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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612000 1876年1月24日,中国农历大年除夕前夜,森有礼和李鸿章进行了一场著名的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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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612002 这一年,森有礼被任命为日本驻中国公使,赶到保定拜会身为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的李鸿章。李鸿章对森有礼很好奇,因为这个年仅29岁的年轻人竟然已经两次周游世界。当时清朝已经开始洋务运动,但是阻力重重。作为洋务运动的领军人物,李鸿章希望从这个接触过欧美世界的日本人这里了解世界大势,帮助危机重重的清朝。因此,他开场就问“振兴我清国的良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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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612004 森有礼回答说:“要振兴如此大国,首先必须要有与推进此等大事业相匹配的一大势力。”他不无吹捧地说,清朝应该“涌现出三十个李鸿章”,否则此事难成。当李鸿章回答“弊国现在有一百个李鸿章”后,森有礼说,问题是这些人尚未被放到合适的位置上,“如果不能位居十八省的长官乃至总理衙门大臣那样的官职,又能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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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612006 明治维新之后,日本开始变装易俗,以西方服饰为美,而清朝依旧长袍马褂。李鸿章对于日本“改变旧有服制、模仿欧洲习俗一事”很是不以为然。他直言不讳地问森有礼:“阁下对贵国舍弃旧有服制,模仿欧洲风俗,将贵国独立的精神委诸欧洲的支配,难道一点也不感到羞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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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612008 森有礼回答道:“不仅丝毫不感到可耻,而且我们反而以此变革为骄傲。此变革绝非外部强加给我们的,完全是根据我国自己的喜好做出的决定。特别是,我国自古以来,不论是亚洲、美洲,还是其他任何一个国家,只要其有长处,就总会想着将其拿过来为我国所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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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612010 当时中国的洋务运动正进行得如火如荼,成立了金陵制造局、上海制造局、福建制造局,还在福建创建了船政学堂。不过,李鸿章说:“我国决不会实行这样的变革。只是诸如武器、铁路、电信以及其他器械等,为必要之器物,他人最擅长之处,才不得不从国外引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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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612012 连衣冠都不肯改变,国家制度当然更不会改革,这恰恰是洋务运动的根本缺陷。而日本不但变换衣冠,而且大胆引进君主立宪、三权分立等欧美政治制度,在近代化道路上极速奔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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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612014 当时日本为了发展经济,向欧洲国家举债。李鸿章认为“负债绝非好事”,负债太多会有损国家的独立。他劝告说:“为了贵国,期待贵国今后不要谋求向欧洲举借更多的债务。”森有礼站在国民国家理念和市场经济理论角度上,为日本举借外债辩护。他告诉李鸿章,举债有助于加深民众对理财方法的理解,促进民众对国家事务的关注,推动国内产业的快速发展。尽管明治政府举债的数量不大,时间也不长,但是成效非常明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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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612016 李鸿章和森有礼的交谈从下午3点一直到晚上10点。森有礼比李鸿章小24岁,这是两代人之间的对话,也是两个面临不同抉择的东亚国家的对话,预示着两个国家的不同前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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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612020 1885年,日本政治制度进行了一次大改革,成立了该国历史上第一个内阁。内阁总理伊藤博文邀请森有礼出任第一任文部大臣,38岁的森有礼自此跻身政治核心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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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612022 此前的九年里,森有礼先是担任驻华公使四年,继而又担任驻英特命全权大使五年。在英国期间,他曾与来欧洲学习宪法的伊藤博文详尽地讨论过教育的作用,他们都同意,“教育的根本应该着眼于国家未来的稳定”。或许是这个机缘,伊藤博文在组阁时将森有礼拉进了自己的班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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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612024 森有礼对教育问题素有研究。他认为,日本发展需要大批人才,培养人才的关键是创办近代国民教育体系,否则日本不可能走向近代化,“与万国对峙”。在担任驻美国公使期间,他就向美国教育界、政界、文化界和实业界人士发信,征求他们对日本创立近代教育的建议。森有礼将13位人士的回信编辑整理,亲自撰写“绪言”,于1873年在纽约出版了《文学兴国策》的英文版(Education in Japan)。这本书介绍和阐述了欧美近代平等主义教育观念,主张国家应实施义务教育,公立学校是实施义务教育的主要途径,而教育的管理要以民主精神为基本原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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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612026 这本书正式出版前,森有礼就将书稿送给岩仓使团。因此,日本各界很早就知道森有礼谙熟教育问题,因此他执掌国家文化教育大权,并不使人感到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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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612028 但是担任文部大臣的森有礼却面临着选择。维新开始之后,教育的内容就抛弃了传统的儒家道德说教,取而代之的是实用主义和自由主义。政府一度把道德修养课程中的儒家学说换为美国、法国的道德文章。19世纪80年代中期的日本,正是欧化之风盛行之时。学问、艺术方面学习欧美自不待言,各种法规、制度以及社交礼仪也模仿欧美。可是在欧洲的启蒙思想和自由主义思想横扫日本的同时,保守主义思潮也在兴起。保守主义宣扬说,日本的国体深深植根于日本的历史和民众的传统文化价值观念,不能动摇,必须坚持和维护。他们的主要攻击目标就是教育制度。他们强调传统价值观,要求建立所谓的“国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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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612030 在新保守主义者中,就有森有礼的朋友西村茂树。十多年前,他们一起创办“明六社”,鼓吹启蒙思想,都是近代文明的提倡者。但是1876年西村茂树被任命为皇家教师后,不再支持“文明开化”,转而赞美旧制度、旧风俗,拥护士族特权,反对废止带刀和男女平权,主张以儒学为基础对国民进行教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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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612032 出人意料的是,森有礼这个著名的启蒙思想家,在担任文部大臣之后也倒向了保守主义。在他的主导下,日本政府颁布《学校令》《帝国大学令》《师范学校令》《小学校令》及其他学校通例,建立了一套完整的教育体系。他提倡顺良、信爱、威严等封建道德,宣扬国家主义,要求学生忠君爱国。从师范学校到大、中、小学,都要进行军事体操训练,还用日本传统武士道精神培养学生尚武精神。就这样,原本颇多自由主义色彩的教育遭到彻底否定,转向为国家、为政权服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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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612034 后又规定歌颂天皇统治千秋万代的《君之代》为必唱歌曲。仪式具有强烈的宗教气氛,重复举行这种仪式,加上天天通过课堂灌输《教育敕语》的思想,很容易潜移默化地影响青少年单纯的心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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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612036 森有礼认为,办教育不是为了个人,而是为了国家。教育的目标不是培养具有自主意识和独立精神的近代公民,而是要培养具有忠君爱国道德品质的忠顺臣民。1887年,他对地方官员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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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612038 阅读、写作和算术,不是我们教育和指导年轻人的主要问题。教育的问题完全是如何造就品质高尚的人。而谁是这些品质高尚的人呢?——他们是我们的帝国所需要的优秀臣民。谁是这些优秀臣民?——他们是充分履行作为帝国臣民职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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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612040 森有礼一手建立的教育体制,培养了大批科学、技术和工商管理人才,对日本经济发展发挥了巨大作用。但是这种教育体制也培养了无数愚忠的“臣民”,他们积极支持和参与对外侵略,给亚洲和世界造成了巨大灾难。直到1945年战败后,这种带有军国主义色彩的国家主义教育体制才被推翻,建立了新的民主教育体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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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612044 为什么在担任文部大臣之后,森有礼的思想判若两人?是因为他的思想真的改变了,还是因为“屁股决定脑袋”,官位让他成为自己的反对者?不管怎样,森有礼走向了另一个极端,甚至超过了那些体制内的保守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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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612046 1888年,日本高层围绕宪法草案展开了激烈争论。宪法草案第二章标题是“臣民的权利义务”,森有礼强烈地反对使用“权利”这一词汇。他说:“本章改臣民的权利义务,欲修正为臣民的地位(权利义务也可以在法律上写明),以宪法记载之,似相当不稳当。对天皇只有一个身份,有责任而无权利。只写人民对天皇的地位足矣,其他事不需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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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612048 这种完全否认人民权利的观点遭到了许多议员的反对,身为议长的伊藤博文也说,“从宪法中除去权利义务之时,宪法就不能成为人民的保护者”,“盖创立宪法的精神,第一就是限制君权,第二在于保护臣民的权利。故若在宪法中不记述臣民的权利,只记述责任,那么便无设宪法之必要。(如果如此)就要称为君主专政国家,故限制君主权。此外,在宪法中记述臣民有如何之义务、如何之权利,方备宪法之骨干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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