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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502367 如果我可以用一个家常的画面,我们可以从自己厨师的特性中看到这种变化。维多利亚时期的厨师像是生活在地表下的利维坦,可怕、沉默、隐晦、莫测高深。而乔治时代(即乔治五世治下)的厨师则是阳光和新鲜空气的产物;在客厅进进出出,不是借阅《每日先驱报》,而是征询你对她的帽子的看法。你还要要求比这更严肃的人类力量改变的情形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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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502369 面色红润、戴着时髦帽子的厨娘可能不是最显然的革命标志,但是伍尔夫坚定不移地认为她的代表性并不稍逊:“所有的人际关系都改变了——主人与仆人之间的关系、丈夫和妻子之间的关系、父母和子女之间的关系。人际关系改变的同时,宗教、行为、政治和文学也改变了。”本身就是作家的伍尔夫最感兴趣的是她在此描述的最后那种改变——1920年代开始显现,但源自1910年代左右——它由于没有得到充分理解而更具根本性。她宣称,在此之前,小说家大致能够描写世界的本然样子,无论他们着重于人物和故事,或者选择将人物作为更宏大思想的例子。然而,现在,叙事工具已不足以传达人物与事件的感情和性质。一旦复杂化和准确化,语言就成了“破裂与坠落,崩溃与毁灭的声音”。简单的句子已经无法捕捉世界;习俗、角色和期待改变之快、之彻底,语言的隐喻之网已经跟不上步伐。作家与读者之间的协议——类似于礼貌谈话的无言约定,已经瓦解了,使得双方在试图说出有意义的话时都局促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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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502371 当前,我们的痛苦不是因为衰变,而是由于没有作家和读者共同接受的礼仪规范,以之为更激动人心的友好交往的序幕。当前的文学谈话如此虚假——在整个探访中只能谈天气——所以,很自然地,虚弱者难免愤怒,强大者则毁灭文学社会的基础和规则。违反语法;解体句法;好像周末与阿姨待在一起的男孩儿,随着安息日的严肃慢慢过去,出于绝望在天竺葵床上打滚。他们的真诚是急切的,他们的勇气是巨大的……但那是多大的精力浪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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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502373 语言的这种改造后果是双重的:一方面,投入到词汇中的创造性精力使得新式写作极其丰富、多彩;另一方面,余下的精力太少了,不足以朝前推动文本,甚至不能给最勇敢的读者传达最低限度的保证。伍尔夫亲口解释说,她在读T. S.艾略特的诗时,感觉既满怀钦佩又精疲力竭:“当我把自己暴露于他的诗行强烈而迷人的美的阳光之下,寻思我必须带着眩晕而危险的感觉地跳到下一行,于是从一行跳到另一行,好像杂技演员从一根杆子飞越到另一根杆子,我承认,我为古老的礼仪而哭泣,我羡慕先人的慵懒,他们不是疯狂旋转于空中,而是拿着一本书,在阴凉处静静地玄想。”付出如此多的努力设计新的叙事工具、新的语言和新的风格,所以文本本身的生命力衰竭了,仿佛词语也患上了神经衰弱症:“如果比较《维多利亚时代的名人》(利顿·斯特拉奇的历史杰作)与麦考利爵士(维多利亚时代的历史学家)的一些文章,虽然你会觉得麦考利爵士总是错的,斯特拉奇先生总是对的,但你会感觉到麦考利爵士的文章中有一种形体,一种跃动,一种丰富,它们揭示了他身后的岁月;他的全部力量都直端进入了他的作品,而没用丝毫的精力去进行隐藏与转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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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502375 伍尔夫宣称,对于作家来说,1910年或者1910年前后,一切都变得困难起来了。变化强大到无法忽视,迅猛到无法充分吸取,把语言本身甩在了后面。其结果就是艺术的艰难时期,某种艺术要求公众“忍受痉挛、晦涩、零碎、失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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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502380 晕眩年代:1900-1914年西方的变化与文化 [:1706499832]
1706502381 晕眩年代:1900-1914年西方的变化与文化 话说交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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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502383 将1910年定为人类的一个关键日期是大胆之举,对于维吉尼亚·斯蒂芬(后来的维吉尼亚·伍尔夫),这一年与她的个人生平有着强烈的共振。1904年父亲去世后(她的母亲已经于大约十年前去世),斯蒂芬家的四兄妹搬到布鲁姆斯伯里戈登广场46号的一座大房子。这是一个曾经高雅但现在已经衰微的地区,远离他们孩提时代的社交界。他们决定住在一起,没有一个主妇似的人监管他们的美德,维吉尼亚和梵妮莎也没有监护人,这引起了旁人的侧目,但是他们决心过自己的生活,而无视爱德华时代上层中产阶级身份的约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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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502385 对于维吉尼亚,这是一个时期的开始。年方22岁的她想写作,起初,她为文学杂志写评论。她父亲的死亡引发了严重的心理危机——这是她多次危机中的第一次——在新家,她开始构建一个成年人格。1907年,她崇拜的哥哥索比在希腊旅行期间死于伤寒,她的决心又一次受到检验,但是她接过了他的剑桥朋友圈,这些人仍然到访斯蒂芬家波希米亚风格的住宅,这里室内通风,墙上和家具上挂着印度的围巾,书堆得到处都是。他们在这里喝浓烈的咖啡、抽烟、纵古论今,甚至也议论那些可耻、可怕的事情。1908年,索比的一位朋友给了她解放性的一击——对此,伍尔夫有著名的复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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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502387 门口站着利顿·斯特拉奇瘦长、邪恶的身影。他指着梵妮莎白衣服上的一处污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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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502389 他说:“精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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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502391 我想,一个人可能说出这种话吗?然后我们哈哈大笑。就这么一个词,所有的沉默和残留的膈膜顿时倾颓。洪水般的神圣液体似乎要淹没我们。性渗透于我们的谈话中。“鸡奸”一词不时从我们的口中蹦出。我们以讨论善的本质时的那种兴奋和开放谈论男欢女爱。想到我们过去那么长的时间都那么含蓄、那么保守,不禁觉得有些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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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502393 后来的《维多利亚时代的名人》作者、考究的同性恋者斯特拉奇(1880—1932年)具有在正确的时间发现正确的说法的特殊天赋。1914年,他基于道德或者宗教的原因拒服兵役,不得不在军事陪审团为自己辩护,军官们问他,如果德国士兵强奸他的姐妹他怎么办。他的回答是:“我会努力把他们隔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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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502395 梵妮莎同画家克莱夫·贝尔结婚后,波希米亚风格的斯蒂芬家发生了变化,维吉尼亚和她的哥哥艾德里安一起搬到了附近的一所房子,在这里,书籍、讨论和设计所构成的生活继续有增无减。1910年,28岁的维吉尼亚准备好了要迎头面对世界。那一年发生了三个事件,每一件都代表那个时代的不同方面的特征,这些事件增强了她的决心。2月,在最后一分钟,她参与了一个旨在驳斥当时流行的“不列颠统治海洋”这一宏大叙事的恶作剧:她在《无畏舰骗局》中扮演门达克斯王子,脸涂得黑黑的,下巴上粘着假胡须。那一年,伍尔夫也参加了妇女参政运动,该运动在这个时候达到了高潮。她个人参加运动的方式不过是在当地的女权运动办公室装信、写信封,但这也关涉到立场的问题,即便维吉尼亚发现她自己不适合政治运动和政治鼓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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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502397 1910年第三个让伍尔夫觉得新生事物在产生、人类的本性和观念已经不同于过去的事件,是“后印象派画家”的一次展览。这次画展的策划人是另一位圈中成员、画家、艺术批评家罗杰·弗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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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502399 噢,那是一个艺术仍然有能力引起震惊的时代!新浪潮冲进了杰姆斯·雅培·麦克尼尔·惠斯勒与约翰·辛格·萨金特的温雅世界,以及中产阶级的生活——当时,他们满脑子充斥着但丁·加布里埃尔·罗塞蒂和约翰·埃弗里特·米莱斯这些维多利亚时代梦想商人的作品。以英国风景画为标志的大众口味受到文森特·凡·高原始的强烈情绪、保罗·塞尚准抽象的宏伟、保罗·高更的塔希提油画原始感觉的冲击。其效果非同凡响。这些作品充满敌意,观众认为它们是“歇斯底里的涂抹”“原始、无法忍受的愤怒”“幼稚的垃圾”。不出所料,梵高的作品被抨击为“一个成年疯子”的胡言乱语,高更的作品则是“原始的野蛮”,塞尚揭示自然界几何图形的作品则被认为是“贫瘠的”“没有男子汉气概”,而展览本身则被批评为“病态”“头脑患病的人”创作的“令人作呕的畸变”的汇集,代表“艺术最后的退化”。许多评论家都认为,这不是艺术,而是对文明中所有美的、真的、神圣的事物的攻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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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502403 他们在英吉利海峡两岸的一些同仁更理解这些画作体现的精力。在其《现代艺术》一书中(英文译本于1908年出版),德国评论家朱利叶斯·迈耶-格拉菲从疾病和文明、健康与自然、性能力和女性气质的角度,敏锐而有代表性地解释了高更作品的要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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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502405 “你的文明就是你的病,”他说,“我的野蛮代表我的康复。你的文明概念中的夏娃几乎使我们全都成了厌恶女人者。也许有一天,你会觉得老的夏娃——你在我的工作室被她吓着了——没那么可憎……只有我画的夏娃才可以赤身裸体站在我们面前。如果你的夏娃处于这样的自然状态,即便美丽,却会是可耻的,是痛苦和邪恶之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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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502407 英国艺术界很大程度上没有受到欧洲艺术发展的影响,因此,比时代落后了一代人。毕加索和克里姆特、席勒和马勒维奇、野兽派和未来主义派的作品几乎完全没有引起注意(甚至连弗莱这样的先锋艺术家也没注意),因此,是前一辈的探索者和挑衅者使震惊的公众认识到,艺术可以是其未曾见识过,或者不理解的许多东西。伍尔夫跟踪媒体和让她日益觉得疏离的艺术界的谩骂。她意识到,她和朋友们培养的看待世界的方式实际上与爱德华时代主流的美学、政治及道德观念及其公共表达方式处于战争状态。她看到的社会拒绝接受维多利亚女王死后,有些东西已经结束,新生事物正在生发——那就是不同的看待世界的方式和存在于世界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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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502409 还有另一个便捷的日子帮助伍尔夫确定改变的日期。1910年5月6日,在他的父亲爱抚者爱德华于比亚里茨的一家宾馆断气以后,乔治五世登上王位。维吉尼亚·伍尔夫清楚地划分了爱德华时期的旧时代和她自己所处的时代,即她所谓的“乔治时代”,也许她是希望这第二个乔治时期(这个术语没有进入历史写作)可以带来200年前第一个乔治时代那么多的革新和社会变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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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502411 如果说有几个理由可以坐实伍尔夫认为急剧变革发生于1910年的观点,那么,我们一定不能忘记那些不那么显而易见但是更普遍的、穿插于日常生活之中的见解和行为转变。伍尔夫把“厨师”作为她宏大宣言的唯一、最高例子——这不仅仅只是具有讽刺意味的事例——她也指向了日常生活。她谈到的厨师原本住在楼下,现在却有足够的自信,敢于飘然进入客厅,征求雇主对帽子的意见——她好像是在同与她平等的人说话,她的行为方式让人觉得她的生活远离了她的职业和她命定的角色,她希望显得女性化,希望快乐,也许还希望找个男人,建立家庭——她觉得有权向生活要求这一切,并且是当着社会地位比她高的人提出这种要求。她并不是一个特例。妇女参政论者们上街了,威尔士的矿工们在罢工,爱尔兰要求地方自治。对于很多人来说,这是现代退化的危险征兆,正如后印象派们只不过是毒化文明之井的野蛮人,必须用一切可能的手段予以抗击。然而,另一些人认为这些变化是必要的,并得出结论说,不仅社会,连认识世界和感觉的方式都必须让位于某种新东西,艺术必须得对这一新的事实做出反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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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502413 1910年,伦敦艺术界正受到法国1880年代先锋艺术的冲击,而对于整个欧洲,这是艺术革新的关键时刻。艺术的主流仍然是保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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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502415 音乐界正在脱离浪漫主义(整整一代人刚刚退出舞台:1893年柴可夫斯基去世,1896年布鲁克纳去世,1897年勃拉姆斯去世,1901年威尔第去世,1904年德沃夏克去世),小心翼翼地试着掌握理查德·瓦格纳带来的和谐与形式的创新。20世纪第一个10年是地位稳固的后浪漫主义硕果累累的时期——芬兰音乐家西贝柳斯的内心感受、爱德华·埃尔加的悲剧英雄主义,俄国音乐家尼古拉·里姆斯基·科萨科夫的民间音乐、加布里埃尔·佛瑞优雅的质地,法国音乐家卡米尔·圣-桑的学术庄严,德国音乐家马克斯·布鲁赫,西班牙音乐家曼努埃尔·德·法拉及丹麦音乐家卡尔·尼尔森的作品及费鲁乔·布索尼富有季节感的交响诗。季雅卡莫·普契尼的歌剧使上述所有音乐家都黯然失色,他的三部曲《波希米亚人》(1896年)、《托斯卡》(1900年)、《蝴蝶夫人》(1904年)在全世界演出都爆满,并以其美国移民歌剧《西部女郎》(1910年)作为对他那个世纪最后的致意。所有这些艺术家都有着保守的、尝试性探索的特点,都有各自的优秀之处。历史的特点就是对改变、裂缝,对开创性作品和新发展特别感兴趣,但是不能让这种兴趣使我们对这一事实视而不见:艺术的伟大无需非常新,无需产生新的流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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