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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情死用“心中”这个词使问题焦点化,然后再搬上舞台将其仪式化,这是17世纪日本元禄时期的文人所干的事情。如最为著名的就是近松门左卫门的《曾根崎心中》和《心中天网岛》。这两个“心中”的作品,为日本的情死文化注入了浓浓的一笔。于是在那个封闭锁国的江户时代,人们在爱欲上就流行“心中”,它甚至在当时成了一句很响亮的口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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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者是一种流行,纯爱心中人们被接受,不单纯是美,而且还达到了一种“おしゃれ”(时髦、漂亮之意)的程度。高田保马早在1931年写的《情死的新研究》中说,近代日本社会情死是大都会的现象。纯爱心中为什么是“おしゃれ”的?因为流行通常是轻薄的。在游廓,游女们听着“新内节”的音乐,就好像有被魔手牵手的心情。音乐与情死,成为一个组合,当然是“おしゃれ”的表现。这与20世纪30年代的时候,听着《昏暗的星期天》,欧洲各地自杀者大流行很相似。不仅是音乐,在日本1917年的时候,看《少年维特之烦恼》小说而自杀的学生也很多。死与流行与时髦有时处于一种难以述说的复杂关系之中,为了不让游女自杀,当时有的游廓发出了禁止听这首音乐的指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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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之,在江户时代流行的“心中”,对日本人来说是一笔很大的文化遗产,日本人至今还在“享用”这个遗产,演绎着寂灭与哀伤的故事。如发生在1966年1月27日的事件,日本人就将它称之为“日本版的宫廷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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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何谓“日本版的宫廷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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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天还没亮,原公爵家鹰司平通与银座小酒吧“渔火”的妈妈桑前田美智子,双双死于公寓内。死亡的时间推测是凌晨1点到5点。两人到达前田美智子的公寓时间应该是凌晨1点左右。最后东京警视厅定性为煤气中毒的“事故死”,但是日本人都认为这样的定性,肯定是隐藏了什么最为重要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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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的问题在于,如果鹰司平通的妻子不是昭和天皇第三皇女孝宫和子内亲王的话,这个事件就可以被媒体大肆报道为“名门鹰司平通的心中”事件。问题是他的妻子是皇室成员,“心中”这两个字尽管人们心里这样想,但在公众的场合绝对是不能说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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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件后的1月29日,《朝日新闻》发表题为《鹰司平通氏事故死,在友人的住宅》报道。报道说,两人相识已经七年。妈妈桑的公寓与鹰司平通的公寓只有800米的距离。但是警察在事件发生后的6小时开记者会,说两人是在不同的地方倒下的。对此作家河原敏明在1987年写《美智子妃》传记文学,其中披露了两人在双人床上死去的细节。这个细节也是公寓管理员的证言,这年鹰司平通是42岁,前田美智子是39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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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宫内厅提出自杀或者他杀的见解,想粉碎人们对情死的臆测。此外,宫内厅也故意漏出睡衣的传闻。说鹰司平通在西装的外面套上睡衣。但是《周刊新潮》(1966年2月12日)杂志则针锋相对,披露鹰司平通是裸体穿睡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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鹰司家是皇室旧五摄家中的一家,地位很高,在当时是世袭摄政与关白的对象。按照明治华族令,家族的当主就是公爵。鹰司平通就是公爵家的长子,在战后皇族只剩下皇后和直宫的格局下,只有天皇的女儿才能相配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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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这件事,东久迩稔彦,这位昭和天皇的叔叔在接受《女性自身》(1966年2月21日)杂志的采访中直言:娶天皇家的女儿是男人的不幸。他自己的妻子就是明治天皇第九皇女,其长子盛厚最初的妻子就是昭和天皇的第一皇女。所以经过亲子二代的东久迩稔彦,对鹰司平通当时的心情是最为理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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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鹰司平通来说,成为公爵家当主应该是不成问题的,问题是战败后随着华族令的废止,他连贵族院议员都当不成,然而还要交巨额财产税,过着斜阳生活。而且只能与皇女结婚,没有趣味,也不能离婚。这个时候,与有知性风韵的名古屋出身的酒店妈妈桑相会,使他眼前一亮。这位妈妈桑没有风俗场的味道,脑子好用趣味也高。实际上两人是陷入了很深的恋爱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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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和式的短暂之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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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件发生在1月的寒冷冬天。屋子里用煤气火炉取暖(当时缺乏现在的安全装置)。但是东京煤气公司判定即便如此也不可能中毒死,当时的原宿警察署长也判定说,如果是一般的煤气中毒,会有很明显的反应。另外,在事件发生的前10天,前田美智子因为头疼去医院看病,医生诊断为轻度煤气中毒。医生说,煤气火炉取暖,开着的时候注意不要睡着。这样聪明的女性,有了上次教训,在使用上应该更小心才是。那次一个晚上才轻度煤气中毒,而这次是半夜一点回家,到凌晨五点之间就中毒而死,肯定是很奇怪的。东京煤气公司还从警察那里得知,公寓的天窗还开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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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来看还是与和式的“短暂之恋”有关。这位女主人公美智子是个怎样的美女?谁都抱有兴趣。然而无论是1月30日《朝日新闻》和2月11日《周刊朝日》刊载的照片,还是学生时代的照片,都戴着圆边的眼镜,有点木讷的乡村姑娘容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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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可能也是宫内厅的计算,刊登不美貌不性感的照片,好让读者感觉鹰司平通不可能和这样的女人情死。而《周刊新潮》(1966年2月22日号)刊载了一张据说是两年前的照片,服装很是亮眼,但看上去还是有点老妈妈的感觉。与此对照,《女性周刊》(1966年2月14日号)刊载的照片,倒是很有妈妈桑的姿色,给人十分尊严的中年女性感觉。文章的标题是《真的是事故死?》。还有一篇文章是皇太子的学友,在共同通信社当记者的桥本明写的。题目是《关于鹰司平通氏的心中》。这里堂堂地用了“心中”两个字。这是宫内厅最为恐慌不安的。所以文章发表后即刻遭到宫内厅的非难。欲盖弥彰更加证明了两人的死情不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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俘虏了昭和天皇第三皇女的夫君前田美智子,究竟是个怎样的角色人物?有文章这样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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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鹰司平通受到了宫内厅的压力,或者叫他断绝已经开始的恋情,与美智子分手。对于鹰司平通来说,自己的妻子是天皇的女儿,一生都在宫内厅的监视之下,要从里面拔出来只有死。这就符合了“心中”的一般定义:死是纯爱继续的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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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也与作家河原敏明在《美智子妃》一书中所披露的细节相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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鹰司平通与夫人不和,更与和睦差得很远。1月26日夜晚丈夫没有回来,28日夫人终于向丈夫的工作单位万世桥(秋叶原附近)的交通博物馆询问,但已经晚了,这说明鹰司平通可能经常一夜不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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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究竟是怎样死的?有意识的情死还是单纯的煤气中毒事故死?对于这些疑问,监察医务院的解剖结果是:没有外伤,也不是服毒死。而定性为煤气事故死的东京煤气公司则摇头,表示无法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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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显然,这里的逻辑看点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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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是旧皇族成员,一个是天皇的女儿。一个是银座的妈妈桑。一个是绝对不允许离婚。一个是绝对不允许与一位妈妈桑结婚。一边是无望的离,一边是无望的恋。怎么办呢?只能是心中了。用心中将爱仪式化、永久化,最后达到近松门左卫门在《曾根崎心中》的结尾所说的,阿初与德兵卫成了“未来成佛的恋爱榜样”。因为没有比两人的情死更能引起人们的寂灭与哀伤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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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回头再看戴季陶的情死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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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文化学者安田武在多少年前写有《情死考》一文。文章不长,但两次提及戴季陶的《日本论》中对情死的礼赞。一次是在文章的开头,说戴季陶三叹情死之人的“绝对的恋爱”,不是为达到自己的目的而且不是为达共同的目的,是为达所爱的对方的目的,很勇敢地积极为所爱者而作的牺牲。他们的世界是很小的,只拥有相对的两人世界。但他们为了这个小世界能够舍去一个大世界。安田武说这使他想起《挂川连理栅》中的阿半和长右卫门。一次是在文章的结束,安田武引用了戴季陶在《日本论》里的一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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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死的事,不用说最多是在花柳社会,其次是社会阶级不同的男女间的恋爱。这两种境遇,都是打算最多的境遇,而有许多的男女,会把一切打算抛却,这一种“超世界间的性生活”,是堕落的、懦弱的、苟且偷安的、放纵贪淫的性生活社会中的男女们所意想不到的。热烈的性爱和优美的风情,拥有这两重性并超越性的生存意识,是引着他们走向死路的动因。在中国的北地胭脂史上已经没有这种激越的行为供我们追怀,南朝金粉史上更看不见这种深刻的人生意义。在自杀这一种死的事实上看得出很丰富的生的意思来,是日本民族一种信仰真实性的表现。(参见安田武《型的日本文化》朝日新闻社,1984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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