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06534100
1706534101
由于浪漫主义的创造远远超出了艺术范畴，而且仅艺术品就极为丰富，因此，要介绍全面的情况，一章的篇幅远远不够，而是需要三个章节。本章介绍的是对人的观念的改变和先驱们在几个艺术领域对新人的描绘。“1830年前后巴黎所见”将介绍直到19世纪中期艺术创作和哲学思想的发展过程。第三章“议会之母”将介绍当时的社会理论和制度以及科学的进步。若要想象当时的情况，就需要把这三部分直线式的叙述合在一起考虑。
1706534102
1706534103
看完了这些章节后，读者应该认识到，当今的时代并不仅仅是许多人抱怨或吹嘘的“对启蒙时期的继承”，而是也继承了对启蒙时期的错误进行了修正的另一个时期，那个时期虽然有它自身的谬误，但是它加深和扩大了所有领域的艺术和思想。［可参阅雅克·巴尔赞（Jacques Barzun）写的一本小书《古典派、浪漫派和现代派》（Classic，Romantic，and Modern）。］
1706534104
1706534105
首批明确无误的浪漫主义作品的基础思想来自卢梭、伯克、康德和歌德，他们四人生活于18世纪，却与之格格不入。卢梭在生前和死后都是诗人、艺术家和政治学家深入研究的对象。读了他的著作后，人们了解到，激情是人的动力。思想或“理性”是欲望的工具，不是欲望的对头；思想或“理性”选择目标并为实现这些目标选择办法。即是说，灵与智或者智与灵是推动道德、社会和科学进步的唯一火车头。德斯蒂一德特拉西也如是说（＜453）。被视为纯粹的18世纪理性思想家的休谟持有同样的观点。但是，由于他对此没有明言，因而也就从未被指责为抛弃理性，凭冲动行事。假若西方语言对“灵与智”有一个像中文里的“心”这样的词，也许就可以省去大量无谓的辩论了。
1706534106
1706534107
若能规定人不得将自己的心不能接受的东西放进脑子里，那么还有什么法律能比这更明智、更公正、更慈悲为怀的呢？
1706534108
1706534109
——纽曼（1841年）
1706534110
1706534111
浪漫主义把人视作有感觉、会思维的动物。他的每一个思想都具有某种情感。这种观点在文化中刚刚出现时，人们觉得需要研究灵与智这种单一力量的运作方式，也应当表现其未上升到意识高度的骚动。浪漫主义的幽灵骑士就象征着思想跨越的两个层面（473＞）。这种对内心生活的密切注意说明了浪漫主义作家的“唯我主义”和“主观性”。这个时期的诗歌主要是抒情诗——以第一人称讲述对自己内心的发现。这样的探索又带来许多新发现。想象力成为首要的天赋，因为它想象的事物是立体的，如同平时所看到、摸到的，而不仅仅是通过文字描述的。热情原来被视为危险的愚蠢行为，现在却成为所有壮举的先决条件。正如歌德的浮士德在开始其历险时所说的，“先有的不是语言，而是行动”。语言这种抽象的东西是后来才有的。华兹华斯看到“有感觉的理智”产生了人对所有生物的同情，而光靠理性是不能唤起这种同情心的，此说证实了卢梭的理论。
1706534112
1706534113
精力乃唯一的生命，它来自体内；理智乃能源的限度或外围。
1706534114
1706534115
——布莱克（1793年）
1706534116
1706534117
对这些思想深信不疑，并能将自己的发现广为传播的人是天才。对浪漫主义者及之后的人来说，“天才”这个词代表了创作力。我们现在说某人是天才，而这个词原来的意思是在某项活动方面“具有天赋”。天才非同常人，这样的人想象力如天马行空，并且有能力把想象力表达在具体作品之中，这些作品都是传世之作。
1706534118
1706534119
宗教感情如同天才一样，是先天生成的，但不只限于少数人。许多浪漫主义者证实了人内心宗教感情的存在；这种感情的结果就是有组织的宗教，它在浪漫主义时代重新振兴，成为灵与智不可或缺的一大产物。在欧洲每一个国家，古老的信条都取代了自然神论的抽象理论。不过，这得归功于对正统观念的修改。经修改的观念首先是基于宗教冲动，另外，它在不同程度上依靠那个时代特有的两种感情——对自然的热爱和对历史的尊重。卢梭在《爱弥儿》中提出了关于信仰的雄辩表述，提出大自然，即上帝的造物，证明了上帝的存在和他的各种特性。大自然具体的美使接受力强的心灵得到直接的感知。我们在前面还看到，由此还产生了对大自然的崇拜，如热爱树木花草；从园艺中寻找乐趣；在野外观察鸟类动物和露营；认为一个人一年至少应有一次离开自然环境差的城市，以便在乡间恢复某种对生命至关重要的东西。
1706534120
1706534121
同时，大自然给予我们欣喜的触动。拜伦在他的游记里写道：“高山是一种感觉。”18世纪的人畏惧高山，将它们视为妨碍旅行的丑陋的可怕的障碍物，怜悯依山而居者。对浪漫主义者来说，无垠的宇宙令人生畏，令人意识到人自相矛盾的本性，用帕斯卡的话说，既强大又柔弱，既伟大又可怜（＜219）。为了给自己爱和服从的冲动找到安息地，人们遂试图通过大自然或者在大自然中寻找上帝。在这方面，斯宾诺莎是引路人（＜359）。在此前的150年里，斯宾诺莎一直被当作无神论者遭到谴责，但这时他却作为“陶醉于上帝的人”而恢复了名誉，因为他认为神明是无所不在、遍及万物的，而信上帝的人具有“对上帝的理智之爱”。泛神论是浪漫主义信念的一种形式。
1706534122
1706534123
莫称此为虚荣，他们说得极是：
1706534124
1706534125
当诗人逝去之时；
1706534126
1706534127
大自然为她的崇拜者悲哀；
1706534128
1706534129
默默地纪念他的掩埋。
1706534130
1706534131
——沃尔特·司各特《最末一个行吟诗人之歌》（1805年）
1706534132
1706534133
振兴了英国圣公会的牛津运动走的是另一条道路，即历史的道路。在纽曼（他后来皈依天主教，当了主教）的激发下，牛津运动，又称小册子教派（因为它靠大量发行单行本小册子来进行宣传）的成员循本溯源，用早期基督教神父的训谕来振兴宗教信仰和仪式，以图恢复热情和正确的礼拜活动。这些宗教改良者宣称，根据传统，圣公会与天主教会有许多相似之处，于是在圣公会内部建立了一个高教会派。与他们同时的另一批信念同样坚定的人——循道宗信徒，在早些时候也成立了自己的教派，以满足下层中产阶级相应的需要。他们属于第一批“宗教狂热者”。在美国，约瑟夫·史密斯连续10年受到启示之后，于1830年建立末世圣徒教会，又名摩门教。
1706534134
1706534135
与此同时，法国出现了一部名为“基督教真谛”的非凡之作。标题本身就是一个主张。作者把真谛一词用于既是一种制度又是人们所熟悉的宗教的基督教，以表达传达天机和掌握天命的双重意思，证明了它作为制度的伟大和作为宗教的精神真理。这位作者是勒内·德·夏多布里昂子爵，他是政论作家、历史学家、小说家，还当过政治家，最后成为自圣西门公爵以来法国最伟大的传记作家（＜355）。
1706534136
1706534137
只敲一下钟就能立刻在千万人的心中激起同样的情感，这实在太了不起了。钟声和谐动听，它无疑有一种最高级的美，一种艺术家称之为宏伟庄严的美。
1706534138
1706534139
——夏多布里昂，“论教堂钟声”，《基督教真谛》（1802年）
1706534140
1706534141
夏多布里昂这部论述基督教的大部头著作包括了所有同宗教感情稍微沾上点儿边的题目，有日常生活、大自然、内在的自我、社会、政府、历史和艺术，林林总总，不一而足，特别注重唯美和幻想的方面。在简单叙述了耶稣基督的故事，讲解了圣礼对生活是如何合适的道理之后，接着是一连串短评和启发性的联系，把诸如天文学、洪水灭世、大地和生物、鸟巢等各种题目联成一个连贯的整体，让人读来津津有味。之后是爱国主义、良知、永生和最后审判日。若是跳过这些内容，下面会看到诗歌部分，里面有但丁、塔索和弥尔顿的史诗，对维吉尔和拉辛的比较，埃洛伊兹和阿伯拉尔；然后是现代文学史、多神教诸神、圣人、天使，还有撒旦手下的邪魔；再其后是对一些高雅艺术发明的描述；还有地狱、炼狱和天堂。这些丰富的内容反映的正是此书的小标题——“基督教的诗意与道德的美”。该书十分走俏，夏多布里昂不得不奔走于法国各地，阻止印刷商偷印盗版。这本书的成功正逢拿破仑重立罗马天主教为国教之时。今天，夏多布里昂那种文字简洁优美的写作风格已经一去不复返，但是，他的论点的精髓依然影响深远，每一代人当中都有许多人是因为基督教对艺术感性的吸引而皈依教门的。
1706534142
1706534143
夏多布里昂本想把《勒内》作为一系列故事中的一个，但它一开始是合在《基督教真谛》中出版的。这本书也反映了浪漫主义的兴起。故事的主人公是一个少年，和姐姐相依为命。但当姐姐发现自己对弟弟的爱是一种罪恶的爱慕之情后，便出家进了修道院。少年吓坏了，逃到美洲。在那里，他向一个印第安人酋长倾诉了自己的身世，以卸去自己心灵的重负。他们一起崇拜大自然，少年深入剖析他所称的“感情模糊状态”，即感情强烈但没有重点的混沌状态。这种情绪——法语中叫mal du siècle（时代病）——显然是广泛存在的，因为勒内引起了许多人的共鸣。圣伯夫就说过：“勒内即我。”柏辽兹在《回忆录》中记载了与勒内相似的感情。他的《幻想交响曲》开始时的旋律是他在青少年时期谱写的，这段旋律毫无疑问表现了同样的青春期特有的情感起伏。在稍早时期的德国，这种漫无目的状态曾经是绝望的、暴力性的（＜393）。所有这些迹象提醒我们，那个时期的许多艺术家十分早熟。考虑到他们是在动荡不安的世界里成长的，这也就不足为奇了。
1706534144
1706534145
这样的情况使人们自然而然地向宗教靠拢。德国牧师施莱尔马赫领导了新教的复苏，他召唤人们信教，因为人有“自发的宗教感情”，如卢梭所说，这种感情是与生俱来的。有关上帝的想法不是来自思维或意志，而是来自天生的依赖感，这是人在自我意识的时刻所察觉到的软弱。有了这个前提，就可以争论某些信念的合理性和用途。19世纪的新教徒就像在16世纪时一样，力主摆脱迷信和盲从的好处。此中浪漫主义的模式昭然若揭，即先有感觉，理性赋予感觉形式和方向，生命则是由信念所驱动的历险。
1706534146
1706534147
总的说来，新一代教徒认为他们的信条与“上帝没有理由打乱自然法则”这种现代科学的假设是一致的。但诗人们，不管是否信徒，都有尊重迷信的理由。一来迷信为虚构故事提供了大好机会，产生了如彭斯的《汤姆·奥桑特》和司各特的《流浪汉威利的故事》这样伟大的作品。二来迷信可以视为人民的诗意想象。《浮士德》里有两个很有感染力的场景描绘了撒旦的仪式，发泄了我们心中和大自然的黑暗力量。迷信的含义在启蒙时期遭到了忘却或罔顾，例如，德意志有关于幽灵骑士的传说，那是一个时隐时现，紧跟在纵马奔驰的骑手身后的影子，与骑士一模一样。它代表的是人内在的第二个自我，可能正直端方，也可能像魔鬼一般邪恶。但是，这些充满智慧的寓意却被人们所忘却，直到19世纪90年代心理学和人类学以神话的名义把它们重新发掘出来，才再度受到诗人和小说家的欢迎和采用。
1706534148
1706534149
迷信是生活中的诗歌。两者都发明了想象。两者都感觉到真实而具体的内容之间最奇怪的相互联系——同情与反感之间的相互作用。迷信对诗人没有害处，因为他能以各种各样的方式使亦幻亦真的想象为己所用。
[
上一页 ]
[ :1.7065341e+09 ]
[
下一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