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06483650
尽管寒冷、战火和食品的极度短缺,尽管这里每天都有许多人死去,美迈尔奇迹般地被我们守住了。接着一天下午,我们师的部分官兵被重新集结了起来,大家领到了反攻用的弹药。我们每人领到了两盒罐头,其他人领到了一磅苹果酱,另一些人则领到了一磅人造黄油。虽然每个人拿到的食物各有不同,但是我们依旧看到了在这一片满目疮痍的城市里,德国的军事指挥部门依旧不可思议地能够组织起这些活动来。更不可思议的是,我们此刻行动的目的是要将在克朗茨与科涅斯堡的德国前线连接起来。军官们正在将此次行动的目的告诉我们这些早已经不再相信什么奇迹发生的老兵。
1706483651
1706483652
现在,霍尔斯和我都从自己呆滞的状态中猛然清醒了过来。在过去的战斗里,我们已经习惯了那些最令我们震惊的命令,但是这一次我们将靠着这些单薄的装备去进行反攻,这让我们每个人都感到浑身发抖和无法控制的头晕眼花。
1706483653
1706483654
一些还算完好的坦克也将配合我们的反攻。那些原来属于库尔兰地区守军和从其他地方调运过来的物资也发放给了我们。我们将到南面离这里大约15公里的一个小村集合,然后我们将沿着海岸边的一条公路开始冲锋。这次行动的指挥官选择了恶劣天气肆虐的一刻开始发动反击。这时天上正飘着雪花和雨点,天气情况非常糟糕,以至俄国的大炮也停止了射击。就是在这个时候,我们的指挥官决定开始这一次最后的进攻。
1706483655
1706483656
大约12辆涂成斑驳深绿色的坦克向前冲了出去。坦克侧面的黑色十字架几乎已经分辨不出来了。那些坦克炮塔里的短波收音机正在播放着瓦格纳的歌剧《尼伯龙根的指环》中雄壮的《瓦尔基里进行曲》。一些破破烂烂的卡车里装着重机枪和各种武器跟在坦克后面行驶着,而过去我们一直都是用装甲车运送弹药的。一大批的步兵走在这些车辆旁边或跟在最后,许多士兵都穿着空军和海军的制服。我高兴地看到了霍尔斯和维尔纳,他们正在一辆卡车的边上。
1706483657
1706483658
我们轻而易举地出现在了一支苏军装甲部队的营地面前,那些坦克和装甲车在雪地里排列得整整齐齐,似乎在准备迎接一个检阅似的。俄国人被这个绝对没有想到的攻势吓呆了,他们匆忙逃出了营地,我们接着把营地给烧毁了。我们发现了一批苏军储备的汽油,这样我们的进攻又可以继续了。我们在凛冽的寒风里继续推进着,又有几批苏军部队在我们前面四散而逃了。
1706483659
1706483660
然而,俄国人在美迈尔周围的部署非常广阔,当他们发起反击时,我们进攻的势头随即被遏制住了。我们此刻听到了俄国人阵地那里传来了很大的响声,我们立刻知道将很快就会遭遇到俄国人无情而疯狂的进攻。第一支俄国的坦克部队现在向我们这里隆隆地驶来了。
1706483661
1706483662
局势现在对我们而言万分紧急,就在此刻,我们听到从海里传来了大炮射击的声音。恶劣的天气让我们不能看清海岸那里的情况,但是那里的弹雨落在了向我们扑来的俄国人的进攻部队里。几艘停靠在海岸附近的德国巡洋舰和鱼雷艇正在支援我们的进攻。虽然能见度为零,我们的坦克所提供的敌人坐标依旧让那些军舰能够精确地打击我们前面的俄国目标。俄国人此时的进攻被多少阻止住了。他们也许错误地判断了我们炮火的来源而以为我们的确有比实际更多的地面炮火。
1706483663
1706483664
无论怎样,这些军舰的射击对整个美迈尔战场的格局起不到任何的作用。俄国人拥有几乎取之不尽的军需供应和人员。在开始进攻这天的晚上,我们进攻部队的侧翼受到了苏军的攻击,很快我们就招架不住了。我们大约一半的坦克被击中起火了。正如所预料的那样,我们的这次进攻失败了,我们被命令退回到美迈尔,必须回到10公里之外的进攻起始点,现在回去的道路周围都已经是蜂拥而至的苏军。我们从原来的道路上退了下来,此时我们的那些装满弹药的卡车已经尽可能地分散了开来。在黑暗中到处都是燃烧的火光,上气不接下气的士兵们从一个弹坑跳到另一个弹坑,他们都迫不及待地想回到美迈尔。让局势更加糟糕的是我们不得不穿过一片自己埋设的雷区。
1706483665
1706483666
我们在俄国人子弹炫目的轨迹中向后退了大约两公里。这里的道路比较狭窄,但是还算完整,路面上不时有几个弹坑。我们第一批车队此时沿着这条公路全速地行驶着。俄国人没有来得及调整自己大炮的目标,他们的第一排炮弹从我们的头顶掠过,但是他们的第二排炮弹让我们的两辆卡车中弹起火。还有两辆虽然也被弹片击中,但是依旧继续往前通过了这片危险的地带。刚才被打中的那两辆卡车已经堵在了路上,我们被派去清除这两辆卡车。俄国人已经到了离我们很近的地方,他们在用掷弹器和机枪向我们开着火。虽然我们心里充满了恐惧,还是在爬上一片湿滑路基的时候向他们不停开火。路基两边的沟渠里面我们已经埋设了地雷,我们被自己设下的陷阱困住了。已经有几个我们的士兵中弹倒下了,他们双手大张地倒在了地上,眼睛一动不动地望着铅灰色的天空。我们在那两辆卡车的残骸旁边等待着命令。俄国人的手榴弹在我们周围爆炸着,把夜色照得通明。俄国人的四管机枪向我们所在道路的路基扫射着,幸运的是我们这片的路基比地面略微高出一些。
1706483667
1706483668
俄国人的炮击横扫着路上的车辆残骸,每一次炮击都会把那些金属残骸炸得飞溅到四处,发出清脆的撞击声。我看到有两个德国士兵此时倒在了那几辆已经被炸得稀烂的卡车残骸边上,他们身上穿着和我们一样破烂的军服,他们也曾希望能够回到美迈尔,但他们都已经死了。
1706483669
1706483670
我们必须要清除掉那几辆挡在路上的汽车残骸,但是任何站起来的人都有可能被子弹击中。老兵维尔纳再一次从我们这批趴在路上的士兵中爬了出来,他在弹雨中跪着向第一辆卡车投出了一捆手榴弹,那辆卡车随即被爆炸推到了路边。第二辆卡车也像这样被炸到了路边。不幸的是,那些依然还在卡车里的伤员也同时被炸到了天上——战争就是这样。
1706483671
1706483672
到了午夜,战斗变得愈发激烈了,我们这批进攻部队大约三分之二的人撤回到了美迈尔。指挥部已经了解我们一路的艰难,他们决定为我们提供掩护火力。在疲惫中,我们走到了防线后面的营地里。在一个澡堂的废墟中,我们列队报了名,那些失踪士兵的名字被登记了下来。在前线没完没了的爆炸轰鸣中,我们试图躺下来睡觉,在这种恶劣的环境中睡觉本身就是一种英勇的行为。
1706483673
1706483674
第二天上午11点左右,我们刚刚吃完了昨天进攻时发的食物,就被命令回到防御阵地里去。在这样瞬息变化的局势里,我们完全不可能有任何的正式休息时间。在战壕里,越来越多的美迈尔平民加入到了我们的防御部队的行列。
1706483675
1706483676
现在海面开始汹涌地翻动起来,所有的建筑物表面都盖上了一层白霜。这些建筑物原来的住户现在正在码头上等待着登船。那些海浪把一阵阵冰冷的海水溅到他们的身上,但没有人发出一声怨言。
1706483677
1706483678
我们的部队继续让那些俄国人望城兴叹。从海路离开美迈尔是所有人唯一的退路,这使得人们为了美迈尔的防守而投入了所有可以找到的力量。食物、弹药和药品源源不断地送到我们这里。有几天,俄国人的炮击减缓了下来,虽然天气越来越冷,但是这里的生活却变得好多了。我们不知道的是现在俄国人正在集中自己的兵力准备猛攻在我们南面的科涅斯堡、海林根贝尔、埃尔宾、和哥滕哈芬。我后来知道那里的难民要比这里至少多出10倍。俄国人暂时放弃了美迈尔以集中兵力向普鲁士纵深挺进。在那里他们遇到了殊死的抵抗,但是俄国人最终消灭了这些抵抗。那三个攻入德国的苏联集团军拥有绝对的武器和人员的优势。
1706483679
1706483680
老兵现在小心翼翼地在一间房屋的废墟里架起了自己的机枪,这片废墟最高的地方也没有离地一米。他不时地用手把枪身上的积雪拭去,他的手已经因为持续的冻疮而变成了灰黑色。自从我们结束了进攻,老兵似乎又恢复了自己惯有的冷静,那些搅扰我们的紧张和焦虑似乎在他身上一点儿也看不出来。他不再参加我们关于战局悲观的讨论,看来在把自己从我们的痛苦感受中分离开来。战争、严寒和所有让我们不安的恐惧现在似乎再也不能够影响到老兵。他的举止开始变得有些怪异,我们都开始怀疑是不是他的精神出问题了。
1706483681
1706483682
然而,就是在那个早上,老兵的机枪把我们从一支俄国侦察兵手中救了出来。这帮俄国兵似乎对我们所在的这一片阵地特别情有独钟。结果20具俄国人的尸体倒在了我们阵地面前,尸体边上还停着一辆依旧可以开动的人民冲锋队的卡车,卡车的一个后轮是用一段粗大的原木做成的——这又是那些在美迈尔的人小小的杰作之一。俄国人先是向这辆卡车发射了一发50毫米的炮弹,炮弹穿过了车头,把坐在驾驶座的两个穿着军服的人民冲锋队成员打死了。结果那辆车好几个小时停在了我们的前面,并挡住了我们的视线。一些俄国侦察兵试图利用这辆卡车作为盾牌向我们靠近并用手榴弹把我们都消灭掉。但是维尔纳用自己的机枪准确地消灭了这些俄国人。对付这样的突袭,速度是最重要的因素,维尔纳显然是我认识的反应最快的机枪手。现在他默默地坐在地上像对待一块宝石一般擦拭着自己的机枪。而剩下的人——霍尔斯、林德伯格、我和另外两个士兵正拿着冰冷的冲锋枪呆呆地坐在战壕里,我们终于不安地意识到自己的冲锋枪根本不可能在刚才敌众我寡的战斗中保全自己的性命。
1706483683
1706483684
我现在有三发反坦克火箭弹、一把新式冲锋枪,这种新式的冲锋枪是刚刚发给那些人民冲锋队的,它结合了原先班用机枪和老式冲锋枪的优点,是一种非常有效的武器,最后我还有一颗小小的磁性地雷。在美迈尔,我们每个士兵都必须要随身带许多这样的弹药。背着这些让我们在任何情况下都无法跑起来。
1706483685
1706483686
我们将在这里守卫两个多星期。我们每隔两天都会打退一次俄国人不太猛烈的进攻,现在离后面的城市并不太远,这使得我们都可以每隔一段时间休息一次。离我们不远的街道废墟里竖立着一块路牌,上面写着这里离海岸有8公里远,这是我们从顿河撤退以后的最后8公里了,我们几乎是不可思议地用腿走完了这长达几千公里的路途。老兵有时揶揄地对我说:“孩子,这就是你的祖父在拿破仑时代所走过的路。你可以把这个经历看作是你的家庭传统,这至少可以让你得到一些安慰。”
1706483687
1706483688
晚上,我回到了那个我们栖身的潮湿和冰冷的地窖里面,这里是我们临时的住所。我们注意到几乎所有在美迈尔的难民都消失了。最后一批难民一定是我们还在前线的时候走的。我们走过了城市的街道,这里现在更像是一个被丢弃的露天停尸场。我们带着某种轻松的心情回到了地窖里。
1706483689
1706483690
我的几个战友正蜷缩在自己的床上,没有人说话,大家都在吃着司务长格兰德斯克做的晚饭,没有人注意晚饭的口味或内容是什么。大家都在一种凝重的沉默里面呆呆地躺在床上看着灰黑色的地窖顶。大家都在梦想着已经近在咫尺的撤离。大家睁着自己无神的眼睛陷入了幻想之中。他们都已经看够了外面战争的残酷,而现在我们终于可以仔细地看一看自己的内心了。他们都在继续幻想着,每个人都默契地一言不发,而只是继续更深地陷入了自己对未来的思绪之中。
1706483691
1706483692
我是唯一注意到大家的人。我注意到大家是因为我没有什么别的东西可以注意,而且我已经幻想够多了,幻想多少已经不能够再安慰我了,我有太多的梦想已经成为噩梦。甚至在我能够幻想的时候,我也没有勇气再幻想了,因为如果我幻想中的一个能够实现的话,这个过程也都将是痛苦的。
1706483693
1706483694
所以我学会了逃避幻想而只去观察别人,并不时回到现实里面看着那些实际存在的东西——磨破了的皮靴、地上变色了的呕吐物,还有那几件脱下来的破军服。当我有幻想的冲动时,我克制住了自己,因为幻想是可怕的。那些其他人的幻想结果又怎样了呢?我似乎已经不知道该如何去幻想了。
1706483695
1706483696
然而在我的内心深处依然珍藏着一些残酷现实所没有能剥夺的东西。我似乎依旧能够听到它们并触摸到它们,它们常常会在沉默中发出振聋发聩的声音。我内心的平衡被这种声音打乱了,因为我已经不敢再去幻想或守住什么承诺了。我已经害怕向自己的生活索求什么了,我担心哪怕是最微小的希冀都会终究变成一个虚幻的泡影。
1706483697
1706483698
我已经放弃了几乎一切的回忆——我的情感、我的痛苦、我的忧愁,还有我的恐惧。我也忘记了葆拉,这样我的生命就不会再有什么挂念了。我也忘记了我依旧是一个年轻人。我虽然身体不好,但是现在在美迈尔,有人生活是如意的吗?在这里,那些肚子上被炸开一个洞的人依旧被劝慰要勇敢,其他的人,就算是自己伤口的鲜血已经喷涌了出来,染红了脚下的雪地,还必须坚持向俄国人开火,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和他们相比,我是幸运的,尽管现在我已经咳个不停,痰里都是鲜血,我的生命依旧如烛光一般跳动着。人们必须要停止向他人索要什么的梦想。此刻我在看着战友们的梦想,其实他们也知道在这样的环境里,梦想有多么危险。美迈尔需要所有的供给,其中也包括梦想和希望。那些还有梦想的人比那些没有梦想的人战斗得更为英勇。如今,我们每个人都已经厌倦了战斗。
1706483699
[
上一页 ]
[ :1.70648365e+09 ]
[
下一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