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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并不知道,拿破仑曾认真地把威尼斯当作盟友这个主意纳入考虑范围多久。这个主意很有可能一开始就浮现在他脑海中,但拿破仑刻意拖延,不向威尼斯提议结盟,直到他觉得是时候让威尼斯人接受他的建议为止。而另一方面,我们也很难理解,拿破仑究竟从争取一个任凭他宰割的国家的友谊中看到了多少利益,哪怕在他毫无悬念地取胜后这个国家会令他承担起可能限制其行动自由的责任与义务,都是值得的。拿破仑与威尼斯寻求结盟的态度十分殷勤:在不到两个半月时间内,威尼斯就收到了三份不同的结盟邀约,第一份是8月21日拿破仑·波拿巴在布雷西亚发出的,第二份经法兰西公使拉勒芒之手,在9月19日到达,而第三份最为正式的文件,则是由法国督政府五名成员之一,负责对外事务的让·弗朗索瓦·勒贝尔,通过威尼斯驻巴黎大使安杰洛·奎里尼于10月5日转交的。威尼斯直到次年3月才在元老院讨论结盟的可能性,然而尽管元老院成员意见并不完全一致,他们还是做出了和过去一样的决定:威尼斯不愿结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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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威尼斯选择拒绝?一个可能的,也几乎肯定是有一定推动作用的理由是,大革命时期的法国,它的思想理念和那些主宰威尼斯命运的对象是针锋相对的。无论是在大陆上还是在威尼斯城中,对激进革命信条的支持或许会在威尼斯社会的其他阶层中形成星火燎原之势,不过对组成共和国正式政府的少数富裕家族来说,如今的法兰西是一个充斥着无政府主义者和弑君者的国家,他们不能容忍与这样一个国家签署友好结盟的条约,就好比英王乔治五世在二十世纪二十年代无法考虑与苏俄签订类似条约一样。或许这些威尼斯人让厌恶蒙蔽了眼睛,对政治现实视而不见;然而这些人亦有可能已经充分意识到拒绝波拿巴的提议将会带来怎样的危险,但即便如此,他们仍然决定坚持原则。如果事实是后面这种情况,那么尽管他们的勇气在想法的指导下误入歧途,但仍是值得褒奖的。但在此还有一个更有可能,不过不那么高贵体面的解释:即便时至今日,拿破仑掀起的狂潮已经有将他们吞没的危险,这些威尼斯人想到战争仍然害怕得魂不附体,因此他们更愿意选择其他的出路——甚至是国家灭亡。长期以来,人们争论着一个问题,如果威尼斯接受了拿破仑的提议,它是否还能保持自己的独立性,一旦威尼斯遂拿破仑所愿,他很有可能就会把它当成牺牲品。不过有一件事是可以确定的,一旦威尼斯拒绝拿破仑,就坐实了他一直以来认为威尼斯本能地对他有敌意的猜测。更危险的是,威尼斯此举打击了拿破仑的自尊。因此这是一个自杀性的决定,当威尼斯决定拒绝时,它的死刑执行书也就此盖章生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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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1797年2月2日,曼图亚,这个奥地利在意大利境内最后的据点终于陷落。六周后拿破仑率军翻越布伦纳山口,进入神圣罗马帝国境内。在他身后,拿破仑只留下少数几座他认为需要在已占领的城镇内维持秩序的要塞。他在与当地威尼斯代官关系良好的贝加莫和布雷西亚安置了少量驻军,顺带一提,这两个城市中当地人的内讧亦十分严重。至于在维罗纳,拿破仑则布下重兵,这是一座他绝不敢等闲待之的重镇。维罗纳是威尼斯在大陆上最大且最重要的城市,而且它控制着通向布伦纳山口的道路,只要守住这座城市,拿破仑就可以像他希望的那样,在任何适合的时候从神圣罗马帝国返回意大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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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幸的是,维罗纳也是反法情绪最强烈的城市之一。驻留当地的大军很久之前就已经不再用现金购买所需物资,而是逼迫本地商人接受所有人都知道不会兑现的代价券和收据。更有甚者,法军的指挥官安东尼·巴兰德视自己为维罗纳的军政长官,他毫不考虑城内的人民,并且任意差遣新上任的政府监督官朱塞佩·焦瓦内利及其副手阿尔维塞·孔塔里尼,把他们当作自己手下的士官长。然而尽管如此,要不是贝加莫和布雷西亚在3月中出人意料地发动叛乱反抗威尼斯,维罗纳人还得默默忍受加之于身的苦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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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时今日,我们知道这些叛乱实际上是由一小部分法国军官在拿破仑不知情的情况下刻意策划的,鉴于在贝加莫和布雷西亚两座城市内反对教会人员干政的激进政治气氛非常浓厚,因此这项工作进行得很容易。不过要颠覆城市周边地区,煽动那些对政治意识形态不感兴趣,坚定忠于威尼斯共和国的农民就要困难得多。农民们从山间蜂拥而来,用手头上的棍棒、草叉和其他武器进行反抗,在布雷西亚位于加尔达湖畔的一座小城镇萨罗,当地农民战胜了反叛者,恢复了威尼斯在当地的统治,并且捕获了包括两百名拿破仑军中的波兰士兵与少数法国军官在内的三百余名俘虏。从这时起,在山谷内的农民和位于平原上的革命分子之间,爆发了规模有限的游击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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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在萨罗被俘虏的那些军人之外,法国人从一开始就没有站到这些叛乱活动的前台,而且他们还否认自己对叛乱负有的责任。不过当同一批人试图在第三座城市煽动叛乱时,他们失败了。这座城市是位于贝加莫以南二十英里左右的克雷马,因为煽动失败,法国人便采用了与奥地利人当年在佩斯基耶拉所成功使用的手段极为相似,但更加无耻的伎俩。3月27日,一小支法军向克雷马代官请求借道经过,并且称会在第二天早上离开城市。代官不情愿地准许了他们的请求,然而次日法军没有遵守承诺,反而打开大门放入另外两支军队,抓捕并绑架了代官和他手下的其他官员。随后克雷马宣布自由,法国人和一群来自贝加莫的叛乱分子在城内主广场上竖起一根自由柱,在当地人惊愕的注视下围着它跳起了传统舞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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叛乱的消息引起了威尼斯的恐慌。威尼斯在明乔河以西的所有大陆领地都已经丢失了,它必须不惜一切代价捍卫由河流形成的新国界,鉴于威尼斯缺乏常规部队,它只能从当地农民中招募武装民兵。巴兰德将军获悉了威尼斯的意图,威尼斯方面一再向他强调这仅仅是出于防卫的目的,针对的并非是法军,而是共和国治下反叛的市民,每一位志愿入伍的士兵都会从这个层面上得到尽可能清楚的指示。接着威尼斯开始募兵工作,我们不清楚它究竟招募到多少志愿军,不过士兵的人数只会受限于可供分发的武器数量,因此这支军队应当不少于一万人,甚至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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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没人能够预料到,这些衣衫褴褛、有生以来第一次手握武器的士兵,居然会不遵守命令。他们没有和贝加莫和布雷西亚的叛军作战,也没有试图渡过,甚至靠近明乔河,而是与法军好好地清算了一笔总账。法军的征粮队经常夺走农民们的庄稼、家畜,甚至不时染指他们的妻女。因此,一群好战的年轻人在帽子上别着蓝色和黄色的帽徽,聚集在维罗纳和邻近市镇的街头,高喊着“圣马可万岁!”渐渐地,他们的喊声中混杂了越来越多、越来越响的战斗口号“打倒法兰西人!”不久之后,城内就爆发了激烈的狙击战。三三两两在街头游荡的法军士兵,在他们所站的位置被挨个狙杀;一队在乡间收集粮草的小队,突然发现他们被人包围,随即被无情地砍倒在地。巴兰德的报复来得很迅速,并且如预料之中一般残酷野蛮,但它们并没有起到预想的作用。于是到了4月初,法兰西人和意大利人之间所有冠冕堂皇的礼貌假象都荡然无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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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破仑本人在前往维也纳的路上一直都清楚地得知意大利不断恶化的状况,4月9日,他决定立即让他的副手朱诺将军作为特使,给威尼斯执政官送去最后通牒。朱诺在4月14日耶稣受难日当晚抵达威尼斯,他立即要求在次日早晨面见执政官。威尼斯方面的回答礼貌却坚决,他们无法为他做出如此安排,复活节前的圣周六通常都会被留作举行宗教仪式,因此无论是那时还是复活节星期天,都不会处理政府事务。不过执政官和他的委员会很乐意在周一早晨接见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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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可不是朱诺准备认可的那种答案。他对宗教仪式没有兴趣,也如此回复了威尼斯方面。朱诺称他接受的命令是在二十四小时内见到执政官,他也打算遵从它,如果没能在规定的时间内面见执政官,他就会离开,而威尼斯也将承担随之而来的后果。朱诺暗示威尼斯方面,这后果可并不令人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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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当委员会最终如朱诺所愿,不情愿地在周六早晨接见了这位拿破仑代表时,共和国的尊严受到了损害。在会面时,朱诺无视了威尼斯人留给他的按照惯例在执政官右手边为大使准备的座位,选择站着谈话,随后他毫无预兆地从口袋里拿出拿破仑的信开始朗读。这是一封值得纪念的重要信件,我们几乎可以听到年轻的拿破仑·波拿巴将军口述这封信的声音,因此它值得全文摘录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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共和国五年,芽月,于尤登贝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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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共和国在大陆上的领地都已经拿起武器投入战争。在各地,你们武装起来的农民们聚在一起呼喊着:“杀死法国人!”并且他们已经宣称杀死了数百名驻意大利的军人。这些民兵是由你们一手组建起来的,因此你们推卸责任亦是无用。你们以为我如今身处德意志的中心地带,就无力确保那些宇宙中最出众的人民受到尊敬吗?你们难道认为,驻守意大利的军团会容忍你们煽动起来的屠杀吗?为了战友流的血,我们将以眼还眼,以牙还牙,因为被授予这个任务而滋生双倍勇气和三倍力量的法国军队将多不胜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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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尼斯元老院一直以怨报德,用最可恶的背信弃义来回报我们的慷慨。因此,我任命我重要的副手为送交这封信的信使。你们选择战争,还是和平?如果你们没有立即采取措施遣散这些民兵,如果你们没有逮捕那些需要对近期发生的谋杀负责的人,并将他们移交给我,我就对你们宣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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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的家门口再也没有土耳其徘徊不去的阴影,也没有敌人威胁你们的安全。你们刻意捏造各种借口,只是为了将招募一大群人来对抗我的军队的行为正当化。这件事必须在二十四小时内得到解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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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理八世的时代已经一去不复返了。假如你们一定要我违背法兰西政府公开阐明的愿望挑起战争,别以为法国士兵会效仿你们的民兵劫掠骚扰大陆乡间无辜的不幸居民,我会保护那些人,他们总有一天也会祝福法军为了将他们从你们的暴政下解救出来而不得不犯下的罪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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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拿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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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众人因为震惊而产生的沉默中,朱诺将信件丢在面前的桌上,然后转身大步离开房间。一艘船正在水边等着他,将他送回法兰西公使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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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尼斯共和国存在期间的最后一个复活节星期天,在这令人痛苦的一日中扰乱了共和国原本官方宗教活动的意外会议不只有这一场。当晚元老院的成员被召集起来,以一百五十六票对四十二票的投票结果决定给拿破仑撰写一封屈膝谄媚的道歉信。他们试图让波拿巴相信,他所针对的农民活动只是这些民兵忠诚之心的下意识表示,这些民兵唯一的活动目的就只是为了制约明乔河那一边的叛军。而那些偶然发生的不幸事件完全是因为当时的混乱状况,绝不能将其归咎于一直强调克制必要性的威尼斯政府。威尼斯将尽一切努力来逮捕那些做出针对法国人暴力行为的人,将他们绳之以法。此外,威尼斯为了表达善意,主动释放了所有在萨罗战役中被俘的政治犯。这封信件一经完成,便立即由弗朗切斯科·多纳和卢纳多·朱斯蒂尼安两位特使送给拿破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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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两位特使还没来得及离开潟湖,从大陆上就传来了比朱诺来访更令人惊愕的消息:维罗纳全城揭竿而起,自发反抗法兰西人。就在复活节前的“圣周”,维罗纳城的大街小巷中神秘地出现了许多标语和海报,号召当地居民举行大起义。无论威尼斯人或者法兰西人将这些宣传品撕去多少,新的海报标语立刻又会出现在原地。而一直在反对革命分子颠覆行为最前线的教士们也利用了这个机会,鼓动聚集在教堂里的信众起来反抗侵略者。此外还有大批的农民和往常一样从乡下入城庆祝节日。就在复活节星期一(4月17日)的下午,人们按照惯例庆祝节日,他们吵吵嚷嚷,甚至有点摇摇晃晃地在街头游荡时,就已做好了作战的准备。在这种情况下,加之早已一触即发的危险局势,很快少数个人的暴力行为就引发大规模的暴乱。到了入夜前,差不多有四百名法兰西人成了阶下囚,剩下的则不得不逃往城中的老城堡、圣彼得城堡和圣菲利斯城堡三座要塞避难。他们被迫在城堡的方寸之地中抵御当地人有力的攻击,直到4月20日另一支法军前来支援才获得自由。但尽管如此,法军又花费了三天时间,才让全城恢复秩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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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破仑对这次被称为“维罗纳的复活节”行动实行了十分严酷的报复。他要求高达十二万杜卡特的赔偿金,维罗纳城中的画作、雕塑和艺术品被有组织地掠夺一空。法军从教堂内夺走白银器皿,当铺也被无情地劫掠。拿破仑还要求维罗纳无偿为军队提供四万双靴子,以及差不多数量的衣物。经过法军一番洗劫,维罗纳城内已经找不到一匹马。而起义的八位领导者,包括一位圣方济会托钵僧路易吉·科拉雷多被执行枪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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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有人会问,威尼斯在这之中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呢?令人惊讶的是,它在这次事件中不过是个微不足道的小角色,因为城内的两位威尼斯高级官员焦瓦内利和孔塔里尼化装成农民,在一开始就迅速逃离了维罗纳。次日有人找到他们,这两人暂时被说服返回,但很快又立刻销声匿迹。与此同时,维罗纳伯爵弗朗切斯科·埃米利匆匆前往威尼斯,即便到了最后的阶段,他还在向共和国寻求对起义的支持。不过他的请求几乎没有必要记录下来,就被威尼斯断然拒绝。威尼斯是中立的(这是它第几次不得不这么说了?),而且它也准备将中立的立场继续保持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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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身在奥地利的拿破仑来说,早在他听闻复活节起义之前,威尼托地区的状况就引起了他很深的忧虑。对当地反法情绪发展的程度,拿破仑从没有掉以轻心,而且他很清楚,这场战争持续的时间越长,这股情绪就会越发高涨。同时他得到报告,在蒂罗尔的大片地区也爆发了类似的暴动。目前拿破仑还能确定他留在后方的军队可以控制局势,保障他的补给线、联络渠道,以及必要时的撤退通道,但是没有迹象表明,他留下的军队可以长期做到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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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述这些消息已经足够令人忧虑,而拿破仑每天从另一方面获得的消息使他更加心焦不已。目前他的军队只对奥地利形成了一侧的打击,而在当时与他齐名的年轻将领,亦是他的主要竞争对手路易·拉扎尔·奥什,正率领着莱茵方面军以可怕的速度向东穿过德意志地区,很可能会在拿破仑之前抵达维也纳。这是拿破仑不愿见到的情况,只有他才是哈布斯堡帝国的唯一征服者,他未来的职业生涯仰赖于此,因此绝不能让奥什窃取这次胜利的果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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鉴于以上原因,拿破仑决定立即与奥地利言和。3月31日,他就给帝国方面的总指挥官卡尔大公写了一封此生最虚伪的信,信中建议考虑到人道主义的理由,应当结束这场战争。[340]一周之后卡尔做出了积极的回应,而且为了准备和平谈判,双方达成了休战协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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