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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432446 这样看来,老弗朗切斯科·福斯卡里似乎可以在平静中度过余生,而如果公元1450年11月5日一位名叫埃尔莫劳·多纳的议会要人没有在离开执政官宫返家途中遭到刺客袭击,两天后伤重而死,他本可以如愿以偿。事发后连续几个星期内,许多嫌疑人被逮捕、审讯,又被释放,但没有人怀疑雅各布·福斯卡里。直到1月,有人将一封告密信悄悄塞进了检举口[199],指控雅各布是杀人凶手。这一次雅各布·福斯卡里被逮捕,送上了法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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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432448 事实上,指向雅各布的证据并不充分。由于在前一次对他的审判中,死者曾担任十人议会的三名首脑之一,因此复仇才作为一个可能的作案动机被摆上台面。此外,一些微不足道的事实,例如雅各布的一个家仆曾在夜间可疑地游荡于执政官宫门外,都被当作指控的证据。陪伴在兄弟床前两天两夜直到体力不支的安德烈亚·多纳证实,埃尔莫劳宽恕了不知名的袭击者,他也没有留下任何可能指证雅各布有罪的言辞。而被控告的雅各布本人尽管遭到严刑拷问,也不低头服罪承认自己参与了这件谋杀案。但尽管如此,他仍然被判有罪并处终身流放,这一次,小福斯卡里服刑的目的地是克里特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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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432450 诚然,在第二次审判中,十人议会采取的行动令人迷惑不解,不过要将其归结于洛雷登家族或是其他什么人的阴谋,依然是不现实的。首先,这时议会中没有洛雷登家族的成员,只有一人进入了通常为处理这类事务召集起来的临时团体。其次,尽管从现有的证据来看此次定罪并不公正,但下达的判决已经要轻于法律规定的谋杀罪量刑。而且有人总结雅各布·福斯卡里的所作所为,认为到目前为止,他是一个积习难改的麻烦制造者,十人议会后悔他们之前的网开一面,因此抓住了新的机会,一劳永逸地解决了这个常年令共和国困窘不已的大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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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432452 然而事情不会结束得如此顺利。公元1456年夏,十人议会得到消息,雅各布·福斯卡里正与穆罕默德二世秘密联络,试图说服苏丹派遣一艘土耳其船来到克里特岛,帮助他逃离流放生涯。当地总督对此严词谴责,并否决了“考虑到他[雅各布]的愚蠢和受惩处地点的偏远”而请求宽恕雅各布·福斯卡里的提案。7月21日,雅各布被带回威尼斯,在议会成员面前受审。这一次没有严刑拷问的必要了,雅各布毫不犹豫地承认对他的指控都是真实的。这次十人议会的三名首脑中又一次出现了一名洛雷登家族成员的身影,或许更值得注意的是,正是此人提议判处雅各布死刑,并在众所周知的两根广场石柱之间公开行刑,不过他的提议只获得了七票赞成。包括另一名洛伦佐·洛雷登在内的绝大多数审判者选择将雅各布送回克里特,并在那里接受为期一年的监禁。同时雅各布被严正警告不允许再与外国势力暗通款曲,否则他将付出生命的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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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432454 在等待出发之际,面色苍白、显然身患疾病的雅各布得到允许,可以让他的家人来探望。他的一名亲属乔治奥·多尔芬作为这场最后会面的见证人,在一份现存于圣马可图书馆的手稿中讲述了年轻的福斯卡里如何声泪俱下,恳求他的父亲动用自己的影响力让他回到故乡和家人身边,而执政官又是如何严厉地规劝他“遵从共和国的命令,别再索求更多”。等到他的儿子被带回牢房,这位老人才情绪失控,呼喊着“多可悲啊!”,抽泣着倒回他的座椅里。这父子二人此后再也没有见面,雅各布回到克里特岛的六个月后,他去世的消息传到了威尼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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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432456 弗朗切斯科·福斯卡里爱他的儿子胜过世上所有的东西,因而无法承受这最后的一次打击。从那时起他开始走向衰弱,对政府公务兴趣索然,甚至拒绝按照宪法的要求参加元老院和议会的会议。这样的情况持续了六个多月,但人们还对执政官抱有希望,等待他至少恢复到能够履行更重要的国家职责的程度。但到了公元1457年10月,议会认为他们不能再继续等待了。于是内部执政团和三位十人议会的首脑组成了一个拜访执政官的代表团,他们委婉并尊敬地将福斯卡里“当作一个优秀的统治者和真正的国父”,请求他辞职逊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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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432458 先前福斯卡里曾两度下决心辞职,但他的想法被否决了。然而这次他却拒绝退位。或许他仍然对十人议会处置他儿子的方式心怀愤懑,认为他们应当对雅各布的死负责;或许他是因为议会不够圆滑的手段发怒,它选择了上一任十人议会首脑之一,在维持雅各布·福斯卡里流放判决上起到了重要作用的雅各布·洛雷登作为说客。(不过他不太可能和那位提议处决小福斯卡里失败的洛雷登是同一个人。)也有可能仅仅是因为老福斯卡里的年纪(他如今已经八十四岁),加上他承受的苦难,使这位老人变得暴躁易怒。不过无论如何,从他的答复中可以看出,福斯卡里并非年老昏聩。他冷静地指出十人议会从宪法角度上无权要求他辞职。法律明确规定,执政官辞职这样的大事需要经过大议会多数决定通过,并且得到内部执政团的六位顾问支持,福斯卡里宣称,假如他是在适当的场合收到这一要求的,那么自然会进行适当的考虑。但现在,他还是要留在这个位置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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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432460 福斯卡里的话在理论上是完全正确的,但是十人议会的决定不容否决。或许是出于骄傲和其他种种原因,他们没有将这个问题转交给大议会定夺,相反,十人议会进一步公然违反宪法,给福斯卡里下达了最后通牒。福斯卡里可以选择辞职并在一周之内搬出执政官宫,在此情况下他可以保留所有的执政官荣誉,还将得到一千五百杜卡特的年金;但如果他拒绝接受这些条件,他就会被强迫退位,所有的财产也会被充公。于是老福斯卡里再也无力抵抗,象征职权的戒指从他手指上褪下,然后按照礼仪规定被破坏;执政官的尖角帽也从福斯卡里的头上摘了下来。当这个代表团准备离开时,老福斯卡里注意到其中一人对他投来同情和关心的一瞥,他随即认出那人是他一位老朋友的儿子,于是老人对他喃喃道:“告诉你父亲,我欢迎他来拜访,我们可以坐同一艘船外出,去探访那些修道院。”先前目睹父子生离死别的乔治奥·多尔芬,再次作为见证者为我们描述了这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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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432462 不过次日老人离开执政官宫时,看上去恢复了一点过去的精气神。他的兄弟马可建议他走一道直通向侧门的隐蔽小楼梯,迎接他的船正等待在那里,但是弗朗切斯科拒绝了这个提议。“不,”他说,“我要从当年进入这座宫殿履职的那道楼梯走下去。”他确实这么做了。随后老人搭上船,来到大运河的第一个弯曲处,他建造的华美宅邸坐落在那里,时至今日还以他的姓命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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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432464 一周之后,福斯卡里的继任者帕斯夸里·马利皮耶罗在圣马可大教堂参加万圣节弥撒时,得到了老福斯卡里去世的消息。多尔芬描写在场的顾问们互相交换着眼神,“他们很清楚正是自己缩短了前执政官的寿命”,而且他们确信老人是因为伤痛心碎而死。于是我们或许能用人们的负罪感来解释之后享受国葬的老福斯卡里获得的极大哀荣。对此福斯卡里的遗孀激烈地抗议,她宣称福斯卡里是共和国最杰出和最忠诚的公仆,如今共和国想要弥补自己对待他的错误行为,一切都太迟了。然而她的抗议并没有得到他人的重视。11月3日星期二,福斯卡里的遗体被郑重停放在执政官宫底层回廊内的暗夜之主厅内,他身穿全套执政官盛装,披着镶金边的长袍,手握长矛与剑,执政官尖角帽再一次回到了头上。随后按照传统,福斯卡里的遗体在一顶金伞的护送下,从那里被军械库的工人们抬着穿过默瑟里亚,跨过里亚尔托木桥,抵达圣方济会荣耀圣母教堂。新任执政官马利皮耶罗穿着普通议员的服饰,担任福斯卡里的护柩人之一,这其中的意味显而易见、不言自明:弗朗切斯科·福斯卡里是以执政官的身份去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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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432466 我们可以从福斯卡里的陵墓上见到这个故事,它位于教堂主祭坛右边墙上地位显要的一隅。它值得我们对其进行详细考察。首先,它的风格正处在哥特向文艺复兴过渡的有趣阶段;其次,虽然这座陵墓引发了罗斯金最过瘾的一次抨击,[200]但关于福斯卡里,威尼斯还有另一座更有价值的纪念丰碑。它位于执政官宫西侧正面,俯瞰着小广场,从执政官宫南部的第七根石柱开始,一直延伸到圣马可大教堂的那个角落为止。罗斯金将它赞美为通向宫内中庭的新入口,这就是为我们所知的纸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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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432468 无论福斯卡里在荣耀圣母教堂的陵墓有何种缺陷,纸门仍是一件杰作。它是威尼斯哥特式风格晚期的辉煌最为生动的表现,同时也抓住了正在逝去的中世纪的最后一缕余晖。由于这段时期几乎和弗朗切斯科·福斯卡里的执政时期吻合,因此在这座高达一层楼的惊人门廊中,跪在圣马可的有翼狮子面前的真人大小雕像应当是福斯卡里本人的形象。[201]频繁的战争、空虚的国库和个人生活的悲剧为福斯卡里执政生涯的最后几年蒙上阴霾,他的任期最终以一场羞辱作结,然而所有的这些都已经被遗忘了。人们记住的只有功绩:威尼斯的敌人们被打倒,共和国的边界被扩展,桨帆船和商人们纵横半个世界,还有那些华丽绚烂的排场、夺目的色彩和游行。也正是在这个时期,整座执政官宫被粉红和白色的大理石菱形花纹装饰起来,这是建筑装饰史上最具创意的理念之一。当瓜里恩托在大会议厅的墙上完成他的巨幅作品《天堂》(很可惜这幅画作如今已经被毁坏了)时,正值君士坦丁堡陷落前夕,早在这时,就有很多难民从正在崩溃的帝国逃到威尼斯定居。难民们将威尼斯看作西方最拜占庭化的城市,并为它带来了他们的藏书、艺术作品以及新鲜的学术血液。这些移民中最典型的一个案例是枢机主教贝萨里翁,他曾经作为尼西亚的东正教大主教陪同皇帝前往费拉拉和佛罗伦萨的宗教会议,尔后留在意大利,成为罗马教廷的教会亲王和他那个时代最伟大的神职人员。他将自己庞大的藏书捐赠给威尼斯,这些书籍成了后来圣马可图书馆的核心。在这种情况下,威尼斯将一座以圣比亚焦为名的老教堂移交给希腊移民使用(虽然到了十六世纪移民们就搬去了新建的希腊圣乔治堂),获得了在文明世界无与伦比的宗教宽容美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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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432470 不过在此也必须承认,在其他方面,威尼斯远远落后了。它没有可以与但丁、彼特拉克或薄伽丘媲美的作家,也没有列奥纳多·布鲁尼、莱昂·巴蒂斯塔·阿尔伯蒂和皮科·德拉·米兰多拉那个水准的人文学者。哪怕是在它曾一度领先的绘画、雕塑和最为出众的世俗哥特式建筑等艺术领域,威尼斯在十五世纪前半叶的出产对那些受着马萨乔、布鲁内莱斯基、吉贝尔蒂和多纳泰罗等人作品的熏陶成长起来并精于此道的佛罗伦萨人来说,已经显得太老套了。在托斯卡纳的大城市,文艺复兴已经接近鼎盛,而在威尼斯,文艺复兴才刚刚开始,一些迹象表明它正处在试探阶段,而且并不是完全成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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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432472 这种不寻常的迟滞是由几个原因造成的。威尼斯人是实干家而非思想者,他们是卓越的经验主义者,不相信抽象的理论。威尼斯人的才能本质上是看得见摸得着,甚至是可以耳闻的,它们更像是一种感觉而非才智。而艺术家、手工匠人和商人很少会成为伟大的诗人与哲学家。到了十五世纪末,威尼斯人在一种新的绘画艺术上崭露头角,然而纵观整个威尼斯的历史,他们始终更善于制作书本而非撰写它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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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432474 同样,从威尼斯最早的起源开始,它就和拜占庭文明保持着一种比它与意大利大陆之间更紧密的关系,于是虽然人文思想在伦巴第和托斯卡纳产生了剧烈的影响,但在威尼斯,新一波拜占庭的影响一开始会产生比它更和谐的共鸣。但是拜占庭已经逐渐衰亡,因此很快就将轮到文艺复兴的种子在威尼斯各处扎根发芽,产生出与其不相上下的丰硕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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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432479 威尼斯史:向海而生的城市共和国 [:1706430031]
1706432480 威尼斯史:向海而生的城市共和国 26 奥斯曼土耳其的威胁(公元1457—1481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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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432482 他们喊着“去!”,然而却没有引起他人的注意,如果喊的是“过来!”,说不定会得到更亲切的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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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432484 我们无意战斗。我们应当仿效摩西,当以色列人与亚玛力人作战时,他在山上祈祷。不管是在山顶还是在船首,我们都应当向主耶稣基督祈求,请他保佑我们的将士旗开得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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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432486 我们为上帝服务而离开了自己的教区和罗马教廷,将我们头发花白的虚弱身体交付给他的仁慈。他不会忘记我们。如果上帝没有让我们安全返回,那么他就会将我们迎入天堂,保佑他在罗马的圣座和他的新娘——教会——安然无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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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432488 ——公元1463年,教宗庇护二世致枢机主教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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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432490 公元1457年10月30日夜里,帕斯夸里·马利皮耶罗首次穿戴上执政官的盛装,在环绕广场的游行中接受臣民的欢呼,他成了这个欧洲最辉煌国度名义上的最高统治者。这个时期,整座城市恢宏壮丽,贸易正重新繁荣起来,而细心记录的国库账目看上去也比过去那些年更健康。威尼斯政通人和,安定的局势并未因为福斯卡里父子的不幸遭到严重动摇,一如既往地令文明世界的其他国度欣羡不已。正值此时,威尼斯共和国是一个具有广袤大陆领地的帝国,它的边界西至米兰,北抵阿尔卑斯山。东地中海的局势较为晦暗不明,但还未到必须立刻引起警惕的地步。四年半之前,君士坦丁堡沦陷于土耳其人之手,但在其覆亡前,威尼斯共和国就已经和苏丹达成了协议,协议的条件仍然非常友好。威尼斯商人自由贸易的权利得到了保障,他们只需缴纳百分之二的赋税;土耳其亦欢迎威尼斯的领事官员在奥斯曼帝国的土地上居住。简而言之,目前没有任何原因,能使威尼斯如今在地中海东部的商业活动不及它们在拜占庭帕里奥格洛斯王朝统治末期繁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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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432492 假如穆罕默德二世可以满足于现状,停止军事侵略并且致力于巩固他伟大的征服成果,那么这种乐观的看法还不算所托非人。但是年仅二十五岁的苏丹并不餍足,他怀着传教士式的猛烈激情,深信自己身负神圣的指引,要将先知的言语传播到整个欧洲和更远的地方。同时,苏丹在潜意识里觉得,假如他放弃这令人难以抗拒、已经带给他如此大回报的军事推进行动,将会带来致命的后果。[202]受到奥斯曼土耳其直接威胁的基督教小国统治者们纷纷臣服,提出向土耳其支付年贡,并且尊奉苏丹为他们的主君,但是这些提议都被否决了,穆罕默德二世只对直接统治感兴趣。到了公元1462年,马利皮耶罗短暂且不值得注意的执政期终结之际,[203]尽管匈牙利的军事天才,杰出的武士匈雅提·亚诺什保住了重要的桥头堡贝尔格莱德,使它在之后五十年内继续掌握在基督徒手中,但年轻的苏丹在这一年已经消灭了独立的塞尔维亚最后的遗迹,掌握了爱琴海北部主要的岛屿。接着他挥师南进,首先驱逐了佛罗伦萨籍的雅典公爵,随后又击败了拜占庭帝国末代皇帝在伯罗奔尼撒半岛自封为领主的两个软弱兄弟,托马斯和德米特里·帕里奥格洛斯。两年后苏丹成为波斯尼亚的主宰,而威尼斯在达尔马提亚沿海的城市开始感到自己处在逐渐迫近的严重威胁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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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432494 不过并非只有这些城市寄希望于里亚尔托,等待威尼斯的拯救。忧虑紧张的情绪笼罩着整个西欧,作为基督教世界最强大的海上国度,加之其独特的地理位置,威尼斯不可避免地成为土耳其进攻到来时最前端防线的一部分,同时显而易见地成为各国求助的对象。这些国家确实别无选择,热那亚在穆罕默德二世手下丢失了它在加拉塔的殖民地,此后又失去了黑海(如今苏丹将其变成了奥斯曼土耳其帝国的内湖)沿岸的贸易港口,已经放弃继续与土耳其人抗争。匈牙利在匈雅提去世后群龙无首,人心涣散,虚弱无力。至于神圣罗马帝国,它失去领土的速度就如同东边与其相抗的奥斯曼帝国攫取新领地的速度一样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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