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06444771
西西里的其他港口也收到了同样的命令，这是一项史无前例的安全禁运令。即便在岛内，也很少有人真正了解所发生的事情。根据祖拜尔的记载，特拉帕尼的人们对于该舰队的规模、意图以及目的地均有不同看法。有人认为，舰队要驶往亚历山大里亚，去为1174年的惨败复仇。还有人认为舰队要进攻马略卡岛（Majorca），这是西西里的劫掠者近年来最为倾心的目标。不可避免地，很多人认为远征的目标是君士坦丁堡。过去一年里，几乎所有从东方驶来的船舶都会滔滔不绝地讲述安德罗尼库斯的残暴行径。有一则广泛传布的传言声称，人数不断增加、在西西里避难的拜占庭人中间有一位神秘的年轻人，他自称合法的皇帝阿莱克修斯二世。如果真如人们所言，威廉二世接受了这个年轻人，相信了此人的话，那么发动一场远征来为他重夺皇位岂不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吗？
1706444772
1706444773
关于威廉二世在位的最后几年，文献记载少得可怜。萨莱诺大主教罗穆亚尔德于1181年去世。他去世之后，诺曼西西里最后一位伟大的编年史家也不在了。因此，我们永远无法确切得知这个主张皇位继承权的人是否在巴勒莫的宫廷里出现过。可能性还是有的。安德罗尼库斯在君士坦丁堡发动的这类政变通常会产生一两个假冒的人。1081年，当年罗贝尔·吉斯卡尔在远征拜占庭之前就找到了这样的假冒者以增强自己的力量。我们在很久之前提过的塞萨洛尼基都主教尤斯塔修斯（Eustathius）就认为，在祖拜尔写作的不久之后，就有一位冒充阿莱克修斯的人在北希腊游荡。无论传闻是真是假，我们都知道威廉不缺少进行远征所需的勇气：曼努埃尔·科穆宁的一个侄子（烦人的是他也叫阿莱克修斯）最近逃到西西里，在宫廷里得到了款待。自此以后，他就不断催促威廉向君士坦丁堡进军，去推翻僭越者。
1706444774
1706444775
1184—1185年的整个冬天，国王都待在墨西拿。按照他的一贯做法，他无意率军亲征，却要亲自主持准备工作。虽然他自然不会跟别人说，但是他的最终目标无疑是让自己戴上拜占庭的皇冠。他认为，派出的军队必须配得上这样的奖赏，所以从西西里出发的海陆军队比任何从这里出发的军队都要强大。事情就是这样。到预定出航的时间，舰队的指挥官是国王的堂兄弟莱切的坦克雷德，据说舰队由200—300艘船组成，运载着8万名士兵，其中包括5000名骑士以及一支特殊的骑射手部队。庞大的陆军则由两位指挥官联合指挥：坦克雷德的妻弟阿切拉伯爵里夏尔（Richard of Acerra）、一位叫鲍德温的人。对于后者，我们只知道尼基塔斯在一段有趣的话里提过他：
1706444776
1706444777
虽然出身平庸，但他深得国王喜爱。由于长期的军事经验，他被任命为军队的将领。他喜欢自比于亚历山大大帝，这不仅是因为他跟亚历山大一样在腹部长了很多毛，飘起来跟翅膀一样，还因为他在更短的时间里已经实现了更大的伟业，还没有经过杀戮事件。
1706444778
1706444779
1185年6月11日，远征舰队驶出墨西拿，径直前往都拉佐。尽管威廉对所有西西里港口的禁令没有取得圆满的成功（伊本·祖拜尔乘坐的那条船的热那亚船长毫不费力地通过贿赂驶出特拉帕尼），但是他的预防措施似乎起到了作用，否则安德罗尼库斯不会这样缺少准备。我们知道，他一直都不信任西方。都拉佐是帝国在亚得里亚海沿岸最大的港口，也是帝国的主要道路——古老的罗马道路埃格纳蒂亚大道（Via Egnatia）的出发点，从这里向东走，穿过马其顿和色雷斯，就能抵达君士坦丁堡。安德罗尼库斯早就知道西西里军队很有可能攻占都拉佐，以作为桥头堡。然而，他既没有用心加固城防，也没有为围城战准备给养。他收到了攻击即将到来的消息后，立刻派出麾下颇有作战经验的将军约翰·布拉纳斯（John Branas）前去组织防御。布拉纳斯到达的一两天之后，西西里舰队就到了，他无法利用这么点时间做什么有意义的事。
1706444780
1706444781
都拉佐曾在一个世纪前落入诺曼人之手，在此之前发生长时间的、荣耀的战斗，战斗双方均如英雄般奋勇搏杀。当时拜占庭一方的指挥官是皇帝本人，诺曼人一方的指挥官则是他们那个时代的两位杰出的骑士——罗贝尔·吉斯卡尔和他的儿子博埃蒙德。在战斗中，伦巴第人西吉尔盖塔证明她自己在勇气上不亚于她的丈夫和继子。在拜占庭一方，瓦兰吉卫队的英格兰人忠心耿耿，挥舞斧子，战斗至最后一人。⑤但是，这回的故事就很不一样了：布拉纳斯知道毫无胜算，未经挣扎就开城投降。6月24日，舰队抵达还不到两周的时间，都拉佐就投降了。
1706444782
1706444783
西西里军队接下来穿过巴尔干半岛，进军过程颇为迅速而平静，没有军队阻拦他们。8月6日，陆军在塞萨洛尼基城外安营扎寨。8月15日，绕过伯罗奔尼撒半岛的舰队到达，下锚停船。围城战开始了。
1706444784
1706444785
1706444786
1706444787
塞萨洛尼基是一座繁荣发达的城市，当时已经拥有1500年的历史，其基督教传统可以追溯到圣保罗的时代。作为海军基地，它控制着爱琴海；作为商业中心，它可以与君士坦丁堡媲美，甚至在每年10月的贸易集市时还能超过君士坦丁堡——到时候，全欧洲的商人都将会聚到这里，跟非洲和黎凡特的阿拉伯人、犹太人和亚美尼亚人的商人做生意。⑥得益于这项集市活动，塞萨洛尼基城内也拥有常住的欧洲商人社群，其中主要是意大利人——事实证明，这对攻击方有一定价值。
1706444788
1706444789
不过，塞萨洛尼基在1185年陷落的灾难不应只归咎于城内的外邦人，而应归咎于守军统帅大卫·科穆宁（David Comnenus）。尽管皇帝指示他尽一切可能、尽全力攻击敌人，⑦他还比都拉佐的守将布拉纳斯好一些，有充足的时间来布防和准备给养，他却什么也没有做。围城战开始后不过数天，他麾下的弓箭手就把箭用完了。不久后，甚至抛石机用的石块也没有了。更有甚者，蓄水池也未经检查，有人发现有些蓄水池是漏水的，可是发现得太晚了。大卫从来没有表现出丝毫的羞耻和不安。尼基塔斯·侯尼亚特斯可能非常了解他的性格，因此写道：
1706444790
1706444791
他比女人更软弱，比小鹿更胆怯，光是看着敌人就满足了，而不愿做些能退敌的事。如果守军表现出急于出城进攻的想法，他就会立刻阻止，跟猎手控制猎犬一般。没人见过他手持武器的样子，也从没有人见他穿甲戴盔……当敌人的攻城槌撼动城墙，让砖石碎落在地时，他就会嘲笑四周的噪声，找一个最安全的地方躲避，然后对周围的人说：“听那个老太太，她多吵闹啊！”然后他就会提到己方最大的攻城器械。
1706444792
1706444793
在这段糟糕透顶的日子里，尼基塔斯本人不在塞萨洛尼基，但他的记载基于最可靠的权威——塞萨洛尼基都主教尤斯塔修斯。尤斯塔修斯尽管以研究荷马史诗而著称，其文风却不算流畅优美。⑧而且他是一位优秀的希腊爱国者，没有掩藏他对拉丁人的憎恨，他有充分的理由认为拉丁人比野蛮人好不了多少。他的《拉丁人占领塞萨洛尼基史事》（History of the Latin Capture of Thessalonica）虽然枯燥乏味，还有偏见，但是此书依然是我们拥有的唯一一份由亲历者撰写的关于这场围城战及其余波的文献。它讲述的故事不算动听。
1706444794
1706444795
就算塞萨洛尼基的准备更为充分，城防更为坚固，但是西西里军队从各个方向猛攻城塞，它也不可能抵挡很长时间。在指挥官的准许范围内，守军尽可能英勇地做出抵抗，但是不久后城东的防御工事开始崩塌。同时，一伙城内的德意志雇佣兵拿取贿赂，打开了西边的城门。8月24日，西西里军队从两侧同时拥入这座拜占庭帝国的第二大城市。
1706444796
1706444797
大军中肯定有数百名有希腊血统的士兵，肯定还有数百名来自普利亚、卡拉布里亚和西西里岛，成长于希腊人社群附近的士兵，他们对希腊的习俗和宗教传统很熟悉，甚至还能说一些希腊语。如果这些人能发挥影响，劝劝他们那些没那么文明的战友，那就应该算是好事。他们却没有这样做，或者说，尝试过，然后失败了。西西里军队丢弃了纪律，放手展开血腥的屠杀，自从狄奥多西大帝800年前在大竞技场屠杀7000名市民以来，还没有哪一桩事比得上这次暴行。尤斯塔修斯记载中当时身亡的希腊市民的人数也是7000人，这或许不是巧合。不过，诺曼统帅估计身亡的市民为5000人，所以尤斯塔修斯的数据应该离真实情况不会太远。发生的事不仅有杀人。妇女和孩子也被抓起来，遭到了侵犯。房屋遭到劫掠和焚烧，教堂遭到亵渎和毁坏。最后这一系列暴行最让人震惊。在诺曼西西里的历史中，我们发现亵渎神灵的事件很少很少，这种规模的更是绝无仅有。即便是不太了解拉丁人的希腊人，也对他们的行为感到又惊又怕。尼基塔斯同样承认：
1706444798
1706444799
这些野蛮人在祭坛下面、在圣像面前施行暴力……他们行为怪异，想破坏我们的圣像，将它们拿去烧火做饭。更为罪恶的是，他们在祭坛上跳舞，唱亵渎神灵的歌，天使也为之而颤抖。随后，他们在教堂里四处撒尿，让地板上到处都是尿液。
1706444800
1706444801
可想而知，一定程度的劫掠是不可避免的，而劫掠活动作为围城战成功之后对军队的奖赏已经得到了承认，希腊人将会毫不犹豫地承认双方的角色已经得到了翻转。这次残暴行为有些不同，鲍德温在开始就采取了坚决的措施。是日清晨，西西里军队进入城里。到中午，他已经设法恢复了秩序。但是随后后勤出现了问题。塞萨洛尼基无法应对突然拥入的8万人，城里的食物很快进入西西里人的嘴里，当地居民很快就开始挨饿。待处理的尸体带来了更多的问题。过了好多天，尸体才被处理完毕，此时8月的暑热早就发挥了威力。接着暴发了一场流行病，军队的拥挤助长了疾病流行，尤斯塔修斯还认为军人不加节制地饮用新得到的葡萄酒的行为也助长了疾病，最后占领军有3万多名士兵因疫病而死去，还有人数不明的当地居民因此身亡。
1706444802
1706444803
从一开始，忏悔仪式就是很严重的问题。拉丁人占领许多当地教堂自用，但还是有军人冲入依然由希腊人使用的教堂，打断宗教仪式，还向主持仪式的教士咆哮。此外发生了一件更危险的事：有一群西西里人听到一阵急促而有节奏的锤击声，他们受到惊吓，认为这是起义的信号，就赶紧去拿武器。后来，他们及时得知这阵声音叫作semantron，是东正教教士召集信徒时所用的木槌声。⑨
1706444804
1706444805
在一周左右的时间里，双方达成了某种不稳定的妥协办法。鲍德温虽然自负，此时却是懂得变通的指挥官；尤斯塔修斯虽然按理说还算是俘虏，却为阻止不必要的摩擦做了很多工作。跟遭到占领时经常出现的情况一样，尤斯塔修斯的教民不久就会发现，可以从这些搞不懂商品真正价值的外国人身上赚钱。我们很快就发现，尤斯塔修斯为塞萨洛尼基的妇女习惯委身于西西里士兵而发出轻轻的叹息。但是城市内外的氛围依旧充满了火药味。当军队再次结成队列，向东方进发，只留下少量驻军时，希腊人和西西里人必定都长舒了一口气。
1706444806
1706444807
到此时，安德罗尼库斯已经向塞萨洛尼基派出了至少5支独立的军队，意图阻止西西里军队的前进。如果这些军队由同一位将领指挥，还有可能拯救城市。军队的分散似乎显示皇帝的统治越来越不稳定。5支军队撤退到道路以北的山岗上，跟被催眠了一般，目送西西里军队前进。鲍德温的先头部队推进到莫西诺波利斯（Mosynopolis），到首都的路程已经走到一半了。此时，发生了一件改变整个局势的事，此事对西西里人而言是彻底的灾难。首都的市民起来反抗安德罗尼库斯·科穆宁，将他杀死了。
1706444808
1706444809
1706444810
1706444811
跟其他地方一样，君士坦丁堡的居民被塞萨洛尼基的消息逼到了恐慌的边缘。安德鲁尼库斯的行为很符合他那矛盾的天性。一方面，他坚决地采取行动，维修城墙，维护防御。城墙的状况得到了仔细检查，距离城墙太近、有可能为进攻方所用的房屋都被毁坏了。他还紧急调来一支100艘船组成的舰队，并为其配备给养。尽管拜占庭舰队中船只的数量还不到西西里海军（据报，正在迅速逼近）的一半，但是在狭窄的马尔马拉海和博斯普鲁斯海峡，拜占庭舰队还是有胜算的。
1706444812
1706444813
但是在其他时刻和其他方面，似乎皇帝完全对紧急情况不管不顾，在快乐的私人世界里越陷越深。在他即位后的3年时间里，他的生活日渐堕落。
1706444814
1706444815
他想效仿赫丘利（Hercules，即赫拉克勒斯），赫丘利一晚与梯厄斯忒斯（Thyestes）的50个女儿共眠。⑩但他还是被迫投机取巧，寻求加强神经的办法：在自己身上涂抹药膏，以图提高性能力。他还经常吃一种叫希努斯（Scincus）的鱼，这种鱼产自尼罗河，形似鳄鱼。虽然许多人讨厌它，它却在增强性欲上面最为有效。
1706444816
1706444817
到这时也是一样，他正在培养一种受迫害的臆想，这种臆想最后将让他再次进入残暴的状态。尼基塔斯写道，如果他哪天没有处死过人，他就会觉得虚度了一天光阴。“男人和女人都在焦虑和悲伤的状态下生活，即便在夜里也无法休息，因为吓人的噩梦、遭屠杀之人的怨灵会打扰他们睡眠。”君士坦丁堡处在恐怖的统治下，其恐怖程度不亚于它漫长而阴郁的历史中的任何时期。恐怖情绪在1185年9月抵达了顶峰：皇帝颁布了一项命令，将所有被认为勾结诺曼西西里人的囚犯和流亡者，连同他们的全家，均处以死刑。
1706444818
1706444819
帝国是幸运的，革命及时地阻止了悲剧。点燃革命火星的人是皇帝的表侄伊萨克·安格洛斯（Isaac Angelus），他本来是一个无害的贵族，但是曾有占卜师声称他将继承帝位，所以招致了皇帝的不悦。伊萨克杀死了前来抓他的帝国侍卫，持剑逃走，然后尽全力赶到圣索菲亚教堂，他自豪地跟所有在场的人讲述了自己刚刚做过的事。消息传开了，人们纷纷聚集，其中有伊萨克的叔叔约翰·杜卡斯（John Ducas）。约翰·杜卡斯等人虽然没有牵涉其中，却知道在当时的怀疑风气下不可能洗刷自己身上的嫌疑。因此，尼基塔斯说道：“他们眼见自己要被逮捕，仿佛看见自己将被处死的景象，于是号召所有人联合起来帮助他们。”
1706444820
[
上一页 ]
[ :1.706444771e+09 ]
[
下一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