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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面在新迦太基城的宏伟皇宫内举行，这次会面与六年前的那次截然不同，当时困窘中的罗马人用——按照波利比乌斯的说法——“讨好和安抚的方式”来拖延时间。这位年轻的将军受到了严肃警告：不要尝试着做任何可能伤害到罗马盟友萨贡托的事，因为罗马人在对该城公民的义务上是讲诚信的（fides）。这位大使伪善地提到罗马人的“诚信”，可能是为了激起汉尼拔的复仇之心。年轻的将军以罗马人毫不迟疑地干涉萨贡托事务，包括流放、处决亲迦太基的精英阶层成员一事作为反驳。随后，他愤愤地将整个诚信问题转回到罗马人身上：“他说，迦太基人不会忽视违反诚信的行为，因为自古以来，迦太基人的原则里就从未漏掉不讲道义是吃苦头的根源这一条。”[44]汉尼拔甚至不屑提起罗马人的第二个要求——要他遵守哈斯德鲁巴所签订的，不越过西贝卢斯河的协定。他把使团打发走了，使团随后乘船前往迦太基，提出抗议。[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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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尼拔以极为专横的态度对待罗马使者的事实清晰地表明，他对巴卡家族在西班牙的处境越来越有信心。毕竟，他所掌握的资源比先前任何一位迦太基将军都要多得多。在当时，为汉尼拔控制的地区之面积约为23万平方公里，几乎占整个伊比利亚半岛的一半。他继承了一支由6万名步兵、8000名骑兵和200头大象组成的骁勇善战的军队，这支部队已经在对阵意志坚定、作战凶猛的敌人的战场上磨砺了16年。与强悍的凯尔特部落签订的一系列协议进一步增强了他的军事实力。规模巨大的矿业生产也意味着他有足够的经济实力来满足战争需要。根据后世一位罗马作家的估计，位于拜贝罗（Baebelo）的一座矿井的竖井深入山脉达1.5罗马里（2.2公里）以上，每天能为汉尼拔生产高达135公斤的白银。毋庸置疑，这种为军队铸造的银币的重量和纯度，反映出巴卡家族的西班牙领地在经济上处于蒸蒸日上的状态。[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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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是这些数量庞大的资源令汉尼拔如今下定决心要挑衅罗马，进攻萨贡托。萨贡托人顽强抵抗，战事进展得极为缓慢。萨贡托人尤为擅长使用“法拉利卡”（falarica）——一种超大型的投枪，它那长度超过1米的铁制矛头上附有涂着可燃的沥青与硫黄的物质，然后，有人将其点燃，朝下方的迦太基进攻者头上掷去。汉尼拔本人在徘徊时因离城墙太近，被一支投枪击伤了大腿。不久之后，一个新的罗马使团在离迦太基人军营不远处登岸，然而汉尼拔连见都不愿见他们，他的理由是自己无法保证他们的安全，而且他无时无刻不在忙着指挥攻城战役。[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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迦太基必须毁灭：古文明的兴衰 通向战争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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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知罗马特使将再度启程前往迦太基时，汉尼拔派人给该城的巴卡派领袖送去了一封信，告知了此事并要求他们阻止自己在元老院中的敌人对罗马做出任何妥协。[48]汉尼拔此举表明，虽然亲巴卡派在迦太基拥有巨大的影响力，但他还是担心元老院的某些成员可能会因为罗马特使的话而动摇。[49]当一个人看到该时期这座北非大都市仍在铸造贬值货币时（与之相反，西班牙出产的是精美的银币），那他可以得出结论：巴卡家族经济奇迹的恩泽尚未惠及迦太基。[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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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有迹象表明，作为远征西班牙的替代性决策，迦太基的北非领土开发战略——这一战略为汉诺及其支持者所推行——正开始产生好的效果。事实上，对迦太基北非腹地的农业状况所做的调查已表明，这一地区的开发程度及农业生产水平均有所提高，数量可观的农产品正从迦太基出口至西西里西部地区。[51]第勒尼安海的贸易同样在蓬勃发展：这一时期，大量坎帕尼亚黑釉陶器——它们大多用于制作普通的餐具——被运到迦太基。[52]可以肯定的是，罗马元老院中一些感觉更为敏锐的成员已经察觉到，巴卡家族与迦太基元老院的一些成员之间关系紧张，他们于是积极利用这些矛盾。[53]汉尼拔可能因此而对将巴卡家族治下的西班牙彻底带入迦太基人阵营的重要性格外留心，将所有被认定为叛徒的威胁统统消除。然而，最重要的是，他希望他的父亲和姐夫签署的外交协议能够被接受，并得到迦太基王国的正式认可。[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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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迦太基，罗马使团终于找到了愿意倾听他们的抱怨和郑重其事的威胁的人。巴卡家族的死敌汉诺在元老院中当众起立，猛烈抨击汉尼拔。在这场被李维归于汉诺之口的演说中，攻击的重点并不是汉尼拔对罗马人的敌意，而是他那吞噬一切的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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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奉劝过你们，”他（汉诺）说，“并且警告过你们，不要把哈米尔卡的儿子送到军队里去。那个人的精神，还有那个人的子孙后代是不休息的。只要有一个代表巴卡这个家族或姓氏的人活在世上，我们与罗马签订的协议就绝不可能得到保障。你们把这样一个人送进军队里，就跟往火上浇油一样！这个年轻人一心一意地投身于攫取至高无上的权力，并认定实现它的唯一途径就是让自己的生命在武装军团的簇拥下度过，以及不停地挑起新的战争。所以，这场被你们点起来的大火如今在炙烤着你们……现在，是迦太基正在抵御汉尼拔带来的护身盾棚和塔楼的攻击，是迦太基的城墙正在他的攻城槌下颤抖。萨贡托的废墟——但愿我的预言是错的——将会砸在我们的头上，这场起于萨贡托的战争将迫使罗马加入。”[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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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演讲的结尾，汉诺建议应立即停止围攻萨贡托，并将汉尼拔交给罗马。但这一次他的提议鲜有人响应，就连他的支持者也默不作声地坐着。[56]然而，我们不应轻率将这些行为视作对巴卡家族的单方面决策的明显支持。就连那些不是巴卡家族的朋友的议员也还是政治上的现实主义者，倘若迦太基元老院试图免去汉尼拔的指挥官职务的话，那这一决定也必须获得公民大会的批准才行，而后者仍是巴卡家族的一个极为坚固的政治堡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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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将一个指挥着这样一支庞大的常备军，掌控着一片比迦太基的非洲领地还要大得多的土地上的资源的人解职、扣押，这也仍是个问题。这样做或许能立刻安抚罗马人的情绪，但西班牙——这块迦太基人投入了如此之多的希望的领土——无疑将永远失去。土著部落宣誓效忠的是巴卡家族，而不是迦太基。他们绝不会顺从地接受一位迦太基议会成员来代替汉尼拔，成为这片土地的最高统治者。面对自身的虚弱无力，反巴卡派以务实的态度选择了保留他的职务。[57]汉尼拔与迦太基精英阶层的一些成员之间的关系，显然仍是建立在利益的基础上。正如罗马史学家卡西乌斯·狄奥以极为敏锐的目光指出的那样：“起初他既没有被家乡的长官们派出去，随后也没有从他们那里获得任何帮助。尽管他们从汉尼拔的事业中获得不小的荣誉和利益，但他们宁愿装作不会对他见死不救，也不愿与他进行任何有效的合作。”[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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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在萨贡托这个问题上，汉尼拔的计划似乎奏效了。尽管后世的罗马史学家们极力隐瞒，但事实很清楚，罗马元老院就是否应该支援萨贡托的议题争论不休，直到一切为时已晚。[59]在围城战持续了8个月之后，仍不见罗马人来援的迹象。快要饿死的萨贡托人最终放弃了希望，用一把火将他们的城池化为灰烬，他们自己也集体投火自焚了。汉尼拔将战利品分成三份：战俘交给士兵卖为奴隶，或让人赎回；将所有抢来的财物拍卖，所得金钱运回迦太基；至于黄金和白银，汉尼拔将它们留作日后使用。[6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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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罗马，元老院分为两派，一派要求立即对迦太基宣战，另一派则愿意再次进行谈判。尽管罗马人有能力集结一支强大的军队——更重要的是，他们还拥有对海洋的控制权——但元老们很清楚，一旦站到汉尼拔的对立面，他们将立刻使罗马城陷入与一个由一位精力充沛、才华横溢的首领统率的，庞大且训练有素的军队交战的风险之中。经过一番辩论，他们决定派出一个同时有鹰派和鸽派议员的代表团前往迦太基。他们的使命很简单：迦太基的议员们将被质询，汉尼拔的做法是否出自他的主观意愿？或对萨贡托的进攻是否得到了迦太基官方的认可？如果迦太基人对前一个问题给予肯定答复，那么他们将要求汉尼拔必须交给罗马来惩处。如果迦太基人对后一个问题答“是”的话，那将被视为宣战行为。当罗马使团被引领着进入迦太基议会时，他们面对的是一群团结一致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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迦太基议员们已经任命他们中最为能言善辩的一位（姓名不详）作为他们的发言人。面对罗马代表团直截了当的提问，他成功地给出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复。按照李维的描述，这位发言人巧妙地将元老院的虚弱无力说成一种美德。他辩称罗马人与哈斯德鲁巴达成并得到那位迦太基将军同意的，不得越过西贝卢斯河的协议是无效的，因为该协议并未征求过元老院的意见。[61]随后在关于迦太基人背信弃义的问题的讨论中，迦太基人巧妙地反转局势，将矛头对准了罗马人：事实上是罗马人吞并了萨丁尼亚，破坏了第一次布匿战争停战协议的条款。这位迦太基发言人乘胜追击，争辩说汉尼拔并未破坏该协议的条款，因为当这份协议签订的时候，萨贡托还不是罗马人的盟友。为了证明这一点，协议的相关部分被大声朗读了出来。这场精彩而煽情的演出，最终以对罗马使团的追问收尾：发言人要求他们告诉与会的迦太基议员们，罗马人的意图究竟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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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罗马人对口舌之辩毫无兴趣。费边（Fabius），使团中的首席谈判代表，站了起来，将他那宽大外袍的布料捏在两根手指之间——这样他就能制造出一个皱褶来，这代表着迦太基人面临的是无可逃避的抉择——然后开口说道：“我们给你们两条路：要么战，要么和。怎么选择，请你们自己来决定。”迦太基人没有发表意见，他们回答说要走哪条路是罗马人的选择。作为回敬，费边将外袍上的皱褶拉平，表示那就开战好了，古代世界最为著名的战争或许就这样揭开了序幕。[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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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利比乌斯认为，汉尼拔的好战姿态是其父哈米尔卡那集中全西班牙的资源后与罗马再战一场的计划的具体体现，不过这一观点如今已得不到学术界的认同。[63]然而事实上，巴卡家族仍是罗马与迦太基之间关系日益紧张的主导性因素。不过值得怀疑的是，迦太基元老院是否在政治上或军事上，拥有迫使汉尼拔与罗马对抗的实力呢？无论如何，巴卡家族对西班牙事务的介入是经济方面的需求所致：为了支付迦太基的战争赔款，也为了弥补失去西西里和萨丁尼亚所带来的长期损失。然而，经济稳定不仅事关国家的繁荣发展，也与国家的安定密不可分，因此，对罗马的反对，势必也是与罗马的对抗的进一步动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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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这位西班牙驻军指挥官不仅为巴卡家族提供了一个抗击罗马的机会，同样也提供了一个向罗马发动进攻的机会，可借此重现迦太基军队的赫赫威名——自从哈米尔卡时代与第一次布匿战争起，巴卡家族的自我形象就一直显得错综复杂。未来与罗马的战争为巴卡家族战略规划的重中之重的观点，可能是由西班牙驻军指挥官的真实计划推断而来，这一计划的核心无非战争与征服，以及与之相关的军事训练和战利品的获取。事实上，一旦宣战，重现迦太基那地中海中部帝国的昔日荣光，可能会成为汉尼拔的一个重要战略目标。[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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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罗马人而言，吞并萨丁尼亚已将一切维持现状的希望打得粉碎，他们那富于侵略性的扩张主义政策，无疑给迦太基人带来了深切的感受。从萨贡托保卫战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的事实来看，罗马人是否真的在乎这座城市尚存疑问。罗马人之所以于公元前220年对西班牙南部兴趣重燃，与其说是为了保护那些弱小的盟友，倒不如说是因为巴卡家族在这一地区的影响力与日俱增。[65]萨贡托的陷落给了罗马元老院中的鹰派一个迫切要求发动战争的机会，他们对取胜信心十足。就连那些反战的元老更为关心的似乎也只是罗马是否会给人留下一个无故生事的侵略者的形象，而不是如何阻止这场战争。[66]事实上，派往迦太基的最后一个罗马使团所提出的条件是迦太基元老院根本无法答应的。[67]两国之间的战争如今已不可避免。[6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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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但那些认为巴卡家族治下的西班牙是某种形式的独立君主政体的观点，或许将这一议题延伸得太远了（Blázquez Martinez，J.，& García-Gelabert Pérez，G. 1991 ‘Los Bàrquidas en la Peninsula Iberica’，in Acquaro et al.（eds.）1991，38f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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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这一时期巴卡家族对迦太基政界的控制情况可见Hoyos，B. D. 1994 ‘Barcid “proconsuls” and Punic politics，237-218 B.C.’，Rheinisches Museum für Philologie，259-2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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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Lancel，S. 1999 Hannibal，tr. Antonia Nevill. Oxford，29-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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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Appian，Roman History ［inc. Civil Wars］，ed. & tr. H. White. 4 vols. Cambridge，Mass.，1912-13，7.2，6.5；Zonaras，Epitome of History，ed. L. Dindorf. Leipzig，1868-75；tr. T. Banchich & E. Lane. London，2009，8.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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