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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449169 德军与普列韦部激战时,也在窃听俄国的无线电,自坦嫩贝格之役起,德军就每天这么做。他们在地图上标出伦南坎普夫部往罗兹缓缓行进的路线,知道不管自己还有什么优势,那优势正快速流失。马肯森部赌他仍有时间派莱因哈德·冯·谢弗(Reinhard von Scheffer)的预备军(六个师五万五千德国兵力)到罗兹城东边,完成对该地俄国两个集团军的包围。此一行动原应由奥军执行:康拉德命令已从杜纳耶茨河悄悄潜到维斯沃卡河边的第四集团军从该河后面出击,即从南边进攻,以“彻底消灭波兰境内的俄军”,但该部未做到。约瑟夫·斐迪南大公的第四集团军顶着敌人的猛烈攻击欲强行渡过维斯瓦河,却遭位于其右侧的俄国第三集团军和左侧的俄国第九集团军硬生生挡住(对斐迪南大公部来说,这已是其司空见惯的困境)。奥军士兵冲过浮桥,陷入俄军榴弹炮和机枪弹的火海,死伤特别惨重,致使第四集团军某些师不得不更名为旅。鼓手和乐师奉命放下乐器改拿枪。上级对此的解释是:“因为不再需要音乐。”[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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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449171 有位名叫费多尔·斯特朋(Fedor Stepun)的俄军中尉,十一月二十日追击撤退的奥军,注意到奥军走后留下的脏乱和破灭的希望。斯特朋想起在博罗季诺(Borodino)与拿破仑打成平手,以“只要砍倒树,锯屑就会到处飞”一语说明战争中之劫掠和暴行的俄国元帅库图佐夫(Marshal Kutuzov)。而今,斯特朋周边就飞扬着战争的所有锯屑。“我们进到落败敌军刚刚离开的一个城镇。多可怜的景象……街道和火车站挤满想带着家产逃离却未能如愿的老百姓。五列火车困在火车站,私人家当成堆摆放在月台上,塞进每个火车车厢里——床、长沙发、床垫、玩具、画、相簿、女人衣物、帽子、犹太教祷告书、提灯、咖啡、一台绞肉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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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449173 骑马的哥萨克人(每个人后面另外拉着一两匹从当地人抢来的马),在一堆堆私人家当里翻找;有些哥萨克人下马,取下他们老旧的马鞍和毯子,换上软垫和桌巾。“军人与哥萨克人的差别就在这里,”这位俄国军官论道,“军人只拿自己需要的东西,还有良心;哥萨克人没良心,什么都拿,不管需不需要。”在街对面,罗马天主教教堂已遭洗劫:墙上有尿痕、呕吐物、粪便,拉丁文《圣经》躺在地板上,两具奥地利士兵尸体横陈在入口,一具年轻英俊,另一具老而丑。“他们的口袋,一如每具军人尸体的遭遇,已被人翻到外面;在这里,每个人都想要黄金。”[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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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449175 哈布斯堡君主国不识民间疾苦的领导阶层,几乎看不到这悲惨景象。在遥远的西边,在某个阴冷的十一月天,施蒂尔克将军正与蒂萨一同游览格拉沃洛特(Gravelotte)、圣普里瓦(St.Privat)的一八七〇年战场。他们在这两个法国小村四处走看,畅谈他们对普法战争的认识时,蒂萨说:“直到今日我仍不解到底是谁下令八月进攻塞尔维亚。与俄国开战一旦变得势不可免,进攻塞尔维亚的行动就该全部搁置。我还是不懂我们怎会继续干,怎么入侵塞尔维亚。我深信如果当初康拉德立刻把第二集团军派去东边,我们不会输掉伦贝格之役。”[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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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449180 在营地里跳舞的哥萨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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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449182 在营地里跳舞的哥萨克人。“军人与哥萨克人的差别就在这里,”有位俄国军官论道,“军人只拿自己需要的东西,还有良心;哥萨克人没良心,什么都拿,不管需不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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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449186 照片来源:Heeresgeschichtliches Museum,Wi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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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449190 对正踉踉跄跄退往克拉科夫的东线的奥匈帝国士兵来说,伦贝格当然已是陈年旧事。他们“往西退,再度走在我们已非常熟悉的道路上”,有位奥地利皇家步兵团军官以嘲弄口吻说道。逃兵陡增,第四集团军下令调查十一月二十五日两个完整的团共八千人,连同上校团长和军官,被俄军俘虏之事。在克拉科夫城内,第四集团军士兵大肆偷抢,要塞司令不得不组织民间防卫队“保护私人财产”,以免遭奥地利自己的士兵“攻击、捣毁、盗窃”。在奥地利乡间,农民很快就开始害怕本国军队的到来。部队报告里充斥着抢劫、勒索、殴打之事。十二月一日,丹克尔将军誓言惩罚“我军士兵对本国人民日益增加的劫掠事件”,但在当时老吃败仗、老在撤退的气氛中,这个誓言并不易履行。[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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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449192 奥地利八月的“北攻”,以九月大撤退收场,继之以十月的桑河战役,再到现在落入更为愁云惨雾的克拉科夫之役。俄国数个集团军团团围住康拉德已然兵力大减的奥匈帝国军队。康拉德的军队照理该勇敢往前冲,在罗兹与马肯森的第九集团军会合,却窝在其位于罗兹南边两百四十公里处的壕沟里。由于奥军怠惰,鲁斯基部慢慢移过来,德军有覆灭之虞。鲁登道夫曾夸口要在罗兹打出“第二次色当之役”,打算德奥军联手将俄国数个集团军包围在那里,但如今马肯森理解到他将得独立完成这壮举。长远来看,马肯森部的兵力居于劣势,但他仍然认为只要他能在伦南坎普夫部大举抵达之前击倒俄军,短期来看他仍能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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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449194 俄国第二集团军的确觉得大势已去。莱因哈德·冯·谢弗的军(五万五千兵力)进攻该集团军侧翼时,集团军新司令官打电报给鲁斯基,告以他被包围,正在研究地图的鲁斯基收到后神奇回道:“不,你已包围他们,现在该要他们投降。”事实确是如此。谢弗部困在洛维奇(罗兹与华沙的中途),发现与马肯森断了联系,开始拼命往后退。地面太硬无法挖掘壕沟,因此双方部队在开阔地厮杀,或滑下溪床,或把大树枝、沙包堆起来当屏障。但这些屏障挡不住炮火和机枪弹,很容易就被打掉。旧壕沟符合新战斗队形的要求时,即占领那些壕沟,但封冻的地面使液体无法被地面吸收掉,于是血、粪、尿积在从未结冻的烂泥里,使这场冬季战争比夏季、秋季战役更为污秽难受。[18]有位观察家沿着其中一条恶臭的壕沟边缘走,看到一骇人景象,停脚记下:“我撞见一只渡鸦停在已不成人形的某人脸上。它已啄走他的双眼,扯掉他的嘴唇和他脸上的部分肉。它拍拍翅膀慢慢飞走,留下一沉闷的嘎嘎声。”[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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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449196 鲁登道夫痛骂康拉德按兵不动。鲁登道夫相信,奥匈帝国的北方面军如果在德军右侧强力挺进,那么同盟国将已包围俄军。结果如今反倒是俄军已准备好要包围德军。[20]有位附属于法国境内德国某军的奥匈帝国军官报告道:“这里大家都在谈的是奥地利,谈兴登堡频频抱怨我们吃不了苦……他们说德军必要时能行军六十公里,我们的部队顶多只能走三十公里;他们说德军能不带辎重打仗,而我们的部队不行。”[21]在德军总司令部,施蒂尔克苦思德国人、奥地利人的根本差异:“奥地利人始终把私事与本分混为一谈;德国人只着眼于本分,把私事摆在一旁。对奥地利人来说,指派任务的方式和作风比任务本身重要,而德国人只着眼于任务。在德国人眼中,奥地利人缺乏干劲,务虚不务实。”[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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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449198 奥军毫无作为而德军处于大败边缘,鲁斯基却只能徒呼负负地看着德军逃脱。坦嫩贝格之役后即被蔑称为“没打就跑”的伦南坎普夫,这次再度跑掉。他从北边包围的速度太慢,使谢弗部得以全军(连同一万战俘和六十门火炮)从洛维奇口袋逃脱。有位俄国上尉为这一离谱的迟钝提出解释:他被从蒂尔西特(Tilsit)紧急叫去围困德军后,要他的部队三天强行一百零四公里到最近的火车站,结果车站没火车候着。士兵在月台上待了二十四小时,没吃没喝,没地方躲避寒风。陆军部终于发现他们人在米陶(Mittau,拉脱维亚语称叶尔加瓦/Jelgava),派了列火车过来,然后花了整整两天(士兵仍然没东西吃)才慢慢驶到华沙。在华沙他们再搭火车前往罗兹,仍然没东西吃,抵达罗兹外围时下火车,奉命进入壕沟,没睡觉,没吃东西。士兵饿得大骂,开枪时开到睡觉。军官跌跌撞撞上下壕沟,“精神不济像梦游者咕哝说着什么,用剑面打士兵”。[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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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449200 谢弗也没睡。在十一月底开始率部大逃亡时,他已连续七十二小时没合眼。德军在大雪中撤退,而大雪使俄军的指挥调度更为紊乱。罗兹之役双方不分胜负,德军损失三万五千人,但俄军兵力与炮弹储量的耗尽,使俄军总司令部不敢指望再采取攻势。子弹也快用完,有些俄军步兵师才打三天仗就打掉两百万发子弹。[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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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449202 因为战死、受伤、生病、被俘,俄军第一、第二集团军也损失高达七成的战斗力。伦南坎普夫于坦嫩贝格、马祖里湖区两役失利之后勉强保住司令官之职,而经过这场丢脸的失败,去职就成了定局。因为德裔身份而被许多人怀疑不忠的他,失去兵权,被赶出陆军。尼古拉大公为这次大败枪毙了十五名作战不利的俄国军官。在华沙巡视贪污出名的陆军补给部门时,这位大公向集合的军官只丢下四个字:“你偷我绞(刑伺候)。”[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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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449204 有位英国记者在经过罗兹附近的一处野战医院时,注意到数千伤兵被搁在雪地里,因为(一如以往)没有交通工具将他们运送到后方;“某帐篷外,有许多截掉的手、脚弃置在地上”。许多人被榴弹炮的弹丸打瞎一只眼或双眼,人数之多令他印象非常深刻。[26]冬季这几场仗总共让俄军又损失五十万兵力,以及七成的前线军官。这时,俄国送到前线的强征入伍兵,全都没配步枪,这是德军为何损失较轻(十万人)的原因。[27]东部战线辽阔的地域利于打运动战(在东部战线,德国一个半的师就占领最前线;若是在西部战线,要用五个德国师去占),但俄军缺乏机动力、靴子(鲁斯基谈到不足五十万双)、火炮,无法解决掉兵力稀疏的德军。事实上,此后直至战争结束俄军都不会再威胁德国领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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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449206 奥匈帝国领土则不是如此。事实表明德军太难对付,于是在十一月二十九日有鲁斯基、尼古拉大公出席的作战会议上,伊万诺夫提议“通往柏林之路要取道奥匈帝国”。鲁斯基部有四分之三的兵力损耗于与德军的交手,已几乎无战斗力可言。[28]俄国人得从头再来,这一次得把矛头对准较弱的对手奥地利。尼古拉大公同意此论点,批准将重心从西北方面军转移到西南方面军。伊万诺夫将指挥此一行动,率部攻向克拉科夫,然后翻过喀尔巴阡山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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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449208 康拉德也需要重新开始。由于俄军回头推进到华沙正西边一线且有德国四个新的军从陷入僵持的西部战线调来增援东部战线的德军,他要打出一番成绩,以免沦为配角。他把挫败之后的怒气发泄在兴登堡身上,宣称那些记述德军英勇逃离罗兹的文字“天真”,还说兴登堡准备以增强后的九个军、三个骑兵师的兵力反攻是“幼稚”的。康拉德悄声说,切记,“这位‘人民英雄’已遭击败”,但这位奥地利将领的公信力已快荡然无存。[29]十二月六日,兵力大增后的德军果然拿下罗兹,挺进到距华沙不到五十公里处。弗朗茨·约瑟夫皇帝同意让无能的康拉德,在新成立的奥德联合东线作战司令部里听命于兴登堡和鲁登道夫,似乎只是时间问题。这位皇帝问奥匈军总司令部:“我们的战绩如此糟糕,在这种情况下,我们连尚可容忍的外交政策都难以施行,不是吗?”[30]康拉德的答复,乃是他最近一再祭出的响应——以辞职作威胁。举棋不定的弗朗茨·约瑟夫再度退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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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449210 罗兹之役大败后,康拉德急欲展现他的本事,于是命博罗耶维奇进攻波兰东南部的萨诺克(Sanok),要约瑟夫·斐迪南大公的第四集团军进攻正再度往上西里西亚移动的埃维特第四集团军。俄军炮弹、火炮、步枪、子弹、军服、靴子、粮食样样都缺,且无法集结大军包围康拉德,让奥地利方面生起希望。约瑟夫·斐迪南大公的第四集团军在克拉科夫附近与埃维特部相遇,博罗耶维奇的第三集团军则进攻俯临桑河且是铁路和公路运输中心之一的萨诺克。[31]埃维特部与奥军厮杀,一时分不出胜负,直到俄国拉德科-季米特里耶夫(Radko-Dimitriev)的第三集团军前来支持才改观。第三集团军原被耽搁在普热梅希尔外围,直到十一月中旬俄国另一个集团军,谢利瓦诺夫(Selivanov)的第十一集团军,前来普热梅希尔接防,第三集团军才得以前去支持埃维特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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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449212 奥军于是再度被迫退向克拉科夫。数千名绝望的哈布斯堡王朝士兵假装得了霍乱以逃避作战。奥地利集团军司令部每天刊出告示抓逃兵:“帕尔提卡,一八八八年生于马塔维奇,黑发褐眼,说波兰语,高一米六二:如果发现,请逮捕送交第一军法庭。”[32]弗里德里希大公刚从将军晋升为陆军元帅,但没什么值得庆祝;从位在遥远后方的舒服司令部,他和康拉德只能对前线的实际情况有一丁点了解,但光是这一丁点了解,就让他们知道他们的军队根本不想打仗。十二月二日,康拉德指示诸集团军司令官,凡是敌前撤退的部队,一律枪毙十分之一的士兵。[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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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449214 康拉德吹嘘赢了几场局部性的胜利,但那些胜利都如昙花一现。俄国第九集团军将约瑟夫·斐迪南大公的第四集团军逼退到克拉科夫南边。俄国第三、第八集团军击败博罗耶维奇的八个师,使其退离萨诺克,并在布科维纳重创卡尔·冯·弗朗泽-巴尔丁(Karl von Pflanzer-Baltin)将军的暂编兵团的七个师。奥匈帝国军队的壕沟上方,升起有着白色半月和星星图案的绿旗,以表明这是得到奥斯曼人支持的反沙皇圣战,以吓阻俄国穆斯林部队的进攻,但未收效。博罗耶维奇部和位于喀尔巴阡山脉山麓丘陵的第四集团军十一个师之间,敞开一个宽达一百一十公里的大缺口。俄军蓄势待发,要大举穿过这缺口,经由乌兹索克(Uzsok)、杜克拉(Dukla)、卢普科夫(Lupkov)、蒂利奇(Tylicz)诸山口,进入匈牙利和摩拉维亚(哈布斯堡君主国的心脏地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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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449216 在奥军右侧,博罗耶维奇部有气无力地对抗俄国第八、第十一集团军。由于俄国特务(一身农民装扮或奥匈帝国军服的士兵与军官)轻易就潜入、潜出奥军营地和壕沟刺探军情,向“斯拉夫裔士兵”发送只要投奔俄军,就能据以得到赏金和特别待遇的凭证,奥军更加守不住其阵地。在东边五千公里处的土库曼斯坦,有位与其他奥匈帝国战俘一起修路的被俘奥地利军官,可证实俄国人此言不假。“俄国人按民族把我们分开,”他在一九一四年晚期说道,“斯拉夫人住到最好的营房,德意志人、匈牙利人、犹太人住的营房最差。我们的工作时数也比斯拉夫人长,所有脏工作都交给我们干。”他们领到的配给都少得可怜(甜菜汤和荞麦粥),因为俄国的营地指挥官克扣掉这些人每日粮食配给的一半,卫兵和伙夫又拿走剩下的大部分,但斯拉夫人始终被获准先吃,且被鼓励去嘲笑、脚踢排在他们后面的德意志人、匈牙利人。[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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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449218 从俘来的奥地利军官那儿,俄军也得到许多关于奥地利实力和意图的情报。那些人被俘期间,用弗里德里希大公的话说,表现出“愚蠢和饶舌”。[35]奥匈帝国农民也为俄军提供了大量情报,许多农民支持俄国人更甚于支持本国军队。约瑟夫·斐迪南大公,身为这一摇摇欲坠之奥地利皇族的子弟,下令其部队冷血对付协助俄国人的奥地利村落:“在这种事情上没必要征询地方行政官的意见;直接扣为人质并杀害,把村子烧个精光,凡是嫌疑分子都当场吊死。”[36]而且这是在奥地利境内。这个君主国显然已是忍无可忍。多亏鲁登道夫出借几个德国预备师,加上俄军本身行动迟缓,奥军才得以挡住俄军的攻击。鲁斯基一如以往主张休息、重新补给,俄军炮弹存量降到每天每门炮只有约十枚炮弹可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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