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06443143
就像绝大部分国王的外交沟通，罗杰的回复是非常虚伪的。像父亲抵制第一次十字军东征一样，罗杰也反对第二次十字军东征。他的很多最为杰出、最有影响力的大臣都是穆斯林，他理解穆斯林，也会说他们的语言。有人甚至怀疑他对穆斯林的喜欢超过对法国人和德意志人的喜欢。此外，我们前面提到他一直憎恨黎凡特的法兰克国家。宽容是他王国的基石，他现在为什么要支持这样一个鼓吹仇恨的运动，支持这个注定会遭到他一部分重要的人民憎恨的运动呢？
1706443144
1706443145
事实上，他无意举起十字架，至少，最远进军至安条克。对他而言，十字军东征只意味着两件事：一种将两个帝国的注意力从进攻西西里转移走的方式，一次在东方扩大自己影响力的机会。如果能确保法国国王的友谊或支持，这两个目标都能得到促进。这样一来，对十字军采取善意的中立政策是不够的。在这种情况下，他至少需要投入程度有限的热情，这种热情体现在一系列行动之中，他在行动中可以在任何时刻改变最初的目标，转而对付“海外”的国家，甚至在有必要的时候对付君士坦丁堡本身。
1706443146
1706443147
然而，当罗杰的使者正式把计划呈交到于1147年初在埃唐普举行的十字军东征预备会议上的时候，路易国王婉拒了。他的盟友康拉德无论如何都坚持走陆路。即便没有康拉德的坚持，西西里的提议也是不切实际的。虽然罗杰的海军很庞大，却不足以运送全部的十字军队伍。如果接受这个提议，则意味着要把军队分开，将其中一半交给臭名昭著、不值得信任的君主，而这位君主曾试图在一次相似的航行中绑架王后的叔叔未遂；还要让另一半军队通过路途遥远的安纳托利亚，而这是整个远征中最为危险的部分。他们的担心可以理解，也确实合情合理。虽然路易拒绝了西西里提供的帮助，致使罗杰完全无法积极参与十字军活动，但是他做的决定或许是明智的。
1706443148
1706443149
1706443150
1706443151
也许，在本章前面引用的那封伯尔纳写给德意志教士的语带贬损的书信，可能比他所知的更有预言性。主要因为所有成功的十字军运动都伴随着免除所有罪愆的保证，所以十字军的队伍比中世纪的其他军队更加声名狼藉。一支20000人的德意志军队于1147年5月底从拉蒂斯邦（Ratisbon）出发，其中就有比例远超正常情况的不受欢迎的人，有适应十字军场景的宗教狂热分子，有寻常的混混、懒汉和逃犯。在进入君士坦丁堡之前，他们就开始在乡村劫掠、强奸、毁坏，甚至在情绪上头时杀人。十字军的领袖也经常充当手下的坏榜样。在哈德良堡（Adrianople，今埃迪尔内［Edirne］），康拉德的侄子兼军队副帅、年轻的士瓦本公爵腓特烈（Frederick，他后来以绰号“红胡子”［Barbarossa］而在历史中闻名）烧毁了一座修道院，杀死了清白无辜的修士，以报复之前一伙当地土匪的攻击行为。十字军与曼努埃尔派去监视他们的拜占庭军队之间的冲突越来越激烈。9月中旬，十字军终于抵达君士坦丁堡城下。皇帝要求他们从首都绕过去，渡过赫勒斯滂海峡（Hellespont）径直前往小亚细亚，却被康拉德愤怒地拒绝了。德意志人和希腊人之间的关系已变得极差。
1706443152
1706443153
进军之路沿途的人们还未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法军旋即出现在西方的地平线上。法军比德意志军队略少，行为举止更得体，纪律更严明。法军中还有不少杰出的女士，如王后埃莉诺。她们的丈夫有爱妻相伴，无疑行为更加温和。不过，法军的行程不太顺畅。巴尔干的农民现在明明白白地表现出敌意，考虑到不到一个月之前德意志军队是怎么对他们的，就不会感到奇怪。巴尔干的农民卖一丁点粮食，就漫天要价。不久，双方变得互不信任，两者之间还爆发了激烈的冲突。所以，离君士坦丁堡还很远的时候，法国人就已经在憎恨德意志人和希腊人了。法军于10月4日抵达时，他们震惊地听闻，曼努埃尔已决定在此刻与敌对的突厥人签订停战协定。
1706443154
1706443155
虽然无法指望路易会欣赏曼努埃尔的做法，但是这是一件值得曼努埃尔去做的预防措施。法国和德意志的军队与他的首都近在咫尺，他们构成的危险比亚洲的突厥人所构成的更加直接。皇帝知道，两支军队中都有想让西方军队联合进攻君士坦丁堡的人。事实上，就在数天之后，圣伯尔纳的表兄弟朗格勒（Langres）主教戈弗雷“以一位明谷修士对非基督徒的难容”，⑤正式向法国国王提出类似的意见。皇帝故意散布消息，声称有一支突厥大军正在安纳托利亚集结，还暗示如果法军不赶紧穿过敌人的地盘，就永远走不了了。就这样，曼努埃尔成功地化解了法军攻城的危险。皇帝用持续不断的宴席和豪华铺张的娱乐活动取悦路易，让路易闲不下来，并同时安排国王和他的军队尽早进入亚洲。
1706443156
1706443157
曼努埃尔与他那不受欢迎的客人道别，当他见到渡船载着客人和牲畜，穿梭于博斯普鲁斯海峡之间时，皇帝比任何人都更好地预见了法国军队将在第二段旅途中遇见的危险。他本人不久前在安纳托利亚打过仗。尽管说他召集突厥人的传言有所夸张，他此时还是将十字军视作自己人。他肯定明白，这支松松垮垮的军队士气不高，纪律不严，如果遭到塞尔柱骑兵的突袭，获胜的机会将极为渺茫。他为十字军提供了给养和向导，警告说一路缺乏可饮用的水。他还建议十字军不要就近走穿越内陆的道路，最好沿着还在拜占庭控制下的海岸前进。他也只能做到这么多了。如果这些预防措施都未见效，十字军还是遭到了屠杀，那么他们就只能怪自己了。那样的话，曼努埃尔会感到遗憾，却不会太难过。
1706443158
1706443159
道别之后不出几天，曼努埃尔收到了两份报告，报告来自两个不同的地方。第一份是来自小亚细亚的急报，告诉他，德意志军队在多里莱乌姆附近遭突厥人突袭，落得惨败。康拉德逃走了，到尼西亚（Nicaea）加入了法军，但是他的九成手下都横尸在营地的废墟中。
1706443160
1706443161
第二份报告告诉他，西西里国王罗杰的舰队已经出发，前来进攻拜占庭帝国。
1706443162
1706443163
1706443164
1706443165
研究中世纪的历史学家总会遇到一个难题：他们所依靠的编年史家的作品必定缺乏分析性思维。编年史家通常会给出足够清楚的事实，而事实的准确性各有不同。然而，他们倾向于忽略原因和动机的问题。对于有的问题，我们可能会想，如果他们记载得更明确些就好了。罗杰在1147年对拜占庭的进攻究竟有多严重呢？
1706443166
1706443167
有些权威认为，这件事的确很严重。这一行动的时间与法军抵达君士坦丁堡的时间一致，并且按照罗杰最初的计划，西西里军队将和法军一起推翻皇帝，占领首都。他们认为曼努埃尔事先知晓这个计划，这才能解释为什么他会在法军接近时先要求他们宣誓效忠。这个假说很有意思，但是它唯一的证据只有戈弗雷主教的规劝罢了——而且就我们所知，戈弗雷甚至没有提及西西里的帮助。在57年后的第四次十字军东征中，威尼斯人劝说法国军队在前往巴勒斯坦之前先进攻君士坦丁堡。如果最初路易接受了罗杰的建议，让西西里运输他本人及其军队，那么他会不会接受第四次十字军东征时那样的提议呢？当然不会。路易没有真的同拜占庭闹矛盾。他就十字军发过誓，人们怀疑，如果西西里国王试图转移进攻目标，路易国王恐怕会强烈反对。
1706443168
1706443169
如果要合理地解释罗杰在前前后后的事件中的举动，就必须换个角度来看。他是政治家而不是冒险家。如果他想与法国军队联合行动，那他肯定要保证自己的想法能得到他们的支持。实际上，他根本没有理由相信路易会帮助自己。在上个春天的埃唐普会议上，罗杰的使者明显受到了冷遇。如果西西里海军到君士坦丁堡的时候法国军队还没离开，那么法国军队可能会和希腊人一起对付他们。
1706443170
1706443171
结果，他们根本没去君士坦丁堡。安条克的乔治指挥舰队，于1147年秋季从奥特朗托出发，径直穿过亚得里亚海，抵达科孚岛，该岛不战而降。尼基塔斯·侯尼亚特斯告诉我们，受到拜占庭税收压榨的当地居民被希腊－西西里海军统帅的甜言蜜语所迷惑，将诺曼人当作解放者来欢迎，并且愿意接受为数1000人的驻军。接下来舰队向西南航行，绕过伯罗奔尼撒半岛，沿途进一步在战略要地留下驻军，再向东航行，到达优卑亚岛（Euboea）。此时，似乎乔治觉得自己已经航行得够远了。舰队掉转方向，迅速进攻雅典，⑥然后抵达伊奥尼亚群岛（Ionian Islands），向东进入科林斯湾（Gulf of Corinth），洗劫沿途城镇。尼基塔斯写道，他这一路“宛如海上怪兽，吞噬了路上的一切”。
1706443172
1706443173
在乔治送上岸的攻击队伍中，有一支深入内陆，攻击了拜占庭的丝绸业中心底比斯（Thebes）。战利品十分可观。大批的锦缎和织锦被运到岸边，然后装上西西里的船。但是，海军统帅还是不满意。大批女工被赶到船上，她们擅于养蚕缫丝，我们基本可以确定都是犹太人。⑦她们必定会在巴勒莫受到欢迎。入侵军队从底比斯继续前行，抵达科林斯，并在短暂的围城之后夺取该城。尽管科林斯居民提前知道敌人将至，早已携带最值钱的物品逃到科林斯卫城的最高处去了。城市遭到洗劫，圣狄奥多尔（St Theodore）的遗骨被入侵者带走。安条克的乔治经科孚岛返回西西里，得胜而还。
1706443174
1706443175
尼基塔斯写道：“因为装了很多抢来的东西，所以西西里的船在水上走得很慢，以致更像商船，而非它们的真实身份——海盗船。”⑧他没有夸大其词。底比斯、雅典和科林斯是希腊最弱的城市，如果这还不算海盗行径，那就无话可说了。但是海盗行径也不是全部。正如乔治沿北非海岸的入侵并非只为入侵本身，而是为了确保对地中海的海峡的控制，所以他首次远征希腊是一次针对拜占庭帝国西端的有计划的攻击，是罗杰为完成其政策而有意发动的，具有无可挑剔的战略上的考量。罗杰知道，第二次十字军东征不会让西西里永远免受两大帝国的进攻，而只是推迟了这一天的到来，因此他有一两年的时间布防。通过占领科孚岛以及其他经过精心挑选的、位于希腊本土的战略要地，他夺取了拜占庭可以借以入侵南意大利的主要桥头堡。
1706443176
1706443177
所以，这才是远征的真实目的。但是如果这次远征还能提供额外利益的话，那就更好了，而事实证明，他们得到的丝织工人就是这样的外快。有时人们会说，巴勒莫的那些著名的丝绸工坊正是以这些工人为核心而建立的。这一说法其实过誉了，尽管他们可能引进了某些新技术。自倭马亚王朝（Omayyads）时期起，在所有东西方主要的伊斯兰国家和拜占庭帝国的君士坦丁堡中，宫殿里或宫殿附近都设有丝绸工坊，用于制作袍子和在典礼场合下使用的宫廷服装。西西里也不例外，巴勒莫的丝织业在阿拉伯人统治时期就较为繁盛，王家工坊的称呼“提拉兹”（Tiraz）就来自阿拉伯语。⑨然而根据一个历史悠久的穆斯林习俗，提拉兹的女工不在织机上做活的时候，就要去为宫廷的绅士们提供更加亲密的服务。一直兼收并蓄的诺曼人也对这一传统充满了热情。不久，“提拉兹”成了“王家后宫”的隐语，尽管不太隐晦。当我们读到安条克的乔治描述不幸的底比斯被攻陷的时候，很难不去想他心里觉得那些妇女最可能被送去哪里。
1706443178
1706443179
1706443180
1706443181
西西里军队在希腊劫掠的消息让曼努埃尔很气恼。无论他怎么看十字军，西西里这个所谓的“基督教国家”居然趁十字军东征入侵他的国家，他深感厌恶。而得知带兵的将军是叛变的希腊人之后，皇帝的怒火燃得更旺了。100年前，普利亚还是拜占庭的一个富饶的行省，而此时这里只是海盗的巢穴，是他的敌人发动入侵的跳板。他无法容忍这种情况持续下去。罗杰“这条恶龙，威胁着要把怒火喷得比埃特纳火山的熔岩还高……他是所有基督徒的敌人，是非法占领西西里土地的人”，⑩必须永远地从地中海消失。西方帝国曾试图消灭罗杰，却以惨败告终,现在轮到拜占庭了。如果能得到其他军事力量的帮助，又不用对付他人，曼努埃尔相信自己能做到。幸运的是，十字军已经离开了。曼努埃尔已经在1147年春季与突厥人达成了停战协定，到此时又加强了双方之间的关系。帝国的每个军人和海员都要参与他描绘的宏大蓝图，这蓝图或许会造就他这一辈子的最高成就：将南意大利和西西里岛再度揽入拜占庭帝国的怀抱。
1706443182
1706443183
下一个问题是寻找合适的盟友。他无法获得法国和德意志的帮助，因此转而求助威尼斯。他知道，威尼斯一直都对西西里海上力量的增长感到非常担心。12年前，当曼努埃尔的父亲派使团去找洛泰尔，意图成立反西西里联盟的时候，威尼斯人就自愿加入了那个使团。自那时起，他们就越来越警觉，而且理由也很充分。威尼斯不能再像以前那样控制地中海了。巴勒莫、卡塔尼亚和叙拉古的市场日益繁忙，里阿尔托（Rialto，威尼斯的商业中心）的贸易就会缓慢而危险地衰落。如果罗杰能加强他对科孚岛以及伊庇鲁斯沿海的控制，他就能封锁亚得里亚海。这样一来，威尼斯人就会全方位地被西西里人封锁。
1706443184
1706443185
当然，威尼斯人也做了一些讨价还价，他们从不白打工。曼努埃尔不断提高威尼斯在塞浦路斯、罗得岛和君士坦丁堡的贸易待遇，因此在1148年3月，他得到了想要的回报：一支威尼斯舰队在接下来的半年里供他调遣。同时，皇帝积极地准备拜占庭的海军。据他的秘书约翰·辛纳穆斯（John Cinnamus）估计，拜占庭海军包括500艘加莱桨帆船和1000艘运输船，而军队有两三万人。皇帝任命姐夫大公斯蒂芬·康托斯蒂法努斯（Stephen Contostephanus）为海军统帅，突厥人阿克苏赫（Axuch）为陆军统帅。阿克苏赫在50年前还是孩童的时候被俘虏，长大于皇宫之中。曼努埃尔本人负责总指挥。
1706443186
1706443187
4月，远征大军准备开拔。得到整修和补给的船只停泊在马尔马拉海，军队正等待出发的命令。突然，形势大变。南俄的波洛夫奇（Polovtsi，或称库曼［Kumans］）部落横扫了多瑙河流域，进入拜占庭境内。而威尼斯总督去世，威尼斯舰队的出征因此推迟了。一系列反常的夏季风暴中断了东地中海的航运。直到秋季，拜占庭和威尼斯的海军才在南亚得里亚海会合，开始联合封锁科孚岛。同时，陆上进攻被进一步推迟。在对付波洛夫奇部落的时候，曼努埃尔知道等不到自己的军队腾出手来，品都斯山脉（Pindus Mountains）就会大雪封山，挡住去路。他让大军在马其顿的冬季大营驻扎，然后赶往塞萨洛尼基（Thessalonica），一位重要的客人正在那里等他：霍恩施陶芬的康拉德已经从圣地回来了。
1706443188
1706443189
1706443190
1706443191
第二次十字军东征以不光彩的惨败而告终。康拉德率领在多里莱乌姆落败的德意志残军与法国军队一起进军至以弗所，大军在那里庆祝圣诞节。康拉德在此处得了重病，因此回君士坦丁堡养病，德意志军队则在没有他的情况下继续进军。他在拜占庭宫廷中做客，一直待到1148年3月，此时皇帝把一支希腊舰队交给他指挥，让舰队送他去巴勒斯坦。同时，虽然法国军队一路比德意志军队更顺利，却在通过安纳托利亚的途中十分难熬——此时轮到他们在突厥人的手里遭受惨重的损失了。这在很大程度上是路易本人的过错，曼努埃尔告诉他要沿海岸前进的警告被他忽略了，但是他坚持将每一次与敌人的遭遇都归结于拜占庭的粗心大意或者阴谋，或二者兼有。他迅速对希腊人形成了精神错乱般的怨恨。最终，绝望的他让家眷和骑兵尽可能地从阿塔利亚（Attalia）上船离开，自己则与剩下的军队和朝圣者继续在陆上全力作战。晚春，这位领主率领上一年出发时还很自信的残军，悲惨地挨到安条克。
1706443192
[
上一页 ]
[ :1.706443143e+09 ]
[
下一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