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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外交战线上,我们一定不能够允许莫斯科在谈判桌上赢得在战场上得不到的东西。阿富汗不是一个像文化交流计划那样的小问题,不应该在首脑会晤中为了缓和气氛而把它放弃掉。它是一场重要冲突,将决定谁在美苏争夺中获胜。[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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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理论上的推进并没有给美国带来外交实践上的进步。美国对印度洋的控制远没有达到当年英国那样的水平,但为了控制印度洋透支国力的速度却远超过当年的英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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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错,与19世纪的英国一样,美国曾在中亚地区成功地阻止了苏联对阿富汗的占领,但美国没有由此形成当年英国那样对印度洋的有效和持久的控制。如果说,勃列日涅夫出兵阿富汗是苏联利用当时美国的颓势实现19世纪英俄冲突中没有实现的向印度洋冲刺的战略目标,那么,1991年和2001年布什父子俩[76]也是利用当时苏联的颓势及其解体后出现的机遇,试图在“心脏地带”实现“英国式”(即陆地占领)推进。美国在1999年的科索沃战争中拿下印度洋西侧的巴尔干半岛—这与当年苏联利用越南拿下印度洋东侧的中南半岛而后进军阿富汗的路径相似—并以此为小布什2001年发动阿富汗战争、实现对中亚的军事占领做了铺垫。老布什通过帮助科威特收复国土实现了军事力量在海湾地区的“英国式”部署,这为小布什在任期内大规模挥师中亚做了前沿铺垫。但不出意料的结果是,美国在伊拉克被搞得灰头土脸,随之而来的便是2008年美国的金融危机和从伊拉克的撤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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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麦金德悖论”及其产生原因的历史分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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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国和美国当然还有俄国在中亚的多次失败的教训说明:麦金德的地缘政治理论是有缺陷的,其集中表现是其理论上的合理性与实践上的不可行性之间存在着严重的悖论。我们不妨将这种现象称为“麦金德悖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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造成这种悖论的原因,从实践上分析是由于世界上没有一个国家的国力,尤其是海权国家的国力可以支持其从本土扩张至麦金德“心脏地带”的战略目标,在理论上分析更是在国家战略能力和目标之间缺乏资源和运用资源经验的维度。“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的古训,在不成熟的理论家或政治家那里得不到应有的重视。他们缺乏的并不是理论逻辑训练而是运用国家资源的经验积累,因此他们设计的目标往往超出资源许可范围,其结果无一不是陷在理论目标的合理性与其实践的不可行的悖论中不能自拔并最终走向失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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资源的绝对有限性与发展的绝对无限性的矛盾,以及由此引导出的国家力量的绝对有限性和国家发展需求的绝对无限性的矛盾,是人类及其赖以生存的国家发展自始至终面临的基本矛盾。前一种矛盾决定了国家间的斗争贯穿人类发展进程的始终,不管这种斗争采取什么形式,它是人类文明进步的基本动力;后一种矛盾使国家在抗力接近的条件下有了强弱转化的空间。国际关系好比小孩子手中玩耍的橡皮圈,不管他翻出多少花样,它的伸展总有其资源允许的底线和极限。超越了极限,国家就会由强转衰;过了底线,国家主权就会受到伤害。如果橡皮筋的某一边被拉断,则意味着沿此扩张的国家因力量不支而失败,这轻则导致国际体系的局部重组,重则会导致“橡皮圈”即整个国际体系的崩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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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家为获利而扩张,也为过度扩张并由此透支财力而衰亡。造成这种规律性现象的原因是扩张规模如此之大以致需要更多的财力来巩固已有的扩张利益。保罗•肯尼迪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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财富永远是加强军事力量的基础,而获利并保护财富又往往需要军事力量。然而,如果一个国家把过多的资源用于军事目的而不用于创造财富,那么,从长远看,就很可能导致该国国力的削弱。同样,如果一个国家在战略上过分扩张—如侵占大片领土或发动耗资巨大的战争—那么它就会冒这样的危险:为此耗费的巨资可能超过对外扩张所带来的潜在利益。16世纪西欧进步以来,大国体系中各领先国家—西班牙、荷兰、法国、英帝国和当今的美国等—的勃兴而后又衰落的历史说明,从长远看,生产能力获取收入的能力同军事力量两者之间有很重要的相互关系。[7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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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从扩张中获利到失利之间的关节点,对世界霸权国家来说,就是麦金德所说的“心脏地带”。20世纪60年代,美国曾将其战线拉得太长,透支了国力并使国家出现衰迹,这才有了尼克松的调整及其后的中兴。苏联勃列日涅夫时期将战线拉向全世界,到戈尔巴乔夫时期来不及调整反导致苏联解体。国家扩张的原则是不能将国力“拉断”,这是极限;国力收缩的原则是不能缩得受到入侵,这是底线。只要找出这两点之间合理的比例关系,建立其上的理论和实践之间才能避免上述悖论。而要做到这一点,在相当的情况下,仅凭书本上的逻辑知识是不够的,它还需要实施政策的经验。但从历史所呈现给我们后人的经验看,迄今为止,还没有一个大国的扩张能越过麦金德的“心脏地带”;也就是说,每当世界霸权国家的扩张“皮筋”拉到这一地区,其扩张就开始出现逆转并陷入“悖论”怪圈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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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某种意义上说,战略哲学就是在战略力量使用上拿捏分寸的学问。关于此,早在250年前的卢梭就有经典的论述,他在《社会契约论》一书中说:“征服一个国家要比治理一个国家容易得多。有一根足够长的杠杆,人们只消用一个手指头便能够摇动全世界,可是要担负起全世界来,却非得有赫居里士[78]的肩膀不可了。”[79]据说拿破仑是卢梭的信徒,但拿破仑没把握好卢梭哲学的精髓,在其事业巅峰时入侵俄罗斯,要担负只有赫居里士才能担负的重担,结果失败了。第二次世界大战前罗斯福明白卢梭哲学的要义,他与斯大林合作,保证了美国在第二次世界大战后步入世界舞台中心。此后的大多数美国领导人的战略认识日益远离哲学境界,步拿破仑的后尘,要接过赫居里士肩上的重任,到处透支国家力量,最终导致它今天的衰落。与英国相比,美国,尤其是第二次世界大战以后成为世界霸权的美国,是外交理论最缺经验维度,因而最容易陷入“麦金德悖论”并更快衰落的国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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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接手英国世界霸权后不仅没有英国那样的物质条件,而且还没有当时英国所处的历史条件。由于有印度殖民地巨量资源的支撑,英国占领印度洋后出现的衰落的速度要比今天的美国慢得多。况且英国独控印度洋时,印度、埃及和中国的国运均处颓势,其国家内部也是动荡不止(比如印度民族冲突、中国的太平天国运动等),外部冲突加剧(比如中国和英国的两次鸦片战争、印度反抗英国殖民统治的大起义、埃及和奥斯曼帝国的埃土战争等),而英国正处鼎盛时期。1856年在克里米亚成功阻挡俄国南下争夺地中海后,英国即就挥师印度洋和太平洋,向同期的中国和印度这两个东方最大的国家同时开战并取得胜利。由此形成对印度洋的绝对控制权。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后,美国罗斯福总统为了打倒欧洲的世界霸权,释放出民族自决运动的浪潮。这场运动冲垮了欧洲殖民势力并建立起一系列独立的主权国家。但令美国人意料不到的是,经验老辣的英国人在被迫向美国移交霸权时,不动声色地大幅提升了美国掌控这个“心脏地带”的难度:英国借力打力,在印度洋地区释放出南亚最大的主权国家印度;在印度的东西两翼即亚洲和非洲还暗助中国[80]和埃及消耗美国。这样,美国独控“心脏地带”目标反成了消耗美国从而导致美国衰落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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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人在20世纪五六十年代投入了朝鲜战争和越南战争,这是美国试图通过陆战实现对这两个国家“英国式”占领的初试。虽然其扩张还没到“心脏地带”,而且美国还出动了远比19世纪英国更多的兵力,但结果却败得让美国人至今也不堪回首。一句话,20世纪下半叶,美国从英国手中接收过来的世界已失去了海洋国家赢得大陆战争的有利条件;而印度、巴基斯坦、朝鲜等国家拥有核打击能力后,情形就更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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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次世界大战后民族国家纷纷独立,这时的美国已无力对这些国家发动任何一场能实现“英国式”占领的陆地战争,而没有陆地的占领,就不可能有19世纪英国那样的对关键海域的绝对制海权及由此建立的海洋霸权;而没有“英国式”的绝对制海权,美国就不会获得稳定的海外资源回流及由此带来的国内政治的稳定。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之初的美国人明白这样的逻辑关系,它缺乏的只是在现实中连接起这些逻辑环节的能力和经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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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代以来的历史经验表明,绝对的制陆权来自绝对的制海权,而绝对的制海权同样也来自绝对的制陆权;而没有陆战的胜利,海战的效果就会大打折扣。“从近三百年的历史来看,任何强国,只要掌握住绝对制海权,又有力量打得起陆战,就可以控制印度帝国,独占其贸易,剥削其无穷资源。”[81]潘尼迦的话可谓英国控制印度洋的经验之谈,而这样的经验似乎对后来的美国人,甚至对美国之后的可能的世界霸权国家来说,都成了天边那渐行渐远的彩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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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尼迦说的这些道理,美国人也不是不知道,更不是不愿去做,而是做不到。朝鲜战争后,美国人换了思路,试图通过地区集体结盟的形式替代“英国式”的直接占领:1950年10月17日,美国同泰国签订《军事援助协定》;1951年8月30日,美国与菲律宾签订《共同防御条约》;9月1日,美国与澳大利亚、新西兰签订《澳新美安全条约》;9月4日至8日,美国、英国、法国等48个国家在没有中国、苏联等战胜国参加的情况下单方面与日本签署了《对日和约》(即《旧金山和约》),与此同时,美日也签订了《日美安全条约》;1953年8月8日,美国与韩国签订《美韩共同防御条约》。1953年7月27日《朝鲜停战协定》签订后,美国对中国的封锁链条从单边扩大到广泛的多边集体条约,从中国东部延伸到中国西部。1954年9月8日,美国联合英国、法国、澳大利亚、新西兰、菲律宾、泰国和巴基斯坦签订《东南亚集体防务条约》;1954年12月2日,美国与台湾当局签订《共同防御条约》,1955年 2月,美国拼凑起所谓“巴格达条约组织”。当这些所谓“集体安全”链条建立起来后,令美国感到尴尬的是,面对一个个嗷嗷待哺的盟国,美国用于“维修”这一串串防务链条的代价不比直接占领更少,其效果对美国外交来说—比如1955年的万隆会议—更是添乱。这又迫使美国重新回到“英国式”直接占领的思路,为此美国挑起越南战争并再次陷入其中不能自拔。尼克松上台后大幅收缩战线,暂时放弃了遏制中国的目标,压缩了美国为这些盟国承担的义务,这才使美国度过了战争失败带来的国家危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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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古巴导弹危机中对苏联的胜利曾骄纵了美国挥师越南的万丈雄心;苏联的解体和美国在海湾战争中的胜利,再次燃起20世纪五六十年代美国政治普遍存在的“凯南式”冲动,21世纪初的美国人再次考虑如何才能扩大由这些胜利带来的红利。这时他们的目光再次转向麦金德的、甚至更早先的克劳塞维茨的经典陆权学说,认为如果没有对中东的直接陆地军事控制,中东石油利益对美国只能是若即若离并令人不安的雨后彩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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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布什上任前夕,时任美国陆军学院院长的罗伯特•斯格尔思(Robert H.Scales)明白直言,不管美国军事技术如何进步,但它终替代不了陆军占领的军事效果。他告诫:“在21世纪,我们国家军事战略的两根支柱将继续是前方存在和力量的投送。”[82]而“持续存在”的前提就是前沿的陆军部署即“直接控制陆地”。在总结美国面临的各种挑战后,斯格尔思写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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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上述军事挑战的根源不同,种类不同,对美国利益的威胁程度也不同,但它们都有一个共同点:在每一种挑战中,战略胜利最终将要求直接控制陆地、人民和资源。与发展中国家对抗时,战争目的很可能是领土的控制。在与第三世界的对抗中,则很可能是人口的控制。镇压恐怖分子和其他非政府挑战者将要求剥夺他们的政治、心理和物质支持。[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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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是意志的考验。最有把握使敌人意志崩溃的办法是控制他的领土。如果没有实际占领,战争只能仅仅是远距离的惩罚,是任何一个想要抵抗的国家都能无限期忍受的东西。[8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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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罗伯特•斯格尔思似乎是在为即将上任美国国防部长的拉姆斯菲尔德做政策规划,[85]他提醒美国政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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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在下个世纪很长的时间里,我们还要像一个军事大国那样有发展能力,我们必须极大地改进夺取和控制地面的能力。我们必须将速度和灵活性建造在我们的战争系统之中,使得在通过大片地域时能不受阻碍地机动。我们必须像我们现在精确和灵活地把炸弹投掷在远距离目标上一样,能将战斗部队精确和灵活地部署在关键地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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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们有能力将部队部署在广大地区,而且还能在敌人最脆弱和最虚弱时迅速地集中这些部队,那么我们就能在敌人自己的控制区域内将其打败。[8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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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真的不知道时任美国国防部长的拉姆斯菲尔德是否了解到罗伯特•斯格尔思的意见,但从其在2001、2003年发动的阿富汗和伊拉克战争分析,美国在这两场战争中的作战目标已与海湾战争和科索沃战争有了本质的不同,即从海空打击转变为地面的纵深占领。如果读了罗伯特•斯格尔思的书后会发现拉氏指挥的美军在阿富汗和伊拉克的作战样式与斯格尔思的观点,尤其是与其“领土占有”的观点有相当的契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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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格尔思的军事观点是否正确呢?可以说,它在理论上和逻辑上是绝对正确的,但由于缺乏资源供给或资源运用的经验,其实践结果让美国很是难堪:拉姆斯菲尔德在伊拉克和阿富汗失败了。与此前的朝鲜战争继而越南战争中的麦克阿瑟和麦克纳马拉辞职的结果一样,拉氏在2006年辞职,此后美国陆军便从伊拉克的领土上退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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