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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这些详情细节足以肯定:16世纪的亚得里亚海已经被邻近半岛的精湛文明所吸引,并生活在它的影响范围之内。拉古萨是一座意大利艺术之城。米凯洛佐曾经在那里的市政厅工作过。在大海对岸的城市中,拉古萨受威尼斯的影响最浅。除一段短暂的时间外,拉古萨始终是独立的。扎拉、斯普利特、切尔索岛等地拥有极其丰富的文献资料,如果需要,来自意大利半岛的学校教师、教士、公证人、商人乃至犹太人的姓名都可以查到。他们是当地日益繁荣的意大利文化的传递者和创造者10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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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亚得里亚海不仅仅归意大利所有。这个海的走向不是从正北到正南,而是从西北到东南,所以它是通向黎凡特地区的道路,是古老的贸易和交往之路。同时,我们可以看到,它也向东方的疾病和瘟疫敞开大门。亚得里亚海的文明的混杂程度很深,东方的影响一直延伸到这里,拜占庭的影响依然存在。因此,各种因素都促成了这个交接地带的独特性。面对山区东正教世界的威胁,面对土耳其的巨大祸害,亚得里亚海的天主教是战斗的宗教。达尔马提亚虽然多灾多难,却始终忠于威尼斯。之所以如此,正如拉曼斯基很早就指出的那样,是因为达尔马提亚通过威尼斯市政会议,对罗马和对天主教会宣誓效忠。甚至像拉古萨这样一个城市,也对天主教具有一种惊人的狂热,虽然拉古萨从其自身利益出发,深深陷入土耳其和东正教世界之中,总的说来与异教徒和非基督徒混杂相处。探索拉古萨的宗教基础同探索它的经济结构一样有趣和吸引人。物质利益同宗教激情融合在一起。为什么不呢?拉古萨对罗马的忠诚使它的边界免受威胁,人们可以在1571年发生那次可怕的危机时看到这一点。如同在威尼斯和博洛尼亚一样,文艺复兴在拉古萨姗姗来迟;而在光彩夺目的复兴以后,到了17世纪,又发生了大规模的经济衰退。那时候,拉古萨人却在教会中谋得了显赫的要职。原来的商人和银行家如今分赴基督教世界各国,甚至远届法国,出任主教或其他教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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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理、政治、经济、文明、宗教等对建立一个清一色的亚得里亚海世界起了促进作用。这个世界越出了亚得里亚海的边缘,深入巴尔干大陆,直达拉丁国家和希腊世界的主要分界处。在另一边,即在西侧,它从北到南划了一条贯穿意大利半岛的巧妙的分界线。人们通常只看到意大利半岛北部和南部之间非常严重的对立。然而,东西之间,即第勒尼安地区和黎凡特地区之间的对立,虽然不很明显,但也是确实存在的。在所有以往的岁月里,这种对立起着无形的联系作用。半岛东部长期备受重视并胜过半岛的西部。但是,正是西部的佛罗伦萨和罗马迸发了文艺复兴。文艺复兴的冲击力在16世纪末才传到弗拉拉、博洛尼亚、帕尔马和威尼斯。在经济方面,也是同样的来回摆动:威尼斯日趋衰落,热那亚便欣欣向荣。后来,里窝那又成了半岛最先进的城市。东部和西部,亚得里亚海和第勒尼安海在意大利半岛这台硕大无朋的天平的两侧交替起落,由此决定着意大利的命运,也决定着整个地中海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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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西里岛以东和以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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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个狭窄的海域是地中海上大、小船只往来繁忙的所在。这主要表现在经济方面和人员方面。但在这些狭窄的海域旁边,宽广的大海以它们的空旷和“孤寂”,对地中海的一般结构也发挥其应有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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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我们今天的速度来衡量,地中海显得很小,但在16世纪,那里却包括大片危险区和禁区,以及与外界隔绝的死亡区。爱奥尼亚海就是这些险恶海域中最大的一个。它把利比亚南部的空旷陆地一直延伸到海上,造成了一个双重的蛮荒区域,即既是陆上的,也是海上的。陆上的蛮荒区域是东西方的分水岭11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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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西西里海峡”的另一侧,另一片广阔海域从西西里岛和撒丁岛沿岸一直延伸到巴利阿里群岛、西班牙和马格里布。从这里过海(我们不妨称之为撒丁海)极其困难,海岸不便停靠,还有强劲的西北风和东风……顺着纬线方向,横渡大海更是难上加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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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海船很快克服了这些障碍,并把地中海西部和东部连接起来。在北部海域 ,船只可以从东到西或从西到东沿着巴尔干海岸,然后沿那不勒斯海岸航行,再穿过墨西拿海峡,而不经过西西里海峡,因为西西里的通道更危险。这条重要的贸易路线是基督徒的航路。伊斯兰教徒的航路穿过西西里海峡,不如上述航路方便,过往船只也少。土耳其大舰队通常的航路,是从阿尔巴尼亚沿岸出发一直到发罗拉,从发罗拉到那不勒斯和西西里的海岸,最后从西西里到比塞大,有时一直到阿尔及尔。这条航路历来不像前一条航路那么繁忙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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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南部海域,沿着非洲海岸航行,就可以绕过障碍。有关基督徒海盗活动的报告表明,沿这个海岸的航行相当繁忙111 。海盗采用的办法是在远海对来自埃及、的黎波里、杰尔巴,以及有时来自阿尔及尔的船只进行突然袭击。16世纪初,威尼斯的帆桨船还通过沿西西里海岸的航道来到柏柏尔沿岸。到16世纪末,英国人和荷兰人也沿着北非海岸航行,他们从直布罗陀海峡斜插到西西里海峡,经由西西里沿海和希腊沿海,朝干地亚、希腊群岛和叙利亚方向驶去。这无疑是想尽量避开受西班牙控制的墨西拿海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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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这些路线都围绕着、躲避开爱奥尼亚海和撒丁海。作为东地中海和西地中海的主要联系,或者,如果人们更愿意这样说的话,作为东、西方的重要联系,这些路线在人类历史上具有头等的重要性。除去这些路线,还应该考虑到贯穿意大利的陆路贸易。意大利半岛只是地中海东、西两半部之间的一道堤。安科纳和弗拉拉同佛罗伦萨、里窝那和热那亚相连。威尼斯向热那亚和第勒尼安海出口货物……除了在墨西拿和西西里海峡的贸易之外,还有骡驮运输队在意大利的这一海岸和另一海岸之间所进行的往返贸易。当然,如果能作出精确的统计,这些贸易加在一起,无论在数量上还是在价值上,在今天看来都不很大。但是,在16世纪的范围里,它们却具有决定性意义。这些贸易构成整个地中海世界的统一性,同时也构成本书的统一性。但是,这是一种什么样的统一性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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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海洋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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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中海两大海域之间的种种障碍,把它们严格地分隔开来。这个说法虽然并不全错,但有地理决定论的偏向。当然,陆路和海路的困难,始终阻碍人们从地中海的一个海域大量迁移到另一个海域。布雷蒙将军在一本多处提到埃米尔-费利克斯·戈蒂埃的特殊才能的书中说,公元7世纪到11世纪期间的阿拉伯入侵从人文的观点来说,并没有改变北非。这些入侵者人数不多,而且相当容易被“吞噬”掉。这是照搬汉斯·德尔布吕克关于5世纪日耳曼人入侵的论点。但这并没有什么关系!我们感兴趣的是大自然对人群通过陆路或海路从东向西或从西向东移动所造成的困难。各种迹象似乎表明,有一个网眼很密的过滤器阻挡着人们的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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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到了16世纪,在地中海西岸已有黎凡特地区的人;里窝那有希腊人;巴利阿里群岛和加的斯有塞浦路斯人;各大港口有拉古萨人;阿尔及尔有来自黎凡特地区的人和亚洲人。红胡子巴巴罗萨兄弟和阿尔及尔近卫军士兵来自爱琴海和小亚细亚112 。反过来说,拉丁民族在东方的殖民活动也留下了人的痕迹。大批叛教者对在土耳其世界建立新殖民地所起的作用,远比商业口岸大得多。然而,这种东西方的嫁接没有太大的重要性。尽管有着贸易联系和文化交往,地中海两大海域依然保持着各自的独立性和特有的流通渠道。真正的人口混杂分别在两个海域的内部进行,冲破种族、文化和宗教等各种障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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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反,从地中海一端到另一端的人员来往仍然是一种冒险,至少是件要碰运气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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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举几个例子吗?腓尼基人早先曾在迦太基立足,从那里向西扩张他们的势力,驾驶大船征服遥远的西地中海的广阔海域。同样,古希腊人在马赛安顿了以后,也以相同的方式向外扩充地盘。同样,拜占庭人一度曾是西西里、意大利、北非和拜蒂克地区的主人。同样,阿拉伯人在公元7、8和9三个世纪里,攻占过北非、西班牙和西西里……然而,这些巨大胜利或者只是昙花一现,或者紧接着就出现了前方部队和本土联系中断的情况。马赛、迦太基甚至穆斯林西班牙的命运就是如此。在10世纪和11世纪,穆斯林西班牙从东方汲取文化养料,它的诗人、医生、教师、哲学家、巫师乃至身穿红裙的女舞蹈家都来自东方。后来,穆斯林西班牙同东方的联系被切断了,于是和柏柏尔非洲相结合,开始过西方的生活。当时,马格里布人被朝圣或者学习所吸引,前往东方。他们惊奇地感到自己“几乎置身于一个陌生的世界”。他们中有人惊呼:“东方没有伊斯兰教”113 。到了16世纪末,当至此由土耳其实施摄政的非洲确实挣脱奥斯曼帝国的委任统治时,这种情形又再次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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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地中海东部海域,这种情形相应地被十字军东征和拉丁国家的历史从另一方面加以证实。但我们这里就不必多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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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耳其帝国和西班牙帝国的双重教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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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个海都倾向于依靠自己生活,倾向于把自己的帆船和小船组成一个独立的航运系统。就东地中海和西地中海两大海域而言,情况都是如此。它们互有交往,互相联系,但各自又都竭力编织成一个封闭的圈子,尽管不免还有混杂、融合和互相依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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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世纪的政治形势极其鲜明地突出了以上的事实。如果用箭头标出西班牙在15世纪中叶和16世纪中叶之间的新、旧扩张路线,以及它为占有西地中海而夺取和利用的阵地,那该是一幅多么好的西地中海的地理政治图啊!西班牙通过扩张的确占有了西地中海。此外,从1559年起,随着法国舰队的遣散,随着法兰西国王和奥斯曼素丹之间的政治联系的减弱,西地中海已经无可争辩地变成了西班牙海。穆斯林只拥有这个海的一条边缘,而且还不是最好的一条,即只拥有北非。他们只是依靠海盗才保住这个地区,由于受到西班牙驻防地的防线的限制,他们的统治经常处于内外夹攻之中。1535年,查理五世攻打突尼斯城一举成功;1541年,西班牙围攻阿尔及尔失利,但损失不大,败局尚可补救。马德里作战参谋部的文件夹里总有一份准备好了的、有朝一日能够突然付诸实施的进攻这座穆斯林海盗城市的计划。奥地利的胡安以及1601年让·安德烈·多里亚的偷袭行动,都差一点使计划得到实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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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比之下,爱奥尼亚海——“克里特海”——是奥斯曼帝国的海。土耳其人在占领叙利亚(1516年)和埃及(1517年)以后,控制着东地中海沿岸各地,必然要去征服大海,并建立一支强大的海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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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以上两种情况来看,地中海的两大海域都分别在某种程度上促成了和推动了这种双重的对外扩张。津凯森说的这句话是针对土耳其的。难道西班牙不也是如此吗114 ?16世纪的两大地中海是两个对立的政治区域。在这种情况下,对于斐迪南、查理五世、苏里曼和菲利普二世时代的重大的海上斗争始终在这两大海域的交接处及其边界附近进行,人们难道会感到惊奇吗?这些海战分别发生在的黎波里(1511年和1551年)、杰尔巴岛(1510年、1520年、1560年)、突尼斯城(1535年、1573年、1574年)、比塞大(1573年、1574年)、马耳他(1565年)、勒班陀(1571年)、默东(1572年)、科罗尼(1534年)、普雷维扎(1538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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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治无非促使现实显露原形。由敌对双方分别控制的这两大地中海,各自的自然条件、经济和文化都不同,各自构成一个历史区域。就自然条件而论,同西部大海相比,东部大海的气候更具有大陆性;季节变化更明显;干旱更严重;夏季更炎热;也可以说,土地更裸露、更光秃;按泰奥菲尔·戈蒂埃的说法,就是更加“荒芜”。但是,作为对这些不利条件的补偿,那里的人却更加开化和有人情味。有谁会说爱琴海在联系交往中起了推动作用?正因为这个事实几乎不为人知,我们更有必要强调东方为海上航行所提供的便利。这里有一份1559年的文件,十分说明问题。据说有人献策,希望圣马克共和国在塞浦路斯以及威尼斯的其他岛屿配备一些帆桨战船,以便让这些船毫无困难地驶往干地亚。航行的日期可以大大早于圣格雷哥利的生日(3月12日):亚历山大港和罗得岛的警卫队通常出巡的日子。这位谋士还说,那里的好天气开始得比我们这里早115 。难道这是土耳其舰队得以先声夺人的原因吗?土耳其人行动迅速,大概要归功于爱琴海风平浪静的天气来得早。在季节的节奏决定战争节奏的时代,这是至关重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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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出政治的范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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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经济和文化方面,地中海两大区域的差异到了16世纪更为突出,与此同时,它们各自的价值却颠倒了过来。从13世纪起,东方陆续丧失了原有的领先地位,诸如精巧的物质文明和技术,大工业、银行以及金银来源等。在16世纪的史无前例的经济剧变中,东方彻底失败了。这一剧变在奠定大西洋的地位的同时,取消了东地中海地区在一个时期内作为“印度”财富的唯一保管者所拥有的古老特权。从此以后,技术和工业进步使西方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而在生活费用低廉的黎凡特地区,来自西方的白银能够自动升值,并且获得更大的购买力;因此,在东西两个世界之间,生活水平的差异日益扩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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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这种生活水平的差别却又一次确立了地中海两大海域的某种经济统一性。尽管存在各种障碍,其中也有政治障碍,这种差别仍然以包括海上行劫在内的各种手段,使经济统一成为必要。这就像电势差决定电流一样,位差越大,电的流动就越必要。东方需要与西方的优势结合起来,不惜任何代价也要分享这些优势。东方寻求西方的贵金属,即美洲白银。东方还必须追随欧洲的技术进步。反过来,日益强大的西方工业需要推销它的剩余产品。本书在后面还将谈到这些重大问题。推动一切和遥控一切的正是这些深刻的需要,平衡的打破和恢复,以及这些强制性交换11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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