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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行曾经游历诸国,腰腿硬朗。但也时常断食修行。知道自己的体力在两日断食后会是怎样,三日断食后又会是怎样。空海在晚年也是断食后圆寂的。西行是在悄悄地模仿他。他在半年前就计划性地慢慢地少食,直到最后的不食(断食),在渐渐地成枯朽状,和着自然的节奏,让生命之火奄奄一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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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历二月二十五日,也是释迦的入灭日。很显然西行是以涅磐日为目标。但若与释迦同日,有个感觉上的问题。于是死期比释迦晚了一天。这都是他的精心计算。枯槁硬直的身躯,和着缤纷落樱,了却了春死之心。一个青衫白发的老人,踽踽独行在彼岸的山道间。“此身百年后,若有行人相吊念,当奉樱花献我佛。”这是西行法师对后人的一个小小的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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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没有人理解西行的行为,没有人知道西行的心绪为何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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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一个人知道。他就是西行的师长藤原俊成。他唱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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祈愿能在樱花下临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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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向莲花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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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西行计算的是通向极乐往生之路。很多年后,佐佐木信纲在《忆西行上人》的和歌中写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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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色水光俱皓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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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岩头僧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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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选择死,不是自杀的行为吗?但它的另面是:计算着的死,可选择的死、这是对死之觉悟的一种姿态,这是理想的临终做法,这是生为了预期的死之典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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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举行葬礼、不做墓地、不留遗骨。这是84岁高龄的日本宗教学家山折哲雄宣称的“三不主义”。他说他向往西行的死,要像西行一样,在盛开的樱花树下,在满月的春夜,计算着的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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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遗骨放在嘴里啃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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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人对遗骨有很固执的偏爱。这是民族风习的使然。柳田国男在战后的民俗调查中发现,死者的人家常常有啃骨头和涮骨头的习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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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当代文化巨匠五木宽之,在20世纪70年代写有非常畅销的青春长河系列小说《青春之门》。在“筑丰篇”里,有主人公伊吹信介决定闯东京拼搏的场面描写。他从龙五郎枕畔的骨壶(骨灰罐)里取出死去母亲的几小块遗骨,用手帕包上,藏入袋中。然后向沉睡中的龙五郎默默告别。在进京路上的汽车里,信介闭上眼,手伸进内侧衣袋里,拿出白色的信封,小心地取出白花花的遗骨碎片。他把一小片塞进嘴里含上。微微的带有骨腥味,脆松但有嚼劲。不一会儿,骨片在嘴里“咯吱咯吱”很清爽地成了碎末。日本人说如此“骨神”的行为,表现了对养育母亲的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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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影演员高仓健在随笔集《南极的企鹅》中,也有一篇写有“骨神”的行为。高仓健在文中写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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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去世的时候,我正在拍摄电影,葬礼没能赶上。一周后,我回到了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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点上香,看到骨灰盒,突然有想见母亲遗骨的冲动。便打开佛坛的骨灰盒。当看到母亲遗骨的瞬间,有一种不想与母亲分别的欲念,于是把遗骨放在嘴里咯吱咯吱地咬着。站在一旁的妹妹们悲鸣地大叫:哥哥,快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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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在妹妹们看来,我的举动有些怪异。但那个时候理性失去了作用,代之而起的是强烈的冲动:不管怎样也不想和母亲分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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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的一生有喜悦,即便成了白骨,但也不想分别的喜悦。让喜欢的人总是能见到的喜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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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的一生有悲痛,就是所爱的人,不知道会在什么时候,必须与他(她)分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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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母亲在我的心中,还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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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著名的民俗学家折口信夫,有一个唯一的女弟子叫穗积生荻的歌手。她有一次在回忆尊师火化的场景时说:火葬场里,折口的弟子们聚集在一起。遗体火化后,遗骨送了过来。我从人群中挤到前面,挑出一块折口尊师的遗骨,放在嘴里啃嚼。后来有日本舆论设问:一直以不喜欢女性出名的折口,有这样一位慕名和崇拜的女弟子,是否表明了两人之间有常人难以理解的感情,神秘地交错在一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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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还有这样的记载:昭和五十年代的时候,暴力团之间相互抗争。被杀死的暴力团头目火化之后,组员们把他的遗骨含在嘴里。这是发誓报仇的一种举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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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联想到本愿寺第八世,亲鸾之十世孙,室町时代净土真宗的中兴之祖莲如的《白骨御文》,日本人的“骨神”文化更有了一脉相承性。莲如在御文中写道:“吾人未尝闻有享万岁者,光阴稍纵即逝,谁人能保百年形体?是我死,抑或人亡,不知今日,抑或明日。苟延生命之人犹是露水一滴,多似荒野中草尖上的露珠。人身朝为红颜,夕为白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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莲如的真宗门徒之所以大增,势力之所以也大增,绝对与这篇《白骨御文》有关。虽然这篇御文既不是教养理论也不是强行先祖供养,但是读了这篇御文,日本人都明白了死是怎么一回事,死后大家都成了白骨。所以净土讲往生,只要念佛就可以了。其他什么也不要做。这种单纯的做法,在一般大众层面特别是在农民层面得到了广泛的渗透。日本中世纪后期火葬在庶民中普及的背景之一,就是莲如的白骨御文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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