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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432629 威尼斯史:向海而生的城市共和国 [:1706430033]
1706432630 威尼斯史:向海而生的城市共和国 28 法兰西的进军(公元1489—150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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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432632 我穿过这座城的主干道,本地人称其为大运河。这条交通大动脉如此宽阔,桨帆船也能频频横穿水面。事实上,我已目睹过四百吨或是更大吨位的船只在房屋边上下锚。我认为,这是世界上最美、营建得最好的街道。而且纵观全城,房屋由石头垒成,宽敞舒适,陈旧的屋子全被粉刷过,而那些矗立了百余年的古宅则由伊斯特里亚的白色大理石(它们的产地离威尼斯有百余里之遥)装饰表面,并嵌入斑岩和蛇纹石……这是我所见过的最壮丽的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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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432634 ——费利佩·德·科米内,《回忆录》(A.R.斯考伯英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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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432636 公元1492年对西方历史来说是一个转折点。就在这一年,哥伦布发现了新大陆,而他的两位资助人阿拉贡的斐迪南与卡斯蒂利亚的伊莎贝拉终于击败了格拉纳达的摩尔人王国,从而巩固了他们对一个统一的西班牙的统治。在佛罗伦萨,“豪华者”洛伦佐·德·美第奇在这一年去世,尽管他毕生都不信任威尼斯,但却比任何人都致力于促进或在必要时维护意大利的统一,以对抗法兰西的觊觎野心。罗马经历了教宗国历史上最为腐败的选举之后,诞生了自“妓女政治”后六个世纪以来最臭名昭著的教宗(假如我们不将对立教宗约翰二十三世计算在内):罗德里戈·波吉亚,即教宗亚历山大六世。不过对年仅二十二岁的法兰西国王查理八世来说,这一年他终于摆脱了前摄政,姐姐博热的安妮的束缚,得以投入全部精力来策划他梦想已久的伟业——进军意大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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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432638 在外表上,查理全然不像一个气宇轩昂的军事冒险者。“陛下这个人,”威尼斯驻法兰西大使[221]在公元1492年描述道,“个子矮小,面容发育不良且十分丑陋。他双眼近视,眼神黯淡,鼻子大得过分,异常厚的嘴唇常常张开着。他的手常常出现一些不忍卒观的痉挛动作,说话吐字极其缓慢……但是整个巴黎都盛赞他在打球、马上长枪比赛和追猎活动中表现出的高超技巧。”或许正是因为最后一项使得查理八世受到其臣民们的喜爱。而这位国王性格上的优点为他赢得了“温厚者”的绰号,编年史家费利佩·德·科米内评论说:“他或许是世间最好的造物。”毫无疑问,在查理的眼中,这场即将开始的远征包含了他至高的动机。他无意去征服其他的领地,只希望确认那些属于他的土地的所有权,这些土地中无疑包括那不勒斯王国。[222]有了这个王国,以及它与耶路撒冷国王这一头衔长达三个世纪的联系,一旦查理在意大利的领地权利被确认,这个头衔就可以给予他所必需的声望,来发动和领导一场延误已久的十字军东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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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432640 这是个光荣的梦想,也是个令人梦寐已久的目标。但就像科米内指出的那样,对所有有经验和明智的人来说,十字军东征的事业是愚蠢的。查理没有钱,他不得不在出发前典当自己的珠宝;他对军务亦所知甚少,似乎完全不担心带着大军长途跋涉前往南方遥远的意大利半岛,同时苦苦支撑漫长脆弱的通信补给线,将它置于至少六个强大、机警且暗藏敌意的国家掌心之中的可能前景。只有两位法兰西近臣和查理八世抱有同样的乐观态度:一是查理八世的导师和宫廷大臣艾蒂安·德·韦斯克,科米内对他嗤之以鼻,称其“鄙陋竖子,难成大器”;其二是查理八世的表亲奥尔良的路易,他对米兰公国拥有来自祖母瓦伦蒂娜·维斯康蒂的继承权力。从国王筹备的军事行动中,路易看到了对这片领土宣示所有权的机会。而尽管本国大臣响应寥寥,但许多来自米兰、热那亚和那不勒斯的流放者,波吉亚家族在罗马的敌人和美第奇家族在佛罗伦萨的敌人,都已摩拳擦掌,准备好在查理需要的时候进一步鼓动他出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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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432642 在所有重要的意大利大国中,此时只有威尼斯稳如磐石,法兰西宫廷中也没有针对它的反对派系。它在法兰西的代表就只有政府合法任命的大使们。当公元1492年末查理提议与威尼斯组成一个正式的军事联盟时,他们表现出的热情要远逊于九年前。大使们圆滑地指出,威尼斯与法兰西两国之间已经拥有良好的关系,无须再通过进一步的表示来证明,同时威尼斯在公元1482年已经与巴耶济德苏丹签订了和平条约,因此它就不能参与任何针对土耳其的军事行动。大使们本可以再额外说明,威尼斯一直以来与那不勒斯的关系都算不上和睦,但他们没有这么做。如果查理远征胜利,那么威尼斯倒是很乐意在其战利品中分一杯羹。但鉴于威尼斯已经清楚查理在它所关注的问题上保持着善意,于是它决定继续保持中立,站在它最喜欢的观望位置上。到了第二年,当卢多维科·斯福尔扎极有能力的年轻外交家妻子,埃斯特家族的贝亚特丽斯作为一个杰出使节团的领导人前往威尼斯,探查共和国对可能发生的入侵所持有的态度时,共和国的这项政策仍然没有改变。贝亚特丽斯得到了一如既往的盛情接待,她下榻在费拉拉宫,并且游览了整座城市;这位年轻女士还参加了大议会的一次会议,以及一场为她在童贞圣母修道院举办的音乐会。但是贝亚特丽斯的问题没有得到答案,她只得到威尼斯方面表达的殷切希望与含糊的泛泛而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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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432644 卢多维科希望得到一些对法兰西进军更积极支持的保证。奥尔良的路易对他公国的主权宣言并不令卢多维科感到忧虑,他有更直接的焦虑原因。卢多维科从合法的米兰公爵,他的侄子吉安·加莱亚佐手中篡夺了权力,由于后者的岳父是那不勒斯的阿方索王子,因而导致了那不勒斯王室与米兰之间旷日持久的战争,而当公元1494年1月阿方索继承了父亲斐迪南的王位后,这场战争逐渐演变到了更具威胁的规模。在很短的时间内,这位新国王取得了刚继承其父洛伦佐成为佛罗伦萨实质统治者的彼得罗·德·美第奇以及教宗亚历山大六世的支持。这是一个可怕的联盟,假如这群人决定发动突袭,或许就能令卢多维科倒台。危机逐步升级,米兰驻巴黎特使开始越来越露骨地煽动国王对意大利的野心,直到他们几乎是在邀请他进军意大利半岛为止——此时查理八世已经不必等待一份邀请。他付出巨大的代价,取得了西班牙的斐迪南与伊莎贝拉、英格兰的亨利七世与德意志国王马克西米利安对其军事行动的默许。公元1494年夏,查理八世率领着包括一万一千名骑兵、四千名瑞士长矛兵,以及作为国王护卫的苏格兰弓兵在内的四万六千人部队(这是目前为止人们印象中法兰西组织起来的最大规模军队,也是自两个世纪前圣路易之后,第一次由君主本人领导的军队),向意大利进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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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432646 法兰西军队越过阿尔卑斯山、长驱直入伦巴第地区、随后南下半岛的速度与取得的胜利正符合了查理的最高期望。9月初,查理在阿斯蒂[223]收到了表兄弟奥尔良公爵(他领导先头部队与法军绝大多数的重火炮,比国王早一个月出发)率领法兰西、瑞士与热那亚的水陆联军在拉帕洛大胜那不勒斯的消息。因此查理不顾轻微的天花症状,在10月6日离开阿斯蒂,两个月后胜利进驻比萨与其近邻路加。他于11月17日抵达佛罗伦萨,这座城市的大部分市民在多明我会修士萨伏那洛拉的煽动下,迫不及待地驱逐了软弱无能的彼得罗·德·美第奇,准备打开城门迎接法兰西军队。就在这年的最后一天,查理抵达罗马,教宗亚历山大六世起初惊恐不已,将自己锁在圣天使堡内,但很快他意识到他没有别的选择,只能不情愿地求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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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432648 在罗马逗留了四周后,法兰西人继续向那不勒斯进军。他们不断进逼的消息逼得阿方索国王退位让贤,将宝座交给儿子斐迪南,即为众人所知的费兰蒂诺,不过后者很快也重蹈覆辙。公元1495年2月22日,一直以来都视阿拉贡王室为压迫者的那不勒斯人奋起欢迎他们新的统治者。仅仅六个月,查理就差不多实现了他全部的抱负,而且更了不起的是,除了在拉帕洛的激战,他几乎兵不血刃地达到了目的。意大利人似乎忘记了如何战斗,长达一个多世纪以来,意大利唯一主要陆上战役的参战者是雇佣兵首领和他率领的杂牌军与雇佣兵,这些人并没有崇高的爱国情感与原则来驱策他们去厮杀或舍生取义,他们所想的只有金主支付的酬金、抢劫来的金钱和勒索得来的赎金。结果意大利人最终培养出一种形式化的战争形式,这种战争的参与者所冒的身体危险与现代花式击剑相差无几;然而当意大利人要面临完全不遵照他们设立的此类战争规则行事,只想将他们砍作碎片的敌人时,他们便在嫌恶与恐慌中落荒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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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432650 查理在他的新王国逗留了三个月,5月12日,他在那不勒斯正式加冕。但是他的成功很快就走向了下坡路。那不勒斯人起初很高兴借法兰西人的手摆脱了阿拉贡人,但很快他们就发现外国压迫者实际上都是一丘之貉。于是动乱在那不勒斯许多小城镇蔓延开来,当地居民认为自己没有必要来支持毫不餍足且常常肆意妄为的法兰西驻军。而在那不勒斯王国之外,人们也开始感到警惕与忧虑。即便是过去一开始对查理的入侵抱有正面态度(至少没有公开表现出敌意)的意大利诸国和其他国家都开始怀疑,查理达到他最初的目标如此容易,这是否会促使他更进一步,率领几乎毫无损伤的军队调头对付它们自己,在这些国家中,威尼斯对此最为忧心忡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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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432652 对后人来说幸运的一点是,查理在这段时间任命阿让通领主费利佩·德·科米内为威尼斯政府常驻大使,他的回忆录或许是我们目前拥有的最早一份由一位睿智敏锐的目击者精确记录的威尼斯政治史。从科米内留下的记录中,我们可以确切无疑地了解到查理胜利的消息传到里亚尔托时威尼斯政府的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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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432654 当威尼斯人知道一些意大利城镇已经宣告投降,以及国王在那不勒斯的事,他们便召唤我去,告诉我这些消息,并假装对此狂喜不已。然而他们也告知我,那不勒斯的城堡还在继续抵抗国王,堡垒内驻扎重兵,并且有一切防御所需的物资,因此我可以猜测,他们还怀抱着很大希望,期待这座城堡永远不被攻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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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432656 但一两天之后,威尼斯人再一次召唤了科米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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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432658 我发现有五六十人,与这时正忍受着疝气折磨的执政官一道聚集在会议室内。执政官神色自若,似乎还隐隐表现出高兴地告诉我最新的消息,但是周围其他人的反应却没能伪装得那样完美无缺。一些人坐在低矮的座位上,手肘支着膝盖,双手抱头;其他一些人姿态各异,但都流露出心中极大的悲伤。我敢相信,即使是坎尼之战[224]后罗马元老院的成员,也不会感到比这更大的恐怖了。除了执政官之外,他们没有一人有勇气抬头看我或和我搭话,我感到不自在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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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432660 事实上,巴尔巴里戈执政官没必要绞尽脑汁粉饰太平,因为六个星期以来,威尼斯执政团试图和西班牙国王斐迪南、德意志国王马克西米利安、亚历山大六世以及卢多维科·斯福尔扎进行密谈的动作早已被法兰西的这位大使知晓,特别是卢多维科,面对这场他至少要负起一部分将其释放出来的责任的风暴,如今他比任何人都感到焦虑,并且因为奥尔良公爵在阿斯蒂一直徘徊不去而更感恐慌,卢多维科终于意识到,奥尔良的路易对米兰宣称的所有权和查理八世对那不勒斯王国宣称的所有权一样有力。因此,当得知一个新的联盟在4月1日成立时,科米内完全不感到惊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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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432662 我一到那儿坐下,执政官就告诉我以圣父、圣子、圣灵神圣的三位一体的名义,他们已经和教宗陛下,罗马人民的国王[225]、卡斯蒂利亚国王以及米兰公爵组成了一个拥有三条原则的联盟。这三条原则中,第一是守卫基督教世界,抵抗土耳其;第二是保卫意大利;最后一条则是保护他们自己的领土……在场的大概有一百余人,个个高昂着头,兴高采烈,全然看不出那一天得知那不勒斯的城堡投降时的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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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432664 晚餐之后,所有联盟国的大使聚集在船上(这是他们在威尼斯主要的消遣活动):在场共有四十艘船(它们由威尼斯政府提供,然后分配给每一个人的随从),所有人都对船上代表他们主君的纹章非常满意,在这样的盛况下,他们的船演奏着乐曲,从我窗下经过……到了夜里,多到惊人的焰火从建筑物的角楼、尖塔和大使宅邸的屋顶上升起来,人们燃起熊熊篝火,全城的大炮也点火鸣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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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432666 不知是因为气恼(就像一位当时的观察者所猜测的[226])还是身受高热之苦(他随后在给国王的一封信中如此宣称),在那之后几天,科米内留下的记录很少,只有一次,他隐姓埋名乘着一艘有雨棚遮蔽的船从住地悄悄来到圣乔治·马焦雷岛观看庆典活动。不过到了棕榈星期日,人山人海的圣马可广场上举办的露天大弥撒结束后,他再一次出现在公共场合,此时执政官、威尼斯的执政团以及联盟的所有大使(后者穿着豪华的新长袍,向执政官展示)在神圣庄严的游行队列中环绕广场,最后在“公告石”那里停下[227],将新的同盟公之于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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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432668 威尼斯学者兼日记作者马里诺·萨努多写道,当执政官告知费利佩·德·科米内新联盟缔结的消息时,他立刻询问自己的国王陛下是否能够安然无恙地返回法兰西,阿戈斯蒂诺·巴尔巴里戈执政官如此回答:“如果他打算以一个朋友的身份返回,没人会加害于他,但如果是以敌人的身份返回,那么所有的联盟成员都会守望相助。”在另一位地位尊贵的权威人士(他甚至可能就是一位目击者),元老院成员多梅尼科·马利皮耶罗的记录中,执政官甚至愿意提供给查理三十五艘桨帆船,以便当法兰西国王害怕从陆路取道意大利半岛回国时运送他和他的士兵。不过科米内本人则没有提到这一项交易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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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432670 联盟成立的消息传到身在那不勒斯的查理耳中,法兰西国王怒火中烧,他召来威尼斯大使,威胁要和英格兰、苏格兰、葡萄牙以及匈牙利组成一个对立的联盟。不过查理没有低估他当下面临的危险。早在他加冕那不勒斯王冠之前,联盟对抗他的军队就已经开始集结,加冕后一周,查理带着由法兰西人、瑞士人、加斯科涅人、苏格兰弓兵和一队德意志雇佣兵组成的近一万两千人军队永远地离开了他的新王国,朝北方进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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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432672 查理北上的旅途,不管是政治上还是物质上都麻烦缠身。他希望在罗马和教宗进行友好商谈,但等他抵达,却发现亚历山大六世已经逃到了奥尔维耶托,随后又躲到了佩鲁贾。托斯卡纳发生的问题更为严重,这起因于他曾经许诺佛罗伦萨人将比萨重新归入他们的统治之下,但又对比萨人保证绝不会让此事发生。查理沿着西部海岸一直行进到拉斯佩齐亚,然后他轻率地在那儿将军队一分为二。布雷斯的菲利普奉命领导几千名士兵经热那亚走沿海路线,同时查理自己带着剩下的军队选择右翼路线,沿着山路穿越亚平宁山脉北麓进入伦巴第。到目前为止,查理八世的对手们还没有协调一致的行动,当然,这也是查理所希望的。不过他也很清楚就在山峦那一边的某处,联盟的大军正严阵以待,他们究竟会不会让他通过呢?这是一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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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432674 三个月前巴尔巴里戈执政官向科米内殷勤介绍的联盟,实际上只是个纯粹的防御性组织,因此如果这些同盟国看到法兰西国王正在有序地和平撤退,或许会乐于让他畅通无阻地归国。但这样的假设被一场突如其来且毫无缘由的攻击打破了,在他的表兄弟向南进军时,奥尔良公爵一直与一小支殿后部队驻守在阿斯蒂,但在6月初,他突然决定向米兰施压,主张自己对公国的所有权,作为这个计划的第一步,他夺取了诺瓦拉城。从这时起,武装中立的局面演变为了公开战争。除非进行协商并说服公爵撤军,否则法兰西人绝不可能和平地全身而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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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432676 而在另一边,即便是在盛夏,拖曳沉重火炮翻越高山隘口仍然是一场噩梦。山道的上坡路对法兰西人来说已经够糟了,而下坡的路就更可怕,一路上需要多达百名已精疲力竭的人两两拉紧绳索,以防沉重的火炮撞向悬崖绝壁,而如果他们动作不够快,则很可能会被一同裹挟着撞上去。幸运的是,查理军队中数日前可耻地焚烧并洗劫了已投降的蓬特雷莫利的瑞士军人似乎急于弥补先前的暴行,他们变回过去在家乡时的那些有经验的登山者,熟练且坚韧不屈地承担起了山间行军的任务。最终到了7月5日星期天,山路变得平坦,查理也终于能俯视浅浅的塔罗河河谷,河谷弯弯曲曲穿过伦巴第平原通向波河,而就在这里的福尔诺沃小镇以及城镇后方的河流右岸上,部署了联盟的三万大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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