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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帝给予我们教宗的职位:那就来享受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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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宗利奥十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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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最后的布洛瓦协议签署前一个月,公元1513年2月21日,七十岁的教宗尤利乌斯二世因为高热在罗马去世,3月4日,枢机主教们按时聚集在圣彼得大教堂目前所仅剩的小礼拜堂[244]内,开始选举他的继任者。由于主教们商议得太慢,以至于教宗选举会议的守卫们要通过降低膳食服务的标准来加快进度,一开始一餐饭只供应一道菜,接着就只有全素的食物,即便是这样,选举会议还是花了一个星期才宣布了最终人选:枢机主教乔瓦尼·德·美第奇,他继位后,称号为利奥十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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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这位新教宗是否真的如传说认为的那样,说过本章开头这句极端愤世嫉俗之语,在那个时代,即便他真的这么说也不会令大多数意大利人感到诧异。新教宗时年三十七岁,权势熏天,富可敌国,通过公元1512年曼图亚会议上的决定,他的家族在度过十八年的流放生涯后,重新掌握了佛罗伦萨的政权。利奥十世比他的父亲洛伦佐更喜爱奢华,新教宗的盛大加冕仪式在罗马可谓前所未见。不过同时利奥十世还是一个爱好和平的人,他从心底对拉文纳发生的杀戮感到震惊,对罗马人民来说,不论是神职人员还是俗世百姓,和平都是他们期盼已久的。威尼斯对和平亦求之不得,利奥十世继位时,洛雷登执政官当即表示祝贺,很快他又正式邀请教宗加入布洛瓦协议。然而尽管利奥十世是位具有和平倾向的教宗,他依然很清楚,一旦法兰西人回到米兰,他们就会坚决要求夺回前任尤利乌斯二世获得的帕尔马与皮亚琴察,出于个人的名誉考量,利奥十世绝不允许自己主动让步。于是利奥拒绝了布洛瓦方面的劝诱,与马克西米利安一世继续保持盟友关系,然后他安顿下来,专心等待法兰西的新一次入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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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兰西人来得很快。以六十五岁的吉安·贾科莫·特里武尔齐奥以及特雷穆瓦耶领主路易为指挥官的大军在5月初进入意大利,这两位指挥官都是查理八世时代就纵横意大利战场的老将。5月15日,阿尼亚德洛的英雄巴托洛梅奥·德·阿尔维阿诺穿着镶有金边的华丽长袍,在身穿红白格子制服的家人簇拥下隆重地前往执政官宫,随后又从那里走到圣马可大教堂,接过列奥纳多·洛雷登执政官授予的神圣的圣马可旗帜。接着阿尔维阿诺带着军队继续往伦巴第进发,他们与法军几乎同时到达,却发现对方受到的欢迎比他们自己期望得到的更热烈。马西米利安诺·斯福尔扎在位不到一年,就已经是个不受臣民欢迎的君主,人们不但厌恶他奢侈挥霍的作风,而且还憎恶斯福尔扎赖以保护自己人身安全的大群瑞士雇佣兵。如今即便有瑞士人的帮助,斯福尔扎还是无法阻止自己的国土寸寸丢失,最后只剩下科摩和诺瓦拉两座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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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军随即向诺瓦拉进军,斯福尔扎手下七千人的当地守军急忙撤入城内。通常来说,接下来法军就会发动攻城战,诺瓦拉也十有八九会陷落,但就在6月6日夜里,趁着特雷穆瓦耶的路易还在备战,诺瓦拉的瑞士人决定先发制人,对城东一两英里外的法军营地发动了攻击。这是个需要超凡勇气的决定,法军人数是瑞士人的三倍,而且相较袭击者,他们拥有战马和火炮的双重优势。但必须承认,法兰西人的骑兵在这场战斗中没有起到作用,战场的地面柔软泥泞,而战马在黑暗中的行动又被法军自己挖掘的壕沟所阻碍。一开始法军的火炮确实造成袭击者大量伤亡,但后者设法保持住了阵型,奋力向前冲锋,不久他们就夺取了炮位,调转炮口朝法军开火。法兰西人眼见兵败如山倒,惊慌失措,纷纷逃跑,直到阿尔卑斯山脚下才停住脚步。经此一役马西米利安诺的声望大大提升,他不但得以返回米兰,不久前还热烈欢迎敌军的城市们如今也重新承认他为主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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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威尼斯如今又是孤家寡人了。由于诺瓦拉远在威尼斯拥有主权的土地之外,阿尔维阿诺不必对在那儿发生的惨败负任何责任,但即使是这样,没有法兰西盟友的帮助,他也就无法推进两者的联合战略。于是阿尔维阿诺后撤到阿迪杰河,企图据河坚守,但当他听说一支同盟军队在卡多纳领导下往威尼托进军时,阿尔维阿诺匆忙返回帕多瓦进行防御。然而卡多纳径直来到潟湖岸边,焚烧了富西纳、梅斯特雷和马尔盖拉,对威尼斯的威胁近在咫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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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时候,洛雷登执政官对子民们发布了又一次动人的请求,号召他们自愿为国库做贡献,拯救共和国。如果是体格健全的男性,就要聚集在圣马可的旗帜下听候国家调遣。因为洛雷登不能做到上述的任何一项(毕竟他已经有七十五岁,但他还是要做出适当的表态),所以人民的反应在一开始有些漫不经心,但随着危机步步升级,越来越多年轻的威尼斯人不分贵贱,穿过潟湖聚集在阿尔维阿诺麾下,准备敌人一有任何入侵威尼斯的迹象,就进行反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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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敌人没有入侵。就像过去常常被证明的那样,威尼斯是难以攻克的。潟湖宽达两英里半的浅水使得它安然居于西班牙火枪的有效射程之外,而卡多纳也没有船或可供入侵的运输工具。他在当地逗留了一两天,随后不得不带着军队回到他来的地方。威尼斯人也随即回到家乡,如今他们觉得自己已经足够强大到对付西班牙人,甚至还有些不甘心放任西班牙军队毫发无伤地返回他们的冬季营地。公元1513年10月7日,这两支军队在斯基奥附近狭路相逢,这个地方位于阿尔卑斯山开始在伦巴第平原上隆起的山脚,就在维琴察西北方向几英里的位置。这是一场苦战,但最终阿尔维阿诺的非正规志愿军队无法凭着一腔热血与卡多纳手下的职业军人匹敌。起初威尼斯人开始撤退,接着撤退就变成仓皇逃跑,其中一些人成功逃脱了,但更多的被西班牙人在维琴察城墙下追上,当场被杀死。政府的监督官,亦是执政官亲属的安德烈亚·洛雷登也被俘虏并遭到冷血无情地杀害。消息传到里亚尔托,威尼斯人羞耻地低下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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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1513年战争季节的结尾如此惨烈,以至于在这之后威尼斯对接下来一年的前景展望亦十分悲观,尤其是它唯一的盟友法兰西正专注于应付北方亨利八世和东方瑞士的双重入侵,无法再分出更多注意力在意大利事务上。但尽管这一年中,特别是在弗留利地区依然战火不断,它却没有产生决定性的结果。教宗利奥十世忙于拉特朗会议,没有动力参与具有尤利乌斯二世风格的战争事务;而马克西米利安依旧对战事漫不经心,经济上捉襟见肘,行动上毫无进展,因此事实上事态陷入了一个僵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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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1515年1月1日,路易十二在这个“良辰吉日”于巴黎去世。他疲惫不堪,心力交瘁,享年五十二岁,而就在前一年秋天,尽管已经露出早衰的迹象,他还是与亨利八世的妹妹,英格兰的玛丽公主成婚。玛丽芳龄十五岁,光彩照人,而且像兄长一样拥有取之不尽的旺盛精力。路易十二已经尽了全力,但依然无力回天,他只多支撑了三个月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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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易十二的女婿和继承人弗朗索瓦一世相对来说是更适合玛丽的夫婿。在这位国王身上,青春和男子气概仍在熊熊燃烧,他在加冕仪式上正式使用了米兰公爵这个头衔,清楚地表达出对意大利的企图。与此同时,他延续了与威尼斯之间的协议。到了7月,他在多菲内集结了五万名骑兵和六万名步兵,并任命帕里斯、特里武尔齐奥和加斯东·德·富瓦的一个堂兄弟洛克雷特领主为指挥官,这是神圣同盟不敢等闲视之的重大威胁。总计有四支部队集结起来,准备应对新的侵略者:第一支是由教宗的兄弟朱利亚诺·德·美第奇领导的教宗军,第二支是卡多纳为指挥官的西班牙军,之后是马西米利安诺的米兰军,最后是已然成为米兰事实上主人的瑞士劲旅。不过这四支军队各有分工,西班牙人前往维罗纳阻挡威尼斯人与他们的法兰西盟友联系,教宗军则朝波河进军去保卫皮亚琴察,而瑞士和米兰军队进入山区,在塞尼山口和日内瓦山口两个法军很可能会经过的重要关隘入口处就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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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老特里武尔齐奥在法兰西军中效力多年,他却是个土生土长的米兰人。在意大利征战长达半个世纪,这位老将从中积累了丰富的经验。他没有选择任何一个明显的隘口,而是率军穿过斯图拉河谷,当瑞士人意识到发生什么事时,特里武尔齐奥和他的军队已经在前往米兰的路上。不过特里武尔齐奥没有立即攻打米兰,反而在城南数英里外的马里尼亚诺(如今的梅莱尼亚诺)驻扎下来,占据了通往洛迪和皮亚琴察的道路,希望威尼斯人可以设法迂回突破卡多纳的封锁与他会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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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在米兰城内重新整编完成的瑞士人决定故技重施。和当年诺瓦拉大胜时一样,他们人数远远少于法军,[245]也没有装备火炮,这些瑞士人打算再一次依赖他们的速度、纪律、冲锋到底的势头,以及他们用于肉搏战的尖锐长矛来取得胜利。9月13日黄昏,瑞士人冲向法军营地,发动了进攻。法兰西人此时已经严阵以待,他们将火炮安排在右翼,又准备了一万两千名加斯科涅弓兵在左翼,与火炮组成交叉的火力网。瑞士人在通过这道防线时损失惨重,但他们的阵线一直没有崩溃,在抵达敌人触手可及的位置前他们也一直没有停下脚步。此时瑞士人掌握了优势,不过直到夜幕降临,双方仍没有分出胜负,在午夜到来前两个小时,战斗暂时停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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伴随着瑞士人的新一轮杀戮,战斗在黎明重新开始,但随后到来的插曲对整场战斗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就在法兰西人将要撤退的时候,东方地平线上扬起了一阵尘土,阿尔维阿诺绕过了西班牙人,正穿过平原疾驰而来。威尼斯军队的到来如同及时雨,给予特里武尔齐奥的部下们新的勇气和力量,而在另一边,瑞士人则意识到他们大势已去。战后,瑞士军队丢下了一万名死者,剩下少数未受重伤的幸存者逃离战场,艰难地返回米兰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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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瑞士雇佣兵在军事上盛名在外,因此当首批关于马里尼亚诺战役的报告抵达罗马告知教宗瑞士人的胜利时,利奥十世亲手将战报递给威尼斯大使马里诺·佐尔齐,毫不掩饰他志得意满的情绪。不过次日早晨,佐尔齐就接到威尼斯政府发出的信件,告知他战事发展的真相。佐尔齐立刻前往梵蒂冈,这时利奥十世尚未起床,但在大使的紧急请求下,他穿着晨衣接见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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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父,”佐尔齐道,“昨天您给了我坏消息,但那是错误的,今天我为您带来正确的好消息:瑞士人战败了。”他将信交给教宗,后者一言不发地阅读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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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会怎么样呢?——你会怎么样呢?”教宗喃喃自语起来,随后他想了想,加上一句,“我们还是把自己交给法兰西国王,然后乞求他大发慈悲吧。”[2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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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起因于康布雷同盟,漫长且令人厌倦的战争中,马里尼亚诺战役是最后一次重大的军事行动。瑞士人惨败之后,毫无疑问,马西米利安诺·斯福尔扎已经无力继续拥有米兰,10月4日,法军正式攻占米兰的城堡。两个月后,利奥十世和弗朗索瓦一世在博洛尼亚会面并达成协议,根据协议,教宗不情愿地交出了帕尔马与皮亚琴察,更不必说费拉拉公爵从他手中得到了摩德纳与雷焦。利奥十世交出土地,用来交换法兰西不插手他蓄谋没收乌尔比诺公国一事,教宗希望将这个公国留给他的侄子,即洛伦佐·德·美第奇。公元1516年8月,根据努瓦永条约,西班牙斐迪南与伊莎贝拉的外孙,西班牙国王查理一世(他很快会成为神圣罗马帝国皇帝查理五世)与弗朗索瓦一世单独媾和,查理一世承认法兰西对米兰的权利,作为对方承认西班牙对那不勒斯所有权的交换条件。同年12月,又一次试图收复米兰失败,甚至还未抵达目的地就打道回府的老马克西米利安在布鲁塞尔同意和谈。作为威尼斯向他支付一笔首付款的回报,马克西米利安放弃了尤利乌斯二世在康布雷许诺给他的所有土地。老皇帝唯一犹豫不决的是维罗纳,为了维护帝国的尊严,他不能将这座城市直接交到威尼斯手中,不过最终这个尖锐的问题还是得到了解决。马克西米利安将这座城市交给孙子西班牙的查理,再由查理将其转交给法兰西人,然后威尼斯共和国再从他们手中取回维罗纳,以及除克雷莫纳之外北意大利所有被法兰西占领的前共和国领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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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当年使威尼斯面临灭国威胁的康布雷同盟,时隔八年后,它最初的几个缔约国居然共同归还了威尼斯过去的财产,令它再一次成为意大利首屈一指的世俗国家。在这八年中,威尼斯承受了许多苦难,做出了巨大的牺牲,但它坚守立场,像过去一样结合高超的外交手段、政治手腕以及好运,终于渡过难关。同时,威尼斯还证明了它依然是难以攻克的,无论它的敌人们在大陆上对其造成的威胁有多危险,威尼斯本土始终不受波及。总之,当威尼斯人听到布鲁塞尔协议的内容时,他们有足够的理由来大肆庆祝一番——事实上他们也确实这么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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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在其他方面,威尼斯再也不能回到昔日的辉煌了。虽然共和国的独立性得以保持,财产和领地也归还到它手中,但是威尼斯的权势已经一去不复返。鉴于威尼斯被剥夺了往日的商业霸权与海上优势,它再不能制定雄心勃勃的政策,并且像当年一般付诸实施。在当初的黄金时代,威尼斯的政策坚决朝向东方,它往拜占庭去,它往黎凡特去,它纵横黑海,甚至去到更远的地方,那里寄托着共和国的命运,共和国从那里得到的财富如河水滚滚流淌。而如今这个国家彻底地向后转了,它实际上变成了一个意大利国家,虽然与其他意大利城邦国家相比,它的历史、传统、卓越的政府组织结构和半孤立的地位使其有些特立独行,但此时的威尼斯仍是个意大利国家——政策西向,更倾向于一个陆地国家而非海洋国家,并且同样服从于约束意大利半岛上其他国家的政治压力,而就在不久以前,威尼斯还从未考虑过自己会成为意大利国家的一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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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尼斯的国家自信也被打碎了,整个欧洲的基督教国家不止一次联合起来讨伐它,将它置于万劫不复的深渊边缘,虽然威尼斯幸免于难,但身处这种不友好且善变的新秩序中,谁能预测下一次危机何时到来?或者新到来的危机会产生怎样的结果?威尼斯依靠独特的地理位置来保护自己是否已经足够?或者意大利各国保持权力平衡的共识,是否能够确保有朝一日某个国家想要吞并威尼斯时,其他国家会携手保卫它?威尼斯也很清楚,如果不涉及它的实际生存,那么其未来的福祉,今后不会取决于它的将领、商人或是雇佣兵首领,而是它的外交人员。因此威尼斯外交的伟大时代拉开了序幕,威尼斯人在任何一个他们认为对国家关系重大的问题上表现出威尼斯外交所追求的实用性和彻底性,直到他们超凡的外交技巧在整个文明世界成为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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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不是那种用来结交朋友的外交技巧,与此相反,它倾向于播下和友谊同样多的恐惧与不信任的种子。就像它表现出来的那样,威尼斯外交很大程度上依赖间谍和暗探、机密与阴谋,还有十人议会邪恶秘密的商谈。因此,随着这个世纪慢慢过去,无怪乎威尼斯的头顶戴上了一个会让我们将它与文艺复兴时期悲剧中那些耸人听闻的夸张形式联系起来的“光环”(至少在很多欧洲人脑海中如此)。或许人们并不太理解威尼斯外交情报机构如此令人恐惧的深层理由:它之所以可怕,是因为威尼斯自身心怀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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