,唯一的入口是一个巨大的拱形地道,穿过南墙的中央,进入一座鹅卵石铺就的庭院,面积足有一英亩”。对他来说,占据了这座建筑的医院就像天堂一般,坐落在“整个西班牙最美的地区之一,周围良田万顷,绿树成荫,还有溪流穿过”。这里有旋转楼梯,一座图书馆,墙上还挂着大公们的画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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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425413 注射了镇静剂后,格尼被安置在病床上。当在午夜时分醒来后,透过雕刻家的双眼,他所看到的景象是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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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425415 在我的床脚旁边,一名护士正在一张小桌旁借着昏暗的灯光阅读。她是个瘦高的女孩,坐姿很奇怪,两条前臂互相缠绕支撑着脑袋,一条腿又缠着另一条腿,使她在小椅子上保持平衡。她的手肘抵在小桌上……她的脑袋看起来有种奇特的古典气质。她的额头很好看,下面长着粗粗的黑色眉毛和大大的黑眼睛。她那笔挺的鼻子就好像出自佛罗伦萨画派的画家笔下一样,她的颧骨很高,下巴很结实。一张稍微有点儿大的嘴,嘴角像酒神狄俄尼索斯那样微微撇着。几乎全黑的头发在中间分开向后盘起,带着一点点波浪,并垂到细长的脖子下方打成一个小结。奇怪的姿势和昏暗的光线让她的脑袋显得那么让人难忘且引人注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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