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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446739 “我们不清楚他为何开枪自杀,”《新自由报》(Neue Freie Presse)于五月二十六日星期一坦承道,“听说他于周六晚上坐轿车来到维也纳,有三名军官来接他。那三人护送他到饭店房间,跟他谈了些事,然后离开。”三名军官离开后,雷德尔离开饭店,在附近一家餐厅用餐,写了短笺和信,走了一会路,午夜时回到他下榻的饭店,在书桌上摆上三千克朗(六百美元),然后开枪自杀。周日早上五点,那三名军官派传令兵去叫醒他,发现他已身亡。[41]到了那一周中期(那名传令兵也自杀之后),每家报纸都在报道此事,《新维也纳日报》则报道了一场“非常古怪的丧礼”。如此受敬重的军官,为何葬礼如此隐秘低调,没有军方仪仗队,而是由老百姓抬棺,且棺木盖着,然后没有仪式,急匆匆从驻地停尸间送到维也纳辽阔中央公墓一个未标记亡者身份的墓下葬?[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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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446741 到了那个周末,一切真相大白。自那一周中期起,几家八卦报就一直在拿雷德尔的性生活捕风捉影地报道,陆军部在这些报纸催逼下,终于发布一简短声明,说雷德尔自杀,乃是“因为同性恋情使他财务陷入困境,他为缓和此困境,把机密军事资料卖给某外国的特务”。[43]更简单地说,雷德尔把奥、德军事机密卖给他的俄罗斯爱人,以换取性爱和金钱。每一次他想洗手不干,俄罗斯人就威胁要揭发他。八卦报拿这个腥膻丑闻大做文章时,《新闻报》一直对此不碰不谈,但此时它也屈服:“我们一直以为这个高贵帅气的军官是个喜欢与女人为伍的潇洒迷人男子,其实似乎已‘堕落了’。”[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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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446743 真相是阿尔弗雷德·雷德尔至少从一九〇五年起就替俄罗斯人搜集情报。那一年,他四十一岁,挂上尉官阶,奉派到高加索学俄语,结果却对某些俄罗斯人研究得有点太深入。雷德尔在维也纳军中往上爬时,他当年的俄罗斯东道主一直守着这秘密。[45]当上维也纳军事情报局副局长时,他主持反间谍部门,使他不只能泄漏德、奥的机密,还能泄漏维也纳安插在俄国的最优秀间谍名单。担任布拉格第八军(康拉德之机动预备队的四个第二梯队军的其中一军)参谋长时,雷德尔泄漏了德奥一旦与俄国开战,两国在波兰、加利西亚的联合作战计划。俄国报纸频频讨论奥匈帝国机密计划一事,终于促使奥地利展开内部调查,进而揪出雷德尔。他会事迹败露,败在一封塞有六千克朗的信。与他接头的俄罗斯人从德国将那封信寄到他位于维也纳的邮政信箱,但他未及时领取,信于是被“退回寄件人”。德国官员收到退回的信,将其拆开,比对了掌握的资料,发现了奥地利人十年来都未发现的秘密。[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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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446745 奥芬贝格忆道,雷德尔事件“带来接二连三的打击”,而最后一个打击堪称最严重。把雷德尔叫到维也纳的参谋官,未讯问雷德尔,查明其叛国程度和接头对象,反倒交给他一把手枪,允许他自裁了事。诚如英国武官所说的,这么做大概是“为了避免令人难堪的丑事曝光”。维也纳的《工人报》问道:“敌人怎么有办法收买如此杰出且有经验的奥地利陆军参谋?”问出了大多数人心中的疑问。[47]《新闻报》觉得“如此干练的军官,得到他上司无限的信任——他甚至是Vertrauensmann(受信任之人),获准进入弗朗茨·斐迪南在美景宫的私室——竟会叛国,实在令人震惊”。雷德尔事件令维也纳颜面无光,无地自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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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446747 事实上,奥地利军方领袖最担心的,乃是雷德尔叛国对军方可能造成的影响。在四月那件涉及自己儿子的间谍丑闻中勉强全身而退的康拉德,不希望雷德尔供出他的恩师(康拉德是其恩师之一)、共犯、方法。[48]要那三个逮人的军官在饭店房间盘问雷德尔,然后给他一把手枪,让他自裁的人,就是在雷德尔被捕时正在环城大道克特纳段(Kärtner Ring)的格兰德饭店用餐的康拉德。康拉德希望借此使雷德尔问题消失,以为报纸只会报道有位杰出军官以奥匈帝国薪水过低的军官所常有的那种出于绝望的自杀了结自己性命,不料反把事情搞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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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446749 雷德尔接受仓促的盘问时极不合作,把他的秘密大部分带进了坟墓里,但逮捕者从盘问中和后来撬开他位于布拉格住所的保险箱中得到的少许信息,却令人惊骇:雷德尔已把最新版的R计划(一九一二年更新的计划)卖给俄罗斯人,里面包括所有动员和部署计划、作战命令和行军计划表、德国针对东部边界制定的动员计划(得自第一次巴尔干战争期间雷德尔本人在柏林与毛奇开会时)、德奥作战装备的技术性说明书、加利西亚一地普热梅希尔(Przemysl)要塞建筑群草图、该要塞群的物资补给计划。雷德尔把参谋部对奥匈帝国军事演习的机密评论卖给俄国人。他常提醒俄国人留意奥匈帝国陆军部正在思考的组织改革或技术性改革,向俄国人泄漏奥国间谍名单,掩护奥地利境内的俄国间谍,诬告无辜的奥地利军官为外国刺探情报(以维系其坚持不懈侦捕间谍的名声),扼要说明必会接掌集团军或军之奥匈帝国将领的长短处。说到康拉德此人时,雷德尔说他“善于出谋划策但无识人之明”,而那桩英国大使馆所谓“令康拉德大为难堪、名誉扫地”的事件,似乎正坐实这评断。[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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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446751 对一再容忍康拉德的狂妄而一径予以保护的弗朗茨·斐迪南来说,这林林总总曝光的内情是压垮他对康拉德之信任的最后一根稻草:这些内情揭露康拉德本身的颟顸无能,为莱塔河两岸批评哈布斯堡陆军的那些人,送上进一步缩减军事预算和特权所需的弹药。曝光的内情中,包括雷德尔布拉格家的保险箱里有一名骑兵中尉的裸照,雷德尔只要人在维也纳,就与那人黏在一块。有份报纸写道:“如今大家说陆军是反常性爱与性欲倒错的温床。”还有一份报纸把焦点放在钱而非性上面:“我们花数百万的钱在陆军上,认定至少不会有叛国之事,如今却爆出这让人难以置信的丑闻:一名最高阶军官,在未遭察觉下侦刺情报十四年。除了说陆军是个瞎眼的傀儡,除了是只有封建领主与资产阶级势利鬼才能参与的地方,除了是场灾难,我们还能说什么。”[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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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446753 康拉德底下参谋部安全意识的松懈,到了匪夷所思的程度,否则以雷德尔这个加利西亚公务员之子,财产暴增,生活阔绰,雇用五名仆人,在布拉格租下一间豪华公寓,在维也纳买下一间豪华公寓,养了四匹良种马,怎会一直未受到怀疑。雷德尔还在几乎人人都没车的时代,开着一部三十六匹马力、值一万六千克朗的奥地利-戴姆勒(Austro-Daimler)汽车,一年花掉估计十万克朗,凭着上校的薪水却积聚了两百万克朗的财富。雷德尔光付他仆人的薪水,一年就花掉七千克朗,相当于两名陆军少校的年薪。如此张扬阔绰,怎会没人起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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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446755 信教虔诚的斐迪南大公,也震怒于雷德尔的同性恋。当时的军官圈子仍把同性恋称作“波茨坦病”(la Potsdamie),谣传这种断袖之癖盛行于普鲁士宫廷,因此而得名。经查明,雷德尔自杀的那间饭店,距霍夫堡宫步程不远的克罗姆泽(Klomser)饭店,就是雷德尔常从布拉格开车来与男友斯特凡·霍林卡(Stefan Horinka)中尉相会的地方,而霍林卡在维也纳约瑟夫施塔特(Josefstadt)区的公寓,据房东太太所说,乃是“狂欢作乐”之地。雷德尔总会顺道过来,和霍林卡云雨一番,告诉房东太太他来“看他的侄子”;她不是傻子,知道怎么回事,但还是纳闷陆军军官怎能穿得这么好、开这么贵的车四处跑。房东太太推断,“他在部里搞见不得人的交易,大概在把缓役证明卖给想让自己儿子缓役的有钱人”,而他对雷德尔的这番认定,正与一般大众对陆军的怀疑相一致。[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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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446757 这是自一九〇四年皇帝将路德维希·维克托大公流放出京以来,维也纳所爆发的最大同性恋丑闻,使哈布斯堡王朝所希望遮掩的种种事物再一次曝光:蒸汽浴、男按摩师、在维也纳市立公园找少年寻欢以及多瑙运河沿线好色的雷德尔常去的所有地方。而这一切全发生在康拉德眼皮底下。雷德尔的戎马生涯始于贝克麾下,但在康拉德麾下开始平步青云,这时,康拉德甚至不愿把雷德尔事件的相干人等解职或惩戒,而只要霍林卡中尉接受三个月的苦役和贬为大头兵。[52]弗朗茨·约瑟夫对这些曝光的事极为反感,于是把他的兵权大部分转移给弗朗茨·斐迪南大公,任命他为“联合武装部队督察长”。若非这一连串发展,皇帝绝不会授予他此职。督察长指挥陆海军和掌理参谋部,而此前最后一任督察长是这位老皇帝的堂伯,已于一八九五年去世的阿尔布雷希特大公(ArchdukeAlbrecht)。[53]弗朗茨·斐迪南对这些曝光之事的厌恶,至少和弗朗茨·约瑟夫一样强烈,但这位信教虔诚的大公也认为康拉德让雷德尔选择自裁一事违反神的律法。他再次开始要求撤换康拉德,代之以会扫除积弊、重整纪律与道德之人。他提出特尔斯蒂扬斯基(Tersztyánszky)将军与波蒂奥雷克将军两人选,尽管波蒂奥雷克据说也是个同性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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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446759 整个二元君主国,而不只是奥地利报界和军方,都紧盯着雷德尔事件不放。保守派认为此事再一次揭露正腐化奥地利的“社会弊病”:“对金钱与个人前途的极力追求、自我中心、物质主义、浮夸虚华、道德彻底沦丧。就连k.u.k.军官团都已被这些东西渗入。”[54]奥地利议会群情激愤,要求陆军将此事交给司部法调查,议场里响起令人难堪的质问:为何雷德尔未被捕,未照规定送交军法审判?他靠什么如此快速升迁,当上陆军部一重要部门主管和军参谋长?他豪奢阔绰的生活作风怎么一直未被注意?他为何获准自己了结性命?既然雷德尔也泄漏了德国的机密,为何未邀德国一起调查?他出卖了哪些机密?未来任何对俄作战计划都已被摸得一清二楚?陆军理不直气不壮的自我辩护——“雷德尔穿皇帝的军装,但其实完全称不上是奥匈帝国军官,因为军官团是纯正的”——是可笑的,隐含反犹意味(雷德尔是犹太人因而不纯正)的,被斥为胡说八道。[55]匈牙利议会看到他们所已然鄙视的共同军里曝光这些无能、腐败、堕落之事,惊骇万分,无法接受。自一九一二年晚期起,贝希托尔德为了得“一劳永逸地”和塞尔维亚打一仗之事受到康拉德围剿,这时则得到解围,因为抬不起头的康拉德噤了声。[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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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446761 不久后,巴尔干联盟的炮火打破这静默。该联盟所有成员国自一八九〇年代起就蚕食马其顿(保加利亚人袭掠希腊人村庄,阿尔巴尼亚人袭掠塞尔维亚人,每个族群都在袭掠土耳其人),这时则张开口,想尽可能吞下马其顿土地。[57]在巴尔干战争前,塞尔维亚承诺把马其顿中北部的大部分地方让给保加利亚人,但被列强逼离阿尔巴尼亚后,贝尔格莱德反悔,不愿割让马其顿领土。一九一二年十一月只花一天时间就把保加利亚军队打到萨洛尼卡的希腊人,不愿割让马其顿或色雷斯的任何土地。罗马尼亚人跟着凑上一脚,要求取得保加利亚的多瑙河港锡利斯特拉(Silistra)和多布罗加(Dobrudja)南部。奥地利人还是只能窘迫不堪地看着他们在自己主要的势力范围里撒野,插不上手。三月,布达佩斯有份日报写道:“奥匈君主国在巴尔干战争中丧失的威信,更甚于在此战争中遭击败的奥斯曼帝国。”[58]这些新兴的巴尔干国家为统一民族而攻打土耳其人(且彼此攻伐),其初生之犊的冲劲与活力,哈布斯堡君主国里厌倦、消沉的斯拉夫人、罗马尼亚人绝对看在眼里。[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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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446763 一九一三年夏在波希米亚举行的一年一度奥匈帝国陆军演习上,弗朗茨·斐迪南大公把康拉德拉到一旁,告以他想在一九一四年安排另一组军事演习,也就是想在依例于九月举行模拟和俄国交战的演习之前,在六月于波斯尼亚办一场大规模军事演习,以威吓塞尔维亚,在巴尔干展示老早就该展示的武力。这位大公甚至已想好日期,六月二十八日,即塞尔维亚纪念一三八九年基督教王国在科索沃的黑鸟平原之役败于土耳其之手的国定假日。[6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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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446765 奥地利人暗自筹谋时,保加利亚人掀起第二次巴尔干战争,打算纠正第一次巴尔干战争的不公平结果。七月,他们遭这时已停止运作的巴尔干联盟的其他成员国彻底击败。保加利亚之所失,即塞尔维亚之所得:贝尔格莱德的疆土扩增一倍多,人口增加三分之一,取得从史高比耶至北边莫纳斯提尔(比托拉)的马其顿中北部大部分土地。一九一三年八月召开和会,结束此战争,而奥地利人再次以缺席和会引人注目。德国人不顾奥地利反对,批准和约条文,同意让罗马尼亚、保加利亚、塞尔维亚扩大疆域,从而进一步削弱他们奥国盟邦的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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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446767 维也纳能(如埃伦塔尔那般)把塞尔维亚贬为从奥地利果园偷苹果的“坏小孩”的时代,显然已经一去不复返,但就在形势如此危蹙之时,这个二元君主国的两个部分仍无法共体时艰,同心协力。一九一三年,负责联系奥、匈两国政府的两国代表团会晤,以讨论紧急扩编军事预算和年度征兵员额之事,却为了下了班的哈布斯堡王朝军官能不能在匈牙利议会兼差当警卫,或为了是否必须取消他们“外国士兵”资格的问题,而陷入僵局。[61]整个帝国似乎正逐渐崩解。英国某报刊出一篇名为《奥匈帝国解体》的文章,其副标题为“说不定今日,或许明日,肯定后日”。该文预言这个君主国会于不久后遭德、意、俄、塞、匈瓜分,而最令奥地利人感到羞辱的,乃是瓜分国里有匈牙利。[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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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446769 一九一三年波斯尼亚境内的哈布斯堡陆军演习,反映这一普遍的不安;这些演习引爆康拉德与弗朗茨·斐迪南的公开争吵。康拉德指责斐迪南大公把演习搞砸,然后愤愤然离开演习现场。弗朗茨·斐迪南不甘示弱,骂参谋总长是“华伦斯坦之流”,影射他和三十年战争中带兵得胜、后来阴谋推翻哈布斯堡王朝、最后遭刺杀的奥地利统帅华伦斯坦一样。[63]康拉德与斐迪南大公争吵的原因,大大透露了奥地利陆军持续未消的难题。贝克当参谋总长时,军事演习的质量就已大不如前。他赶在一两天内完成演习,以配合皇帝日衰的体力和注意力,且使花招营造攻方兵力庞大的假象,以满足皇帝爱看盛大场面的心理。[64]康拉德较专业,较跟得上时代。他把一九一三年的演习分为两部分。第一阶段四天,要两军(各一万四千兵力)在科林(Kolin)与布杰约维策百威小镇(Budweis)周边丘陵相逼近,陈兵列阵,以测试指挥官的作战能力。第二阶段三天,要测试他们的战术能力。这一次,康拉德抱怨斐迪南大公之事,完全言之有理。弗朗茨·斐迪南缩短演习第一阶段,使指挥官——不久后就会在战场上与俄罗斯人真枪实弹对打的布鲁德曼将军和奥芬贝格将军——没有机会侦察行动中的敌军动静和调度部队攻打敌军。然后斐迪南大公在布鲁德曼的部队已开始溃败时突然中止战斗阶段,下令隔天针对“以旗子代替的敌人”演习。这一把部队抽离守方,在他们阵地里留下旗子,然后要他们加入攻方的做法,曾被贝克大肆使用以营造戏剧化效果,但已遭欧洲所有其他国家的陆军扬弃,“因为那导引出战场上所不会呈现的情况”。一九一三年时,较认真的演习都以没有旌旗飞扬但切合实际的“空荡荡战场”为特色,骑兵下马,步兵和火炮进入壕沟或躲在掩蔽物后。武官把人马拥挤的战场上旗海飞扬的演习称作“表演给姑娘看”,且的确有人在无意中听到,斐迪南大公下令某上校把其参与插旗演习的部队,调到“从山上较容易看到的地方”,而弗朗茨·斐迪南就和他妻子、小孩一起坐在那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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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446771 看了数千奥地利士兵以紧密队形迅速奔驰于战场上去攻击一排旗子时,法国武官转向他的塞尔维亚同行,问道:“在你们所打的最近两场战争中,有看过守方守得比这还轻松的吗?”这个塞尔维亚人没见过。[65]但斐迪南大公不以为意;康拉德要求演习更逼真时,有人不小心听到斐迪南大公如此反驳:“承平时期没必要教我们的士兵死。”[66]奥地利报界报道了在演习场上所远远看不到的阴谋。鲁道夫·布鲁德曼(Rudolf Brudermann)将军,“美景宫的宠儿”,原本就要惨遭因涉及匈牙利人、金钱、女人的丑闻搞坏名声,而欲被借由这场演习扳回颜面的奥芬贝格歼灭时,斐迪南大公不想看到自己的爱将输,于是在布鲁德曼的部队逐渐瓦解之际突然停止演习,然后下令展开插旗演习,以为布鲁德曼保住面子,让奥芬贝格无法如愿挽回名声。[67]康拉德对此极为反感,当场递出辞呈,遭斐迪南大公驳回。弗朗茨·斐迪南提醒康拉德,陆军禁不起在雷德尔事件后再出丑闻,因为“犹太人、共济会的报纸”会拿他们两人的不和和康拉德的去职大做文章。[68]匈牙利报纸《布达佩斯》报道弗朗茨·斐迪南与康拉德之间的紧张关系时,表露出事不关己的立场:“对匈牙利大众来说,由康拉德还是别的将领占有这职位,无关紧要,因为他们的陆军与我们国家没有瓜葛。那不是我们的陆军,不为我们的国家目标而战。”[6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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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446773 康拉德辞职不成后,在这职位上力求表现。十月十八日在莱比锡与德皇会晤时,康拉德从威廉二世口中索要到一旦与塞尔维亚开战德国会支持奥国的保证。这时,塞尔维亚正侵犯五个月前才由列强扶立的新国家阿尔巴尼亚。德皇以低沉声音说道:“我站在你这边。”同一天,奥地利人向贝尔格莱德发出最后通牒,要其撤出阿尔巴尼亚所有有归属争议的领土,扬言若不从将开战。已在两次巴尔干战争中损失九万一千人的塞尔维亚,一个星期后撤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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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446775 一如在春季时的斯库塔里危机中所见,哈布斯堡扬言开战的举动迫使塞尔维亚人(和俄罗斯人)从战争边缘缩手。好在威胁奏效,因为奥匈帝国的狂言大话掩饰了陆军武器的严重不足,特别是野战炮和机枪方面的不足。亚历山大·布罗施上校从博岑告知奥芬贝格他的团“样样都缺:火炮、机枪、炮弹、步枪、步枪弹”。[70]贝希托尔德漠视这些警讯,且如他在十月二十一日写给弗朗茨·斐迪南的信中所夸称的,庆幸他“在没有(德国人)指导下”又打赢塞尔维亚人一回,尽管德皇曾发电报表达其对奥皇的支持,向贝希托尔德表示祝贺之意。威廉二世告诉驻柏林的奥地利武官,“奥地利摆出威胁姿态;我希望她继续这么做”。[71]贝希托尔德的沾沾自喜,主要得归因于对国际情势过分乐观的解读;贝希托尔德仍认定英国把“强大的奥匈帝国视为欧洲(压制俄罗斯)所不可或缺”,且认定英国协助阻止了塞尔维亚人取得阿尔巴尼亚的海港,以阻止由俄罗斯主导的“大斯拉夫帝国”形成。[72]就是这些浮夸的认定,使奥国免于和塞尔维亚陷入难以收拾的小冲突(“即使是白痴,有时也会走狗屎运”,布罗施酸味十足评论贝尔希托德此人)。[7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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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446777 事实上,维也纳已失去身为大国所拥有的大部分行动自由。在外交政策上国内没有共识,预算赤字达十亿克朗。老皇帝和以往一样疯疯癫癫——十月与英国大使馆官员会晤时,他闲谈巴尔干半岛的整个政局,最后,令款待他的英国人大吃一惊的是,他推断“总的来说,土耳其人是那里最好的人”。[74]土耳其人当然已不在那里,但这位皇帝似乎未因这一实际情况改变他的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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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446779 没皇帝那么老朽的奥地利领导们,则非常清楚他们处境的艰险。英国武官报告了这个君主国开始明白自己国力有多弱时,陆军部和参谋部近乎恐慌的情况。巴尔干半岛上的战争恐慌已迫使奥地利人思考真打起仗来他们要如何分配兵力,结果发现兵力太少,不管是要对付俄国、塞尔维亚、意大利、罗马尼亚乃至波斯尼亚-黑塞哥维那境内的一场叛乱,都无法取胜。圣诞夜康拉德沮丧提笔写道:“我愈来愈相信我们的目标只会像艘逐渐下沉的船,体面的没顶。”[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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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446781 对外,奥地利逃不掉德国的拥抱。“他们(两国)原是结盟关系,现在则是铐在一块,”丘吉尔后来如此写道。德国陆军(或德国扬言动用陆军),已成为奥地利唯一的“保命符”。奥匈帝国得趁塞尔维亚还未变得更强大时杀杀它的气焰,但打塞尔维亚人,必然要打俄罗斯人,而没有德国助阵,则打不赢俄罗斯人。贝希托尔德正催外交部内的同仁尽快完成对哈布斯堡外交政策的大幅检讨,而外交部的涉入正证实了上述德国角色吃重的看法。检讨报告的主要结果有两重:塞尔维亚日益受到陆军和“黑手会”(以及其侵略性的新任驻俄大使)的左右,所以不可能安抚得了,只有动武才能压制其野心,而一旦动武,俄罗斯不会退缩。检讨报告指出,圣彼得堡这时正运用其在巴尔干半岛上所能动用的所有手段削弱奥匈帝国的地位。俄国人在煽动塞尔维亚人,试图使罗马尼亚脱离其与奥、德的结盟关系,且有可能用法国人的贷款利诱保加利亚人、土耳其人也脱离这关系。情况看来似乎已没有什么好谈的——只有一团笼罩巴尔干半岛且悄悄渗入由斯拉夫人占多数的哈布斯堡君主国的泛斯拉夫狂热。这使塞尔维亚掌握了主动权。塞尔维亚这时看出,把俄罗斯、塞尔维亚两地民族主义合流的沙皇尼古拉二世,绝不会再抛弃贝尔格莱德;如果再一次抛弃贝尔格莱德,陆军有可能不再挺他,而陆军是沙皇政权的支柱。塞尔维亚因此信心大增,绝不会再因奥地利的放言恫吓而退缩。如果战争爆发,他们会放手一搏,心里认定俄罗斯人会踢开奥匈帝国的东大门,助塞尔维亚征服波斯尼亚-黑塞哥维那、克罗地亚、斯洛文尼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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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446783 柏林这时是左右大局的关键,而德皇有他自己需要认真思考的疑虑。德国人肯定奥地利自一八六七年开始施行的折中方案,却极为担心奥匈帝国即将到来的接班问题;他们知道弗朗茨·斐迪南一旦接位(据认不久就会发生的事),会动手拔除维也纳、布达佩斯之间并不顺利的伙伴关系。一九一四年弗朗茨·约瑟夫已八十四岁,身子虚弱到每次斐迪南大公去他的波希米亚乡村别墅或位于亚得里海滨的府邸,都有一辆专列在那等着,以便皇帝突然驾崩时,可将他迅速送回维也纳。一九一四年五月,斐迪南大公,而非皇帝,为奥、匈两地代表团的开会主持开议仪式,因为弗朗茨·约瑟夫病重,无法主持。皇帝未参加陆军演习已数年,都由斐迪南大公代他参加。[76]但弗朗茨·斐迪南因立场反匈,为匈牙利人所痛恨。在其他地方,他也不得民心。就连克罗地亚人都在一九〇〇年代初期背弃他,尽管他原想让他们在萨格勒布有自己的都城,且已让他们跻身领导阶层,一同治理这个君主国。[77]捷克人也背弃他;一九一四年一次大战爆发前那几个月,他们为争夺布拉格议会和奥地利议会的控制权,和波希米亚的德意志人争战不休,加利西亚的乌克兰人也加入这场争斗,攻击奥地利议会中的“波兰社”(Polish Club)。如果每个民族都要求跻身维也纳、布达佩斯的特权统治阶层,或要求有权完全脱离自立,奥匈帝国还能幸存吗?显然不可能。一九一四年三月,弗朗茨·约瑟夫指示其总理卡尔·冯·施蒂尔克(Karl von Stürgkh)宣布奥地利议会无限期休会,国家进入紧急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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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446785 康拉德和毛奇自一九〇九年起进行过零星几次幕僚会谈,粗略同意一旦爆发大战,德国人会执行其施里芬计划,击溃法国人,奥匈帝国则力挫俄国人在东边的任何早期攻势。一旦打倒法国,德国人挥兵向东,将奥地利救离势不可挡的俄军之手。一九一四年五月他们在波希米亚的卡尔斯巴德(Karlsbad,捷克语称卡罗维瓦利/Karlovy Vary)最后一次开会时,确定这一粗略的协议仍然有效。但在具体做法上,有含糊不明之处。按照康拉德的作战计划,哈布斯堡王朝陆军要分成三个部分,即俄罗斯群(二十八个师)、巴尔干群(八个师)、机动预备队(十二个师)。欧洲大战几乎肯定会在巴尔干半岛点燃,然后立即扩及俄罗斯,因此,至关紧要的是,德国人得得到奥地利的以下保证:维也纳将只会用其“最小巴尔干群”的八个师守住其南边界,把其他部队(四十个师)全迅速调到东边挡住沙皇军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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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446787 一如德国,奥地利非常清楚其东疆极难守住。弗朗茨·斐迪南的军事文书署于一九一一年所拟的研究报告推断,奥地利根本无力在塞尔维亚、俄罗斯两地同时作战,这么做将使人数居于劣势的奥匈帝国部队孤军深陷华沙与伦贝格之间的广大地区,几乎必然全军覆灭。[78]二十世纪时俄军兵力已如此庞大(六百万),即使奥匈帝国动用其全部两百万兵力,也难以削弱其攻势。如果抽调部分兵力到塞尔维亚,使迎击俄军的奥匈兵力变少,奥地利八九不离十会落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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