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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500761 对柏格森而言,意识必须得依赖记忆才能创造一个连贯的世界画面,在此过程中,心灵的卓越作用类似于摄像机,展开静态图像,给人一种持续运动的幻觉,一种身份的幻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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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500765 如果你取消意识……事物就会分解为无数的震动,所有的震动都以不间断的连续连接在一起,互相捆绑在一起,……那么,一位跑步者的成千上万个连续动作就收缩成一个单一的象征性姿态,这个姿态是我们的眼睛感知到的、是艺术复制的、每个人心目中那个男人跑步的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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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500767 柏格森会为约瑟夫·康拉德《黑暗的心脏》(1902年)中的几句话而高兴:“一个黑暗的身影挡住了经理屋子明亮的门道、消失了,然后,大约一秒钟以后,门道本身也消失了。”叙述者看见的显然是闷热的非洲夜晚一个纯粹、无任何干扰的时刻。在非洲夜晚的炎热中,除了人形、形态及其他印象之外,什么都没有,这些东西全部由心灵活动塑造成一个连贯的世界(按照厄恩斯特·马赫的说法,一种人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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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500769 科学家们将客体世界碎化为相对价值和无形力量,物质和时间就像一个老姑婆客厅的明代花瓶一样被打翻在地,而哲学和艺术则把破碎的残片收拢,并为之举行盛大的葬礼。美国哲学家、小说家亨利·詹姆斯的哥哥威廉·詹姆斯(1842—1910年)说,真理本身只有,也只有能够被证明具有有益的效果,才有重大意义:所有对你有好处的东西都是真实的。他认为,这个实用主义定义之外的一切都属混乱和经院哲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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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500771 德国人汉斯·费英格在他的《仿佛的哲学》中声称,如果说真理只不过是有用的虚构故事,那么,所有的思想莫不如此。他坚持认为我们把世界作为知识模型,并把这些模型当作仿佛对应于本质上不可知的真实。这些模型本质上是处理日常生活、科学和艺术挑战的知识工具。它们与任何真实全不相干,但是它们准确到足以预测未来、确立因果关系。然而,最终,这些模型——上帝、心灵、原子——都只不过是心理地图和有用的虚构故事,在被更好的东西取代之前,它们都是有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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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500773 西班牙人奥特加·伊·加塞特(1883—1955年)诅咒他做研究的德国大学城马尔堡阴郁的天气,从而粉碎了所有的知识和经验,并将其转化为个人的情况和可变的角度:“这种被假定为不可改变的、独特的事实……并不存在:有多少种观点就有多少种事实。”观点的重要性不断提高,对于以其所见之物进行创作的艺术家,尤其如此:身份的转变和时间与空间的碎片化在艺术中,在毕加索、布拉克、马勒维奇、康定斯基、卡拉和波丘尼的画布上,得到了最为惊人的戏剧化表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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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500775 在事实和真理的疲劳及对语言本身的怀疑和多种经验观之中,现代性诞生了。总是语带讽刺的罗伯特·穆齐尔在开篇就对比科学家对客观性和经验内容的争夺,以此为他的《没有品质的人》定了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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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500777 大西洋上的气压最低;它向西移动,在俄罗斯上空达到最高值,没表现出要转弯向北的架势。等温线发挥了应有的作用。气温与年平均气温、与最寒冷和最炎热的月份的温度及与非周期月度温度的变化都处于常规关系。太阳、月亮的升起与降落,月亮和金星及土星环的光线变化,以及其他许多重要的现象,都与天文年鉴的预测相吻合。空气中蒸发的水处于其最高的弹性状态,空气湿度很低。一言以蔽之,这真的非常好,但是听起来有点儿老套:这是1913年8月一个美丽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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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500782 晕眩年代:1900-1914年西方的变化与文化 [:1706499784]
1706500783 晕眩年代:1900-1914年西方的变化与文化 神经电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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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500785 一方面,在只有少数聪明的心灵能够理解的根本概念的水平上,世界遭到攻击、嘲笑、重塑和质疑;另一方面,对真相的科学重铸也产生了明显效果,影响深入到普通人的日常生活和想象。19世纪爆发的科学发现促使技术进入人类经验的每一个领域。煤气照明曾经征服了城市,现在自身也被电灯取代了——后者更便宜、危险性更低且没有油烟。电话将数以百万计的家庭联系起来,马可尼的电报通过无线传输(柏林的殖民办公室通过电报信号指挥轮船驶离西非)征服了越来越远的距离;技术和自然过程理解方面的进步通过汽车征服了街道,使普通大众能够用上便宜的照相机,通过人工合成色素、油漆和染料的发明给日常生活增加了色彩,在人工的、氨基肥料的帮助下把食物摆上餐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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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500787 这些发展的主角成为了大众英雄,知识界的半神一族取代了圣人和艺术天才。一如玛丽·居里之在欧洲,托马斯·阿尔瓦·爱迪生(1847—1931年)在美国取得了标志性的地位。“如果说米开朗基罗和贝多芬是过往时代的创造性天才,那么,爱迪生就是‘门罗帕克公园的巫师’,也是现代的巫师。相对于精神或者艺术的光照,物质是他的特殊天赋——电灯泡、电影放映机——虽然他也是蜡纸、碱性电池、滚筒油印机等的发明人……”其他科学家如庞加莱、伦琴、马克斯·普朗克、卢瑟福和科学家企业家维尔纳·冯·西门子等被视为小神。其中一些人家喻户晓,受到报纸文章和纪念明信片的颂扬,他们的名字被印上自动车和机器,驶入医生的手术室、时髦的百货商店,并以新灯泡的有效形式,进入普通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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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500789 电激动人心。1900年巴黎世界博览会上,巨大的电力宫这样的展览乃是明星,数百万人蜂拥而至,一睹上万只灯泡使夜晚明亮如白昼的奇迹,赋予大楼前面的大喷泉以神秘的色彩,而在发动机厅,亨利·亚当斯赞发出呼噜呼噜声的机器是新时代的创造力。那也是一种自愈力,或者人们至少有此信念。自从18世纪梅斯梅尔对巴黎社会名媛做试验以来,电在医学中有其地位,但是现在,新的可能性和新的焦虑结合起来。法国《晨报》的一个典型的广告呼喊“快点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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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500791 起床了!能治好我也能治好你。我吃过各种各样的药,都没有效果。但是电有效果。麦克拉福林医生的“电健壮器”治好了我,也会治好你。恭喜每位虚弱者都可以免费尝试一次这一伟大的治疗方法。它业已给数以百万的人带来了健康和力量。电健壮器将使你产生抵抗力。它会使你血管内的血液沸腾。你会感觉到奇妙的能量透进你的骨头……很容易证明电能恢复重要的力量,而这一重要的力量不是别的,就是电……早晨,你醒来的时候,会觉得生气勃勃精力充沛,你会满怀喜悦,惊奇地发现疼痛消失了……提供小册子和免费质询,巴黎蒙马特区大道14号,上午10:00到下午6: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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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500793 活力、能量、重要的力量、喜悦的惊奇:在一个神经紧张的时代,这些词听起来有着魔术般的魅力。受到女性对其角色的挑战以及关于生育率下降、退化、机械化和焦虑的喋喋不休,男性身份已经遭到了动摇和微妙的破坏。电气浴被广泛应用于多种疾病,包括消化问题、头痛、月经来潮、阳痿和神经衰弱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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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500795 继居里夫妇和他们在镭方面的工作之后,X光和镭的治疗扩大了准神秘的医疗范围,这些治疗方法也被医生广泛地使用,尤其是在放射性被证明可以抗击晚期癌症之后。的确,这新的、神秘的东西似乎有无穷无尽的有益特性。很快,化妆品业抓住了公众的兴趣,推出含钍和镭的药膏及面霜,其中一种产品叫钍—镭,是法国生产、据说有神效的面霜。“如果愿意,你就丑下去吧!”生产商的口号如此宣告,而其产品惯于给灿烂的美的思想赋予全新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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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500797 辐射治疗还处于令人好奇的状态,电则很快就像光的使者、据说是全面的能量疗愈之源,由于电是看不见的,因此更加强有力。1912年4月21日《纽约时报》的评论指出:“没几个纽约人认识到,在大城市弥漫的喧嚣间,天各一方的人们一直在互通信息,在屋顶上,甚至透过建筑的墙壁,在人们呼吸的空气中,川流着电写的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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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500799 电既奇妙又令人不安,也可以要人的命。1890年,美国的报纸已经跟踪了解爱迪生和西屋公司的争议,即交流电或直流电是不是第一把电椅最合适的动力手段——电椅被设计来执行威廉·凯默的死刑。他用斧头敲击情人的头26次,致其毙命。爱迪生投入了一系列的实验,确定合宜的步骤,以及致死人所需要的电流。有实验过程中,有几十只狗、小牛和马被施以电刑,它们被“巫师”的助手用电线给捆绑起来。1890年8月6日,终于要对凯默行刑了,犯人显得平静而克制。他被绑进椅子的时候说:“慢慢来,好好做,沃尔登。不用着急,你知道,我希望一切顺利进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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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500801 谁也没料到打开开关以后发生的情况。凯默不像爱迪生的狗那么优雅地死去,而是显出各种极其痛苦的征兆,他的脸变成了深红色,血管爆裂,指甲掐破了掌心。第二次电击才结束了他的生命。当时,房间里弥漫着烧焦的肉的气息。《芝加哥晚邮报》报道说:“那个不幸的人事实上被由中世纪望尘莫及的极端的残忍折磨而死。”《纽约时报》如此描写旁观者的状态:“可以想象很多人都很痛苦、膝盖发软……感觉他们好像都觉得自己参与的这个情景会被作为公众的耻辱、犯罪而被昭告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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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500803 照亮世界的媒介那黑暗、危险的一面使之成为科幻小说的理想题材,它们很快出于自己的目的而抓住了这些新发现:电、放射性、X光及原子结构的无形的力量,对于幻想出最狂野、最引人入胜的情节堪称理想。早在1870年代和1880年代,儒勒·凡尔纳笔下科学的未来景象已经吸引了大量的读者。现在,新一代作家将其未来主义的写作带到一个新的想象与老练水平:射线枪、微缩胶卷、原子弹、核动力、人形机器人、巨大的飞艇、磁带录音机和电视、技术战、去遥远的星系旅行、外星人入侵、幸存的恐龙、超光速旅行和人体克隆,都可以在1914年之前的通俗文学中找到。虽然,它们的笔调与早期的科幻小说有差异。不再有凡尔纳的那种具有强大推进力的乐观和“科学意味着进步”的信念。新一代作家往往都是反乌托邦者,相信或者暗示利用或者释放自然的潜在力量的内在危险可能产生毁灭性的结局。他们写道,变化不可避免,但是无法确定那不会导向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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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500805 H. G.威尔斯(1866—1946年)的作品对于技术的未来及其诸多陷阱提供了最引人入胜和最富预见性的描写。威尔斯是英国小说家,其想象力的无边无际一如其黑暗幽深。《时间机器》《被盗的芽孢杆菌》(这两部作品都发表于1895年)、《莫洛博士岛》(1896年)、《世界大战》(1898年)、《登月第一人》(1901年)、《陆上铁甲舰》(1904年)、《现代乌托邦》(1905年)、《空中战争》(1908年)、《一觉醒来》(1910年)、《世界解放了:人类的故事》(1914年)全都是描写由于物理学、技术和现代资本主义可能导致世界的变化,戏剧化地表现进入满目疮痍的未来和太空、坦克战和飞机战的情形。对威尔斯来说,新的科学世界在数世纪的无知之后只剩下征服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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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500807 对于电……人类在无数时代完全一无所知。有什么能比电更能引起强烈的注意吗?它在人们的耳畔响起雷鸣声,它以炫目的闪烁给人示意,有时候它夺人性命,看不出它能够引起人们足够的关心或者值得对它进行研究。在任何干燥的日子,它随同猫一起进入屋子,只要人们去抚摸它的毛,总伴着劈啪作响声。人们把金属放在一起的时候,它令它们腐蚀……在16世纪以前,没有记录显示有人问过为什么猫的毛劈啪作响,或者为什么在天寒地冻的时候头发不好梳理。在无尽的岁月里,人似乎最成功地尽了最大努力根本对它不予思考、直到这种新的探索精神对这些现象予以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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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500809 然而,这一新领域的效果常常是险恶的、灾难性的,正如威尔斯在《空中战争》中刻画的,主人公发现自己在一处空军营地,感觉迷惑不解:“这个营地反映了创造它的现代科学的巨大力量。搁在地上的低矮的电灯造成一种特别的奇怪现象,它使所有阴影全部朝上,在飞艇侧面形成了他自己和他的手的巨大影子,影子重叠在一起,像是一个怪物似的动物:细长的腿及巨大的、扇形的弓着背的身体。”人类发现自己被科学给矮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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