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06460580
自由主义领袖不断警告沙皇政权:如果拒绝改革,国家就不得安宁,混乱将会加剧,政权将陷于孤立。自1913年末开始,各自由主义政党结成联盟,在“孤立政权”的口号下采取一致行动。在第四届国家杜马中,立宪民主党和进步党的策略从“有节制的反对派”转向“负责任的反对派”,在政治方面转向更加实际的要求,包括改革选举制度、建立对杜马负责的责任内阁等。此外,对时局和对政权的不满在知识阶层中也在蔓延,职业知识分子、大学生中的反对派情绪加强,特别是在彼得堡和莫斯科。第一次革命后形成的自由主义与沙皇政权相互妥协的局面完全破裂,国家杜马连续通过自由主义性质的法律草案,多次否决政府各部的预算;而内阁频频拒绝杜马质询,国务会议经常否决杜马通过的法案。
1706460581
1706460582
在战前政治危机中,工人的罢工浪潮与职业知识分子及资产阶级某些集团的自由主义反对派运动这两股潮流起了相互促进的作用。勒纳事件后工人运动的规模无疑推动了俄国社会各集团尤其是首都和大工业中心的反对派情绪的发展。同样不可否认的是,尽管工人和资产阶级之间的矛盾和冲突也有发展,但工人的罢工和示威游行也得到了来自自由主义反对派运动的承认甚至同情。
1706460583
1706460584
作为矛盾的另一方,沙皇政权的思维和行为也是加剧战前政治危机的重要原因。以尼古拉二世为最高代表的保守贵族竭力想把俄国拉回到1905年以前的老路上去,政权内部在对政权性质、国家管理和自治制度等问题的看法上倾向于倒退。18世纪以来,在把宗法制政权人格化的俄国传统与彼得大帝引入俄罗斯帝国的官僚制度及其对国家和国家利益的认识之间开始产生矛盾,但这两种立场在较长时间里一定程度上是相互妥协的。在亚历山大三世反改革时期,虽然政权内部两种观点的分歧有所加剧,但亚历山大三世以其个人权威遏制了两者之间的冲突。到尼古拉二世时期,这种分歧以尖锐冲突的形式表现出来。尼古拉二世及其亲信为加强沙皇个人权威而采取的行动中表现出明显的心理退化倾向,如回到17世纪阿列克谢·米哈伊洛维奇时代的宫廷礼仪等。这种传统的反动在尼古拉二世的政治行动中也有反映,他甚至采用阴谋方法对付自己的政府,如1913年同内务大臣马克拉科夫多次秘密会见商讨被反对派称之为“国家政变”的计划,而不让自己的大臣会议主席知情。[14]
1706460585
1706460586
战前政治危机的发展与政府对社会和政治运动的强硬态度也有直接关系。政府特别是内务部及其所辖的警察部门加强了对工人运动和布尔什维克宣传活动的监视,并且经常违反法律,对工会和具有反对派情绪的社会组织以及合法刊物为所欲为。政府甚至不能容忍自由主义温和的改革要求,在言论、出版、社会组织乃至国家杜马等各个方面削弱或剥夺自由主义的合法斗争手段。1913年秋天司法部着手制定限制出版自由和议员不受侵犯权的法案,以限制杜马成员在塔夫里达宫以外进行政治宣传。尼古拉二世与马克拉科夫密商准备采取的措施包括在首都实行紧急状态、解散国家杜马、取消杜马立法权等内容。大臣会议主席科科夫佐夫从国外回来听说此事后结束了这个方案,但到1914年春天戈列梅金内阁时,这个方案又重新复活。在1914年6月末,即彼得堡总罢工以前,已经准备好了宣布在彼得堡实行非常状态的法令,只需要填上具体日期和君主的签字就可生效了。[15]
1706460587
1706460588
这种极端愚蠢的政策把自由主义推向左边,从而加剧了沙皇制度的危机。自由主义反对派中最激进的进步党和立宪民主党左翼开始尝试同杜马以外的极左力量联合,并将此作为摆脱杜马内部僵局的唯一出路。涅克拉索夫甚至要求立宪民主党放弃议会斗争方式,把党的工作重点放到杜马之外。立宪民主党活动家认为,他们同政府的斗争已经不能“和平地结束”。十月党领袖古契科夫断言,“崩溃是不可避免的”。
1706460589
1706460590
总体而言,第一次革命后,沙皇政权被迫进行的改革使俄国政治结构有所调整,经济发展比较迅速,社会思想和意识也逐渐发生变化,俄国现代化进程显著加快。但是,改革不能从根本上解决旧有的结构性问题,相反,随着经济和社会发展的加快,矛盾和冲突还在加剧。一个因现代化进程引起的矛盾特别尖锐的社会,比一个明显停滞的社会更加有利于革命形势的发展。这是直到1917年革命为止俄国局势发展的基本特点。
1706460591
1706460592
短期因素:战争影响下的事态发展
1706460593
1706460594
第一次世界大战极大地影响了俄国社会。虽然俄国宣战后一度出现的爱国主义热情高涨暂时停止了政治危机的发展,但这一过程很快就恢复了。战争进一步激化了既有的矛盾,推动事态向革命方向发展。
1706460595
1706460596
战争对于俄国经济产生了破坏性的影响,给俄国人民带来了巨大的牺牲和苦难。1915年春天,就已暴露出原材料供应不足、燃料缺乏、熟练工人大量减少、引进及其设备数量骤减等问题。俄国工业既不能满足前线的需要,也不能保证后方的供给。从1916年开始,经济恶化的现象越来越严重,燃料和原材料供应不足达到了灾难性的程度,工业企业经常不能完成军事订货合同,铁路运输无力应付不断增加的运输量。战时俄国农业举步维艰,农村中有一半的男劳动力被征召入伍,对马匹的征用使欧俄50个省用于农业的马的总数从1914年的1790万匹缩减至1917年的1280万匹,耕牛的数量因被征用和被屠宰供应军队也大幅减少,农业机器和农具的生产急剧下降,矿物肥料的供应在1916年只能满足需求的8%~9%。粮食播种面积减少,谷物和土豆总产量从战前几年的年平均70亿普特连续下降至1917年的50亿普特。1915年开始,不仅对城市居民和军队的供应发生困难,甚至在农村中都出现了粮食危机。工人名义工资的增长远远跟不上飞涨的物价,莫斯科地区工人平均工资1916年比1914年增长84%,而同期的物价却增长了200%~300%,生活必需品的价格更是增长了4~5倍甚至更多。[16]在毫无出路的处境下,战时工人运动、农民运动、民族运动持续不断,成为整个社会危机尖锐化的重要表现。
1706460597
1706460598
而在国家政治生活层面上,被沙皇政权视为最大危险的自由主义反对派运动采取了越来越强硬的立场,不断向政权施压。在当时革命政党受到沙皇政权的镇压和限制的情况下,自由主义政党及其控制下的社会组织成为俄国政治生活中的主要力量。他们同沙皇政权的公开冲突成为上层危机的显著表现之一,也是使旧制度在二月革命中迅速崩溃的重要因素。
1706460599
1706460600
俄国参战后,主要自由主义政党立宪民主党中央决定有条件地支持政府。自由主义领袖把战争视为实现自己政治目标的良机,米留可夫在1914年9月的立宪民主党领导层会议上指出,“战争为俄国社会力量开辟了一个新纪元,使它得以重新参与国家建设。现在,它不应消极地对待社会问题。”[17]
1706460601
1706460602
利用战争组织力量、扩大影响是自由主义运动的重要策略原则。1914年7~8月间,立宪民主党、十月党、进步党等自由主义政党先后发起成立了全俄地方自治联合会和全俄城市联合会。这两个组织具有合法地位,担负向军队供应医疗器材、组织救护人员、建立野战医院和军需仓库、疏散伤病员等任务,后来还参与了对军队的粮食供应。到1916年末,在其所属各类机构中工作的人员已达数十万。1915年5月,在全俄工商代表大会上,进步党人里亚布申斯基建议各地成立军事工业委员会,以动员私人企业承担国家订货。在此基础上,当年9月组成了有工商界、地方自治机关和城市杜马、科技界以及工人的代表参加的中央军事工业委员会。在自由主义政党的策划下,1915年夏秋,合作社联合会、帮助战争受害者协会、全俄劳动委员会等各种社会组织纷纷成立。在所有这类社会组织中,起领导作用的是自由主义者。
1706460603
1706460604
这些社会组织的成立及其活动,并非如以往很多学术著作强调的那样只是为了支持战争。事实上自由主义运动的领袖从一开始就赋予这些组织以明确的政治任务,希望它们成为促进政治改革的工具。由于地方自治联合会、城市联合会、军事工业委员会等组织广泛参与了军事后勤的组织工作,沙皇政权不能不考虑他们的意见并承认其地位。正因如此,一些右翼政论家把这类社会组织视为自由主义运动用来逐渐掌握整个国家机关的“特洛伊木马”。[18]
1706460605
1706460606
在自由主义活动家的影响和引导下,各社会组织的活动很快从纯粹的事务方面扩展到政治方面。1915年夏天,由于俄军在加利奇的失利以及暴露出来的前线给养和弹药灾难性短缺的问题,各社会组织同国家杜马中的自由主义反对派互相呼应,向沙皇政权发难。地方自治联合会和城市联合会分别举行代表大会,抨击政府的无能,要求由这两个组织完全掌握对军队的供应事务,呼吁成立有社会活动家参加的新政府和召开杜马会议。充满反政府情绪的军事工业委员会代表大会也提出了类似的政治要求。结果,尼古拉二世被迫改组政府,其中包括任命由立宪民主党和十月党提名的波利瓦诺夫为军事大臣。
1706460607
1706460608
在战时俄国政治中,各社会组织成为自由主义运动联系各阶层人士进行政治斗争的纽带。一个从上到下、遍布全国的社会组织网络,为自由主义反对派在1917年二月革命中掌握政权奠定了基础。
1706460609
1706460610
通过在社会组织中的共同工作,自由主义运动内部知识分子和工商资产阶级这两支主要力量间的联系得到了加强,其主要表现之一便是立宪民主党与进步党的接近。进步党很重视实业界与知识界的联合,认为俄国社会应该关注工业问题,因为如果说战场上的胜利取决于工业的繁荣,那么在内政问题上也基本如此。而在知识阶层中具有广泛影响的立宪民主党内,也有许多人意识到对于俄国的发展来说,必须以西方类型的资产阶级来取代旧式的知识分子。“工业界、城市资产阶级和知识分子在国防方面的共同工作,有力地把我们‘第三等级’推上了俄国生活的前台”,“俄国社会将此视为官僚制度之后合法地领导俄罗斯国家的过程”。[19]
1706460611
1706460612
自由主义运动中再次出现了加强同革命力量联合的主张。1915年秋,科诺瓦洛夫与古契科夫力图与社会主义运动和工人运动代表建立联系并达成妥协,具体的渠道是由担任中央军事工业委员会主席和副主席的古契科夫和科诺瓦洛夫与该委员会中的工人团及其领袖格沃兹杰夫和波格丹诺夫进行接触。有关的活动为形成“革命护国主义者”联盟奠定了基础,而革命护国主义者在二月革命后在建立联合政府方面发挥了重要作用。
1706460613
1706460614
战时俄国政治的转折点是1915年8月成立了以自由主义政党为主、联合了杜马多数代表的进步同盟。成立进步同盟最主要、最直接的目的,是联合杜马中的反对派力量,争取改组政府、改变国家治理方式。米留可夫曾公开表示,进步同盟的意义在于解决政权问题。
1706460615
1706460616
在9月初沙皇下令杜马休会之后,进步同盟决定保持合法性,继续组织力量,准备在杜马复会时发起新的政治攻势。立宪民主党领导人在同法国大使谈话时表示,同盟“决定不回答任何挑衅,而报之以忍耐和理智。到战争结束时,我们等着瞧”。[20]
1706460617
1706460618
俄军在战场上的失利使反对派的情绪越来越激昂。1916年2月国家杜马复会的开幕式上,杜马主席罗将柯当面向沙皇提出了建立责任内阁的问题。在得到否定的答复之后,进步同盟的领导人在杜马之外积极活动,抨击当局,推动社会各阶层的反政府浪潮。科诺瓦洛夫在一些社会组织的会议上公开把现政府称为“人民的敌人”,古契科夫谴责大臣会议主席施丘尔梅尔背叛国家,说现政府是“可怜的、恶劣的、污糟的”。涅克拉索夫、曼德里施塔姆等立宪民主党左翼领导人要求党采取措施“同其他民主派政党接近”,更广泛地发动群众,成立“全俄社会力量的指挥部”,组织同政权的斗争。
1706460619
1706460620
1916年秋,前线战局恶化,经济面临崩溃,群众性革命运动高涨。在10月中旬进步同盟领导人与内务大臣的会谈中,同盟要求吸收自由主义活动家进入政府,而政府方面认为进步同盟“希望社会动荡和改变现存制度”,会谈以双方断绝所有联系而告结束。
1706460621
1706460622
在1916年11月1日杜马年会开会时,杜马主席罗将柯接受了地方自治联合会和城市联合会要求成立与人民一致、能领导国家取得胜利的政府的请愿书。在宣读了杜马多数派声明之后,米留可夫、舒尔金等发表了演说。米留可夫强烈谴责现政府背叛俄罗斯民族利益,宣称“我们对这个政权能否引导我们走向胜利已失去信心,因为我们所作的纠正它、改善它的所有尝试都没有成功”;“在我们和这个政权之间,鸿沟正在扩大并变得不可逾越。除了争取现政府垮台之外,我们今天没有任何别的任务”;“为了数百万牺牲的生命,为了流淌成河的鲜血,为了我们对于把我们派到这里来的人民所承担的责任,我们将斗争到底,直到政府负起责任为止”。[21]
1706460623
1706460624
米留可夫的演说在杜马会议上引起了强烈的震撼,演说的文本以打字稿、秘密印刷的单行本和口头方式迅速传播。进步同盟领导人的言论促进了反政府情绪在全国范围内的发展,后来被很多人认为是发出了革命的信号。不久,沙皇被迫解除了施丘尔梅尔的职务。
1706460625
1706460626
1916年末,局势的危急甚至促使许多皇亲国戚、贵族高官都明确表示希望沙皇向社会作出更大的让步,在建立信任内阁的基础上与杜马达成妥协。在沙皇拒绝采取这一步骤后,保皇派集团刺杀了权倾朝野的沙皇佞臣拉斯普廷。进步联盟首脑也曾参与此事,试图藉此迫使沙皇让步并防止革命发生。在对尼古拉二世失望之余,一部分自由主义活动家开始与军方接触,积极准备发动政变。到1917年初,政变“阴谋”已在社会上广泛流传,而一些反对派头面人物也有意渲染宫廷政变正在酝酿之中。
1706460627
1706460628
革命运动、自由主义运动以及部分统治集团上层人士要求改变政治方针的活动结合在一起,使沙皇政权陷入了全面危机,为二月革命的爆发准备了条件。
1706460629
[
上一页 ]
[ :1.70646058e+09 ]
[
下一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