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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布斯堡的灭亡:第一次世界大战的爆发和奥匈帝国的解体 第七章 克拉希尼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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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拉德也发出同样的疑问:“接下来呢?”他一直夸称自己是英明果断的将材,但在奥匈帝国的东部战线,他一开始的兵力调度就乱无章法到无以复加的程度。他与德国人没什么联系,他不喜欢德国人,但德国人更不喜欢他。他对一事无成的塞尔维亚战役置之不理,而那场战役仍在消耗捉襟见肘的宝贵资源。波蒂奥雷克仍抓着两个弱集团军不放——用来保卫奥匈帝国疆土绰绰有余,但用来再次入侵塞尔维亚则兵力不足。就东部战线来说,德、奥已在战前谈到从北、南两线分别出击(德国人从东普鲁士,奥地利人从加利西亚),夺取从俄罗斯帝国本体往西突出的俄属波兰。他们甚至谈到使波兰、乌克兰脱离俄国,将它们合组为一个由奥地利人治理、位于俄国与西方之间的缓冲国,为这场战役画下句点。[1]但说到入侵俄国,康拉德需要动用他的全部兵力,需要陈兵于俄国边境。结果他却把他已遭削弱的兵力部署在他战区最东边铁道卸除点以西约一百六十公里处,希望借此为击败塞尔维亚多争取一些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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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拉德自相矛盾的战略构想和不知打哪儿来的“战争逢凶化吉”的自信,最终被现实打碎。德国人正把重心放在西部战线上,东部战线上连一场象征性的挫败都非他们所乐见,因此他们把他们小兵力的东线部队扣住,防卫东普鲁士,而非与奥地利人联合攻入俄属波兰。[2]康拉德自己在塞尔维亚战事上的优柔寡断,使奥匈帝国在东部战线的兵力部署,八月二十八日时只有三十一个师,九月四日终于有第二集团军第三个军从沙巴茨开拔过来时(第四个军还留在南部战线以安抚波蒂奥雷克),兵力增加为三十七个师。这些姗姗来迟的奥地利军官里,有一位向记者抱怨,塞尔维亚的战事令他极不舒服:“我们接到的命令是杀光、毁光,很不人道。”他把奥地利高阶将领称作“土匪”。[3]他们也是拖拖拉拉的慢郎中,而德国人未掩饰他们对那些人的鄙视。奥匈帝国大使从柏林报告了其在德国政界、军界所感受到,“对我们行动不够积极与迅速,未能”在德国人正于法国与敌厮杀时,“将俄军引离德国”的愤懑。[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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鉴于柏林不满奥国的表现,弗朗茨·约瑟夫的新任驻德大使戈特弗里德·冯·霍恩洛厄(Gottfried von Hohenlohe)亲王,急忙力劝本国政府“立即攻打俄国,以表明这两个帝国平均分摊这场战争的重任”[5]。结果,俄国人已在加利西亚动员四十五个步兵师和十八个骑兵师,还有正在华沙集合以会同入侵德国或奥匈帝国的俄国第九集团军十一个步兵师。战前,奥地利预测届时,俄军所部署的兵力只会有二十四个师,但眼前却有超过五十个师陈兵于其与奥、德的边界上,部署速度之快大出奥地利的预料。[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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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匈帝国要想在战场上打败俄国,只有一个机会,就是趁俄罗斯人还未能全面动员之时迅速出击,但康拉德已白白丧失那机会。这场战役连第一枪都还没发出,似乎就注定落败,主要原因在于奥地利人弹药已开始不足。他们把大部分弹药工人征召入伍,使得位于维也纳、施泰尔(Steyr)、皮尔森(Pilsen)、布达佩斯的大兵工厂产量大大低于最高产量。到了九月中旬,它们每天只生产三百五十万发步枪弹、九百枚炮弹,而且即使要把如此少量的子弹、炮弹运到前线部队手里,都碰到困难。[7]奥匈帝国驻慕尼黑公使九月八日发给贝希托尔德一份令人气愤的电报,传达了以下消息:德国人将把先前被斥为“过时的”、“只适合给中国军队使用”的两百五十万发步枪、机枪弹送交奥地利。[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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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军部署在桑河、德涅斯特河边,前方没有足够的防御工事保护,且拖了这么久迟迟未有行动,照理这时康拉德对进攻一事应该连想都不要想。运用位于普热梅希尔的据点——自古即是战略要冲,这时为数座现代堡垒所环绕,有“东方凡尔登”的绰号——康拉德本可以将气势吓人的俄国大军(三百万俄军对付兵力不到那一半的奥军)阻挡于奥匈帝国边境外。俄国六个集团军(三、四、五、八、九、十一)正挺进五百公里长的战线,以将奥匈帝国三个集团军(一、三、四),还有伦贝格周边赫尔曼·科维斯(Hermann Kövess)将军辖下不断在波动的兵力,都包围住。科维斯部包含从塞尔维亚境内伯姆-埃尔莫利的第二集团军零星且缓慢转移过来的部队。俄罗斯人已于一九一三年用五亿美元的法国借款,改善了进入该战场的铁路和公路,使在后勤上原居优势的奥地利反居劣势,使俄国从此能比奥地利运送更多部队进入这个加利西亚边界地区。[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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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拉德秉持其一贯不服输的精神,尽管没有胜算且没有德国人配合,仍选择进攻。后来弗朗茨·约瑟夫说到康拉德时表示,“对于有着如此宏大计划的参谋总长,我们找不到适合他一展身手的领域”,但在一九一四年八月时,皇帝表现他的一贯作风,丝毫未阻止康拉德实现其计划。[10]康拉德以未构筑防御工事的伦贝格为其右翼的依托,大胆假定他能用他的左翼兵力(他的第一、第四集团军的十八个师)往东北强力挺进,包围、消灭集结于卢布林(Lublin)、海乌姆(Chelm)周边的两个俄国集团军。如果康拉德击溃这两个集团军,不必等毛奇打败法国后履行承诺回师东线,他就可宣告在布格河边得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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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康拉德这样坏脾气的人,很难抗拒如此美好前景的诱惑,但衡诸现实,他该抗拒住。即使击败卢布林周边的两个俄国集团军,他们后面还有两个作为预备队的集团军(第十一、第九),而康拉德不可能让这两个集团军也称臣,因为他缺乏后备兵力、运输工具、弹药。康拉德在战前拟的作战计划,想以超过三十个师的左翼兵力执行这一攻势,迂回、包围俄国在波兰、加利西亚动员的部队。如今他左翼的兵力却只有十八个师,根本不足以震慑俄罗斯人。至这时为止,俄国已以比预期更快的速度部署了五十二个师,且俄国师的战斗力大于奥地利师——俄国师下辖的营、机枪数目比奥地利师多,平均来讲战斗力较强六至七成。俄国师在火炮上也拥有摧枯拉朽的优势,野战炮比奥地利师多一倍,重型火炮多两倍。就火炮来说,俄国与德国相比,居于劣势,与奥地利相比,却远远占上风。[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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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拉德诸师这时得行走约一百六十公里才能抵达他们的进攻点,由此观之,康拉德的冒进更显鲁莽。康拉德想必知道,光是行军就会毁掉他以平民为主的军队。康拉德的青年时代回忆录讲述了他唯一的打仗经验(一八七八年在波斯尼亚),谈到当时夏季酷热带给士兵何等“说不出口的痛苦”,导致造成集体掉队乃至自杀。[12]康拉德若照原来的部署计划行事,他的部队会坐火车横越这酷热的一百六十公里路,结果,他的部队是在炙人的烈日下,靠双脚吃力开赴前线,一路吃辎重队、骑兵、火炮扬起的尘土。随行的牲畜(将陆续宰杀供奥地利每个军食用的七十头牛、两百头猪、三百只绵羊),一路叫,一路大便,令士兵更为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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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酷热”中行军的往事,令来自蒂罗尔的皇家步兵团一员奥托·拉塞兹(Otto Laserz)永生难忘;部队在维也纳上火车,开到名叫卢比恩·维尔基(Lubien Welki)的小村子时被叫下车,改为走到一百四十几公里外的伦贝格。这一趟艰苦行军走了三天,如果搭火车,只需两个小时。走到第二天时,每个人都因虱子、口渴而痛苦不堪。他们在第一个小时就把水壶里的水喝光,然后每隔好几公里才会碰到水井,而一到水井,士兵会按阶级高低排队,等着喝温热、微咸且必然导致痢疾的水。这些皇家山地步兵团——来自维也纳、施蒂里亚、蒂罗尔这三个征兵区的奥地利地方防卫军部队——也不解为何要他们带着绳索、带铁钉的鞋底、冰斧,以及钉有平头钉的靴子,在地势平坦的加利西亚作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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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起一般的军靴,这种靴子走在加利西亚的沙地上陷得较深。官僚作风在奥地利根深蒂固,因此,若没有照文书作业申辩理由,没有人敢,就连拉塞茨的团长都不敢不带这些不适用的东西,而因循苟且的官员当然未想到去做这种文书作业。于是,士气涣散,“脚扎痛,背和肩发疼”。拉塞茨的一名部下,行军第一天就落队落得很严重,下午才重见人影;拉塞茨指出,“他把所有东西,山区装备,乃至背包和干粮袋,全丢了,这时终于露出笑容。夏天在加利西亚一天行军五十公里,就是这个情景”。[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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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拉德要他口渴、步履蹒跚的部队往北穿过平坦的加利西亚时,也未费心稳固他的右侧翼。在加利西亚一望无际、空荡荡的平原上,点缀着遍地尘土的村子,村中有陡斜屋顶草屋和三圆顶式教堂。有位好奇的奥地利步兵在日记里写道,“我们对奥地利这个省一无所知,只知道它产油、盐、污秽、虱和许多犹太人”。[14]不管是八月十五日进入俄罗斯境内侦察敌情的奥匈帝国骑兵,还是奥匈君主国的飞机,都完全未注意到在普罗斯库罗夫(Proskurov)和塔尔诺波尔(Tarnopol)集结和从东边逼来的俄国第三、第八这两个集团军。奥匈帝国初建的陆军航空兵团,已在八月时被自己人打得几乎全部停飞,因为兴奋的农民兵一看到飞机从头顶上飞过,就朝它们开火,也不管它们是不是本国的飞机。[15]最初,军方向不分青红皂白乱开枪的奥地利部队说明了奥、德、俄飞机标志,形状的差异,要他们只能向俄国飞机开火,不久后干脆要他们看到飞机都不准开火。[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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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入加利西亚某村的奥地利部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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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一四年八月进入加利西亚某村的奥地利部队。有位奥地利步兵写道,“我们对奥地利这个省一无所知,只知道它产油、盐、污秽、虱子和许多犹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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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片来源:Heeresgeschichtliches Museum,Wi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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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机这项新武器能长程侦察(往返三百二十公里),精确且及时地掌握敌军动态,理论上应能缩短部署时间,加快战斗的开打,但在这里,一如在塞尔维亚,效用不大。可怜的奥地利人只有五架位于伦贝格的飞机:其中三架不能飞,能飞的两架,有一架于八月十二日在俄国境内坠毁。[17]出问题总爱放马后炮的康拉德,把错怪在别人头上:“我建议为陆军配备一千两百架飞机时,有人说我是傻子;现在他们知道我是对的了。”[18]身为参谋总长,他本有权力坚持建造飞机,但他没有坚持。于是,他的南、北两方面军仍照着旧式土方法在蛮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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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表明,绝对落伍的奥匈帝国骑兵与哥萨克人打边界小规模战斗时,只有任人宰割的份,全线溃退,死伤惨重,抱怨身上的装备、盔甲笨重累赘。奥芬贝格得知他的第六骑兵师在托马舒夫(Tomasow)周边溃败之后写道,“什么都缺”。[19]许多奥地利骑兵选用阅兵用的重马鞍,把他们未习惯这种马鞍的坐骑擦伤弄痛,因而被马从马背上摔下来。数千骑兵因此跛着脚徒步走回基地,后面牵着他们因疼痛而退缩不前的马。那些得以顺利前进的骑兵,搜索过四百公里宽的前线,深入俄境一百六十公里,却遭遇出其不意的猛烈齐射火力。有位俄国中尉忆道,战争初期,他那些发狂的乡巴佬士兵会“每个人都朝一个奥地利骑兵发射二十发子弹”,使整个部队在下一次补给到达之前形同失去武装。[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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庞大的奥地利骑兵屏护部队不知为何完全未碰到俄军主力,康拉德因此相信“没有欲从东边不利于其右侧翼的大规模兵力移动的迹象”。[21]在个人回忆录中,俄国第八集团军的阿列克谢·布鲁西洛夫(Aleksei Brusilov)将军,惊讶于他在塔尔诺波尔附近边境遇到的奥军部队之“少”,惊讶于他所遇到的那些奥军投降之干脆和供出情报之迅速。原来,奥地利人深信俄罗斯人正在慢条斯理动员,而非进攻。[22]奥地利将领赫尔曼·科费斯的兵力群(在第二集团军的余部从塞尔维亚来到之前,屏护西里西亚东部的两个军),早在八月二十三日就示警道,整个俄国第八集团军在普罗斯库罗夫周边集结,要跨过边境。奥地利军方郑重其事派了架飞机去侦察。有位忧心忡忡的参谋官在那天写道:“今天下午会派一架飞机去侦察;军官绝对要告诫士兵勿把它打下来。”[23]情势比上述警告还要糟糕:俄国两个集团军(第八和第三)正从东边合拢。他们一直利用凉夜行军,炎热的白日则躲在树林里,借此避开空中侦察。[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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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康拉德心情较好;吉娜请人送来一个纪念品盒,内有一幅迷你的老毛奇(一八六六年击溃奥军的普鲁士将领)肖像。这位奥地利参谋总长把它挂在脖子上,希望如老毛奇般大败敌人。[25]但他绝不是毛奇之流的将才,从他愚蠢的用兵决定——用如此薄弱的兵力攻入很容易被敌人从两侧包围吃掉的辽阔地方——可见一斑。从先前的“往后移动”和这时得用行军才能抵达本可以坐火车更早、更容易抵达的前沿阵地来看,这一决定更令人困惑不解。康拉德后来辩称,要保住加利西亚的油井、铁路、公路和该地区首府伦贝格,要乘其不备奇袭俄罗斯人,要先发制人以打消他们对加利西亚其他地方、喀尔巴阡山脉、匈牙利所必然发动的压倒性攻击,这一北攻行动是唯一办法。八月二十日,奥芬贝格将军来到普热梅希尔见康拉德、弗里德里希大公和新皇储卡尔大公。奥芬贝格以为会讨论仗怎么打,结果发现康拉德和弗里茨尔绷着脸坐着,一语不发。波蒂奥雷克原宣告已在塞尔维亚取得大捷作为八月十八日皇上诞辰的贺礼,这时却说他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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