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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606296 在神道中,女性扮演着重要的角色。而这个角色先天地就带有矛盾的两面性:一方面认定只有处女才能在神宫里奉仕。另一方面认定生活中最上品的角色是母亲。太阳神天照大神就是演化出来的逻辑思路。在父系社会,太阳神是男性。大地女神与太阳男神结婚是神话的基本故事。在印度,也把从海面上升起的太阳视为生命力的象征,但鲜明具有男性神的性格。而保有母系社会痕迹的神道则是反向的。大地是由握有矛的男性神大国主命来统治的,而生命之源是水,从水面升起的太阳象征日本,但她是女性的。这位天照大神还成了日本天皇家的皇祖神。火的神话也是这样。我们看到在日本神话里,伊邪那美命女神生出火,但为此而死去。但是在父系社会的希腊神话中,盗火的普罗米修斯是男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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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606298 日本人一方面为女性所具有的母性魅力所执迷,另一方面又将女性视为污秽的存在,恐惧女性所持有的作祟魔力。神话中伊邪那美命是生命的创造者,但同时她又被描写成是死与污秽的化身。此外因妒忌,而后成为怨灵作祟的大体也是女性。《源氏物语》中,有僧侣对一位母亲这样说,你的女儿与已婚男性最好不要保持关系。母亲问为什么?僧侣这样说:女人生下来就罪孽深重。在其本性中潜伏的恶之情如果爆发的话,女人就会在漫漫长夜中迷失。如果你的女儿妒忌男人之妻的话,你的女儿在今世和来世绝对无法解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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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606300 这里就生出日本男人对女性表有敬畏的感情。一方面是执迷,一方面是敬畏。舞妓、艺妓的原生态,在这里有所显露。在被设定的空间里,男性客人与舞妓、艺妓之间,不就是一种执迷与敬畏的关系吗?在客人的眼里,舞妓、艺妓具有母性的魅力,同时又带有作祟的魔力。执迷与敬畏使得他必须定期逛花街。执迷是心里想着母亲的魅力,如果不见上一面总要思念。敬畏是心里想着女性的恐惧,如果不见上一面说不定哪一天朝我作祟,我就倒霉了。从某种意义上说,去花街,与艺妓欢谈,也是另一种形式的祓禊(日语为“みそぎ”),以起到净化和消除污秽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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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606302 所以,在日本女人总是被款待。就像天照大神被脱衣舞款待,诸神在喧闹,在大笑。这里,诸神的舞台才是形成日本大众文化的基础。日本文化的这种素朴,时而猥亵、时而温顺、时而暴力到今日还在存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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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606304 在日本,脱衣舞最初的出演者就是天钿女命。为了把天照大神从天岩户引诱出来,天钿女命跳起神圣的脱衣舞。这个脱衣舞就是为了“让神快乐”的日本神乐的原型。神乐现在还在一些神社上演着,但对大众来说已经失去魅力。但是这个神乐之魂则用现代剧种的形式演绎着,这就是日本大街小巷的脱衣舞剧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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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606306 仔细地体会一下,京都祗园里上演的花街戏,不就是这个模式的再现吗?只是脱衣舞女成了艺妓,小剧场成了花茶馆,观众成了客人。衣,当然是不脱了,而代之其他的艺技表演。也有母亲般的微笑,也有紧张的静谧,也有痴迷的客人。但是有一点始终不变:座敷上的艺妓并不是被男人欲望屈辱的对象,而是这些母亲般的艺妓,像女神一样完全支配着男人的欲望。到最后,客人也是用热烈的掌声和笑声来消解。更有甚者,男人们掏出手帕拭擦着脑门上的汗的动作都一样。这就是因日本神道而触发的大众文化的DNA遗传因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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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606308 这是否就是日本男人总往女人那里跑的一个原因?在日本男人的眼里,女性是个群体像,而不是细雪的单片。花街的存在,舞妓、艺妓的存在,再推而广之大街小巷里的斯纳库等小酒店的存在,它们之所以还能正常运转,最大原因就是基于日本这种民俗与文化的异质。因为是个异质,所以其他民族也是很难复制的。在岛国之外,有听说舞妓、艺妓在其他地方复制成功的吗?这正如本尼迪克特在《菊与刀》中所说的,艺妓属于“人情领域”给在“孝的领域”里面感到疲倦的人们以安慰。人们没有理由不去尽情享受。但这两个领域各有所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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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606310 另类日本文化史 [:1706602880]
1706606311 (十一)艺妓的边缘诗学——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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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606313 艺妓作为一种文化,如果没有一种理论上的或者说是哲学上的色彩,它就会黯淡很多,它的腔调也会柔弱很多。在人们的观念中它的认知性也因此会受到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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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606315 从哲学上完成对艺妓才智的关照是九鬼周造。这位被称之为“东洋的贵公子”(大桥良介语),发明了“粹”这个日本式的独自的概念。他在1930年42岁出版《“粹”的构造》一书,是在巴黎写成的。他在巴黎哲学名人堆里,用“粹”这个无法翻译的概念,玩转于东洋与西洋之间。因为西方人怎么也不会知道,粹是与江户时代欢场同时成长的一个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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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606317 九鬼的父亲九鬼隆一是驻美全权公使、贵族院议员。母亲波津子是京都花柳界出身的美貌艺妓。而母亲在回国的船上,又与陪同她回国,写有名著《茶之书》的冈仓天心擦出恋的火花。火花一燃烧就是九年。冈仓天心为此失去了美术学校的校长职务。母亲的不贞给九鬼带来思考:理想化的女性究竟为何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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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606322 九鬼带妻子缝子去欧洲留学是在1921年他33岁的时候。因遍历欧洲美女,缝子与他离婚。他甚至写出了这样的诗句:“路易丝为了取悦我身着日本刺绣的衣裳而出。”他的第二任妻子中西菊江是一位年轻的艺妓。同时九鬼还暗恋着好友岩下壮一的妹妹。据说也是一位艺妓。因此他对艺妓更为感性直观。通过考察艺妓的本质、思考艺妓的文脉,他发现用“粹”(いき)这个日本语来表述艺妓是最为妥帖的。他说:“所谓粹就是东方文化的,或者说是大和民族特殊存在样态的显著的自我表明之一。”其极致就是“民族存在的解释学”。粹的结构被解析为“对异性的媚态”、“意气”、“达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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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606324 这个“粹”字的巧妙在于:它否定了用色情一词来涵盖或轻视艺妓的倾向,但是它抓住情色世界里男女双方极尽能事的风流或装模作样,被强迫观看的外貌,更是在表面上是出卖色相的艺妓,简约为淋漓尽致的快意的人生态度。艺妓在男女交往中看似是属于被“侵犯”的主体,如狎妓商人或男子与多名艺妓打交道等。这时的艺妓要如何保持不被迷惑、不被“侵犯”,这就需要通晓色道,通晓人情奥秘等的对人性的极致认知。九鬼说这就是“粹”,一种和式的审美意趣。九鬼曾经向海德格尔阐述过何谓粹?这个时候他的语言也充满了粹:“所谓‘粹’就是像和风吹过来,明亮闪耀,为之吸引的静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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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606326 九鬼从原理构成的角度,将粹限定为三个主要特征或者说内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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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606328 第一是对异性的“媚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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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606330 第二是来自武士道的“意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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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606332 第三是来自佛教的“达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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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606334 这里问题的难点是媚态,何谓媚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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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606336 晚唐诗人崔钰写过“朱唇啜破绿云时,明目渐开转秋水”美人饮茶的诗句,这是否属于媚态?但九鬼的视角全然是不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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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606338 在他看来,所谓媚态就是异性间的永远无法合一而生出的姿态。如果男女异性间完全能合体的话,媚态也就消失了。随之生出倦怠、绝望、嫌恶之情。九鬼引用永井荷风《欢乐》中的一句话:没有比一直想得到的,最后得到了的女人的命运更为悲惨的。何以成为悲惨的呢?就是因为异性间的媚态消失了,共同幻想论中的男女之情也就不复存在,带来的是给对方的束缚,以致剥夺了双方的自由。而如果异性间走到哪里都是异性同士、总是互相依存,而且总是保持着二元紧张关系的话,媚态就永远存在。而媚态永远存在的话,就构成了“永恒的女性”这个浪漫的故事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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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606340 这就与九鬼内心的女人像相吻合:自己的母亲、自己的恋人,巴黎欢场的路易丝,她们的媚态与他永远处于一种紧张的关系。故而她们也是他心中永恒的女性。所以,媚态的本质就是要异性间的吸引永远持续,但同时又不能打破两者之间限定的极限,即保持自他二元的紧张关系。所以九鬼周造最后总结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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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606342 媚态的要领是在可能的限度内使距离接近,却不达到距离差的极限,作为可能性的媚态实际上是作为动态可能性的媚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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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606344 将媚态用于艺妓,强调的不仅是指风月之道,而是要修炼自己内在的才智气质。对客人不能玩真,但也不能不真。不能纯情,但也不能无情。媚态之形成,可以是一个笑颦,一束回眸,甚至是一举手一投足,可体悟,却令人难以捉摸。也就是说,对艺妓来说如何将与客人的距离接近到极限,但又让客人意识到不可亵渎乱来的涩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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