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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的记载中第一次提及朝鲜是在《史记》中,由《史记》我们可以得知(无确实可靠的证据)周武王将朝鲜作为封地赐给了一个名叫箕子的政客,他带着数千名跟随者离开并将艺术文明带到朝鲜北部。几个世纪以后,中国第一位皇帝秦始皇征服了他的对手之后,便想要寻找长生不老药。据传说,他派道教圣人徐福从山东出发到东部的一个岛上,带着三千男人和女人、各种工匠和一船种子。这个传说并不那么可信,但是至少它表明了文化传播者早期移民日本的传统。同样值得注意的是,早期日语文字中用汉字中的“秦”字来记述“织工”,表明了上述传说的持久性。这并不是对传说的证实,但它可以说明在日本人的头脑中,他们对中国艺术文明的第一次认知是和秦朝分不开的。当然,如果只是通过朝鲜的话,那么其中一些艺术品传到日本是在秦朝统治期间或者秦朝统治之后,因为考古学家在日本西部不仅发现了带有秦风的青铜器具,还发现了仿照青铜原件制作的石剑和箭头,这些青铜原件常见于朝鲜,属于秦朝或者更早时候的器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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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公元前206年汉朝取代秦朝,形势变得更加明朗。用“繁荣”一词来形容汉朝文化太过温和,汉朝文化更像是自中国文明萌生以来不断累积的能量的巨大爆发。它猛地冲出、扩散、传播,西至里海,南至印度,北至匈奴之地,东北至通古斯部落。公元前108年,一个约位于现代朝鲜半岛北半部的国家[4]被中国统治者征服并被划为中国的四个郡,行政体系完全仿照中国的样式。这四郡之首是乐浪郡(Rakurō),治所位于大同江岸,距离今平壤市约1英里。随着汉朝国运的兴衰,属地的大小和重要性也发生了变化,但是乐浪郡的辖境一度囊括整个朝鲜半岛北部,直到汉江以及汉江南面管辖权待定的地界。卫氏朝鲜南部和东部边界以内的地方名义上是在中国的统治下,重要的据点驻扎有军队,所以尽管乐浪郡治所的管辖范围在今平壤东部和南部200英里以内,但是中国文化的影响力逐渐扩散到整个朝鲜半岛,尤其是沿着海岸线往南扩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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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汉朝早期的记载以及近年来在平壤周边发掘的多个精美古墓的丰富藏品,可以清楚地知道乐浪是中国各属地中最繁荣的一个,也是中国文化一个重要的前哨。毫无疑问,它的影响力往南扩散了很远,因为在朝鲜半岛南部的多个地方发掘出了青铜制和铁制器具及装饰品,还有钱币、代币和陶器,这表明这些器物是在公元前50年到公元50年从乐浪郡传到这些地方的。此外,有证据表明,某些器物如铜镜、剑、箭和自用的装饰品都是当地人仿照汉物制作;在日本西部离朝鲜南海岸不远的地方发现了与这些地方相似的器物以及汉初中国制造的铜镜,还有弥生时代的陶器。因此,我们可以确定公元初中国文化的强大影响力从汉朝属地扩散到日本,因此乐浪郡和九州岛不久后就有了频繁的往来。此外,尽管汉朝的政治影响力减弱,属地被逐渐扩大的高句丽控制,但是我们知道高句丽在很大程度上被乐浪郡中国文化的影响力折服。中国文化的影响力没有中断,我们可以认为这种影响力自公元前100年前后开始持续不断地影响朝鲜北部地区,并频繁地往南并向日本扩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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毋庸置疑,从这个时期开始,日本和中国的关系开始变得越来越密切。我们没有找到关于这种关系的源起的记载,但是可以确定,公元前1世纪旅行者找到了从日本的极西地区到朝鲜半岛的中国属地的道路。汉朝文献第一次提及了这样的旅程,文献记录日本使臣于公元57年来到洛阳—汉朝都城,正文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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倭国位于朝鲜南部东南边的大洋中,由多个岛屿组成。倭国由超过100个王国组成。从汉武帝征服朝鲜(即朝鲜北部,公元前108年)开始,超过30个王国开始通过使臣或者抄书吏与中国进行交流……他们知晓编织工艺……他们的士兵配备矛和盾、木弓和竹箭,箭头有时候会以骨覆盖。男人的脸上都有文身,身上都有图案。借由图案的位置和大小表明级别的不同。他们会用粉红色和深红色的粉涂抹身体,就像中国人会涂抹大米散粉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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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记录可以让我们更多地了解日本和日本风俗,曹魏时期的文献记载了更多的细节。从现存形式看,这些记录并不是完全可信的。它们的编写是基于现已不存在的材料,这些记录也是在它们所描述的内容发生很久之后才编写的。公元424年[5]始编的《后汉书》、公元292年前编的《魏志》和较早的文献《尉缭子》[6]因其中有知悉当代的编者的续编而受到质疑。显然,这些记录存在不一致且文本存在错误的地方。但是曹魏时期文献中的记载,虽然不能全盘接受,但是整体上足够可信,能够适当勾勒出1世纪中国人眼中的日本图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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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信息加上古坟时期的考古证据,呈现出一个有多个独立部落聚居的国家(可能是最靠近朝鲜的那一部分日本),每个部落都有自己的统治者,都想通过接受外来先进文化增强自己的实力,最强大的部落会派使臣到强大的汉朝寻求帮助,尤其迫切地想要获得中国的制品和财富,比如剑、镜子、珠宝和金饰、丝绸制品。公元57年到中国朝廷的日本使臣被授予官印和绶带。奇怪的是,1700年后,在博多湾(一个非常便利的港口,从九州航行至朝鲜和中国的人可由此出发)岸边的沙子中发掘出一枚金印,上面刻有“汉委奴国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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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魏时期文献中有地区名、城镇名和官员名,此外还有方向、距离和其他细节,虽然有一些细小的错误,但是其中很多都是可确认的,让人以为文献内容源自真实的目击者,只是后来的编者处理不当。比如,文献中称所有男性都有文身,这一事实缺乏其他证据(除了阿伊努人现在依旧文身外)支持,但关于用粉红色和深红色的粉末涂抹身体的说法可以通过坟墓中的陶俑—埴轮身上发现的颜色痕迹得到证实。总之,文献所述足够充分地表明汉魏时期的旅行者所到访的族群已经拥有相当高的社会组织度,他们在公元初就已经摆脱新石器文化,并且他们进一步的文化发展得益于朝鲜和中国。有足够的证据可以证明这些,没有理由去推测上述文化迁移是大陆人口迁移的产物。毫无疑问,在从石器文化向青铜文化过渡的过程中,日本接纳了少数来自朝鲜的人;但是那时候在种族融合的进程中日本人已经形成,在我们看来,这种种族融合可追溯至我们并不熟悉的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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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中国的文献记录外,我们关于早期日本历史的主要书面信息源是两部正式文献:《古事记》(Kojiki);《日本纪》,更准确地说是《日本书纪》(Nihon-shoki)。二者分别编于710年和720年。两部文献都有一些倾向性,文献中的神话、传说和历史都是为了增加统治王朝的声望而选录和记述的。此外,这些文献在编著的时候,日本学者对中国的语言和文献,不论是史学的还是哲学的,都有了至少三个世纪的了解,并且这种了解在不断加深,所以很难说上述文献中的记述没有在某种程度上受到中国的影响。不过两部文献都是了解日本早期信仰和风俗的宝贵资料,如果谨慎看待的话,也是了解公元最初几个世纪主要事件的宝贵资料。在尝试对它们的内容进行总结前,最好预先准备一下并简要描述文献的编纂背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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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在公元1世纪,九州的某些部落与其相邻部落相比,已经处于支配地位,或者已经与相邻部落融合并开始向东扩张,沿着濑户内海海岸推进,直到大和国在那里建立了中央政权,并且逐渐且尽可能地向四周扩张。确实,没有充分的证据证实这种东向的迁移,并且一些学者倾向于质疑它。但是很有可能的是,日本西南部有进取心的统治者利用从与先进的铁文化的接触中发展而来的先进器具,在东进的过程中,没有太多困难地征服了没有这种优势的其他部落。无论如何,7世纪初期,一个中央政权在大和建立并对日本西部和中部甚至东南至仙台的地区实现了某种程度的控制。没有其他的统治者或首领有能力瓦解大和政权的统治,不过他们中有些人有能力挑战,所以增强统治声望是至关重要的;《古事记》和《日本书纪》的编写主要是这个目的。因此,《古事记》和《日本书纪》中大量列述早期神话和传说,并以赞美统治家族及其先祖的方式拼凑起来。第二章将会用来讨论这些文献中所述的并且在可能的情况下经过其他信息源证实的早期历史。必须再次强调的是,这些文献是在这样一个时期编纂的:当时日本已经接受长达几个世纪的中国文化的影响,并且这两部文献都是用中国的文字书写的,因为当时日本人没有自己的文字。《日本书纪》完全是用中文书写的,一点儿日语也没用。因而,一定要体谅其对历史事件的目的性的编排和选录,还要体谅编纂者想要展示其学识的欲望。在这两部文献被编纂的时候,中国学的声望势不可挡。尽管有这些不足,但是它们值得西方学者给予更多的认可,因为在当时它们是卓越的文化丰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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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下文简称“大陆”。—译者注(本书除特别标注为译者注外,未特别标注的均为作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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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自本章首次写成以来,日本考古取得了很大的进展,尤其是在20世纪前二十年。在学者们看来,很多地方还存有争议,对这一专题感兴趣的读者可查阅以下两本英文著作:Richard K.Beardsley,Japan before History in the Far Eastern Quarterly,1955;J.E.Kidder,Japan before Buddhism,“Ancient Peoples and Places” series,vol.10,1959。这两本书都是在美国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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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很难评价早期中国文献对史前日本史的价值。旅行者经常会从到访的国家带回令人惊奇的故事,而后来的编纂者往往会误解或者会对所用的材料加以润色。因此,中国文献中出现的对日本风俗的叙述很有可能是有些夸张的,甚至有些地方是虚构的。最好只在能够找到考古证据加以佐证的时候才使用文献中某些确切的叙述,并且要记得旅行者所记述的可能只是地方性事件,不一定能够代表日本整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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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这里指的卫氏朝鲜。—译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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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原文有误。《后汉书》的始编时间应为432年。—译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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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原文是Wei Liao,根据上下文指的应当是尉缭所著的《尉缭子》。—译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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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文化简史:从起源到江户时代 第二章 早期神话和编年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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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节 本土传说和中国的记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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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年史都是以一个显然源于中国的宇宙起源的神话开始,接着是关于诸神的神话,与波利尼西亚人的创世传说非常相似。在一片混沌中天和地形成,接着诸神出现。创世诸神一共有七代,最后一代是父神伊邪那岐(Izanagi)和母神伊邪那美(Izanami),二神在大洋中建立岛屿并从高天原(Heaven)降下、生活在岛上。二神结合,伊邪那美诞下日本的岛屿、海洋、河流、高山和树木。然后他们二人商量,诞下天照大神(Ama-terasu-ō-mi-kami),又称天照大御神,天照大神的光辉耀天照地,所以他们把她送到了高天原。之后他们诞下了月神(Moon God),把他也送到了高天原,和天照大神一同司理。他们的第三个孩子是须佐之男(Susa-no-wo),一个凶猛的、无情的、不停地哭泣和哀号的神祇。须佐之男荼毒生灵并夷平了多座青山,所以他的父神和母神送他去掌管沧海之原(Nether Land of Darkness)。伊邪那美之后生下了火神(Fire God),火神烧到了她,然后她就死了。她死后,从她的分泌物和她丈夫的眼泪中生出了很多其他神。这种自然表现是神化了的,所有有生命和无生命的事物都是神和神的后代。不仅太阳和月亮被神化了,就连高山、河流和树木甚至风暴都被神化了,因为须佐之男的哭泣哀号是暴雨和暴风,而风暴带来的破坏则是他的暴力行为。因此,神话的很大一部分是将众神的诞生和日本人认知中的所有物体和种类联系并对应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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遗憾的是,因为这些神话,据我们目前所知,首次以书面文字出现是在7世纪末,所以我们无法确切地分辨在这些神话信仰中,哪些内容是最早的。事实上,很多当时记录的内容显然是后来虚构的。某些对过去事件的叙述以一种形式呈现,而这种形式在没有文字的情况下是不可能出现的,如描述诸神时说他们持有剑和镜子,这些事物日本人在没有接受中国金属文化影响前是不知道的。总之,《古事记》和《日本书纪》的编纂者在设想神话中过去的事件时,把它们放在了和他们自己所处时代同样先进的文化环境中。文献中有很多对神话和传说进行刻意选择和整理的迹象,这是为了达到王朝的和宗教的目的。可以说,这些编年史,至少编年史前面的部分,是为了政治目的编写的,其中事实和想象以一种回顾起来能够证明首领部落对其他家族或部落的支配的合理性的方式相结合。家谱是这些文献的重要组成部分,正如它们是日本历史的重要组成部分一样。每一个重要的家族都有相应的令人印象深刻的家谱,比如在描述神祇天穂日命的时候写道:“他是望族尾见(Omi)的祖先、出云(Idzumo)国造、陶匠主管(Clayworkers’ Corportati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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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邪那美死后去了黄泉国(Land of Darkness),日文读作“Yomi”,伊邪那岐跟着她去了。但是为时已晚,因为她已经开始腐烂,所以伊邪那岐被恐惧战胜,逃离了死亡和腐朽。在历经多重艰险从黄泉国逃离后,他首先想到的是去海中沐浴洁净。在这里,伊邪那岐突然从神话中消失。一种说法是他从此隐居,另一种说法是他升到了高天原。但是我们没有再听人说起他,而神话故事这时开始讲述天照大神和暴风雨神,即天照大神和她的弟弟须佐之男。须佐之男被派去统管沧海之原,但是在离开前他到高天原和他的姐姐告别,他的行为粗暴且不得体,他弄乱了她的稻田,弄脏了她庆祝初果收获时要用的场所,而且最令人瞠目结舌的恶行是他“从后往前”扒了“一匹天斑小马的皮”[1],并把她的宫殿砸了个破口,从破口处把这张皮扔进了她为诸神编织衣物的房间。愤怒的天照大神进入高天原的岩洞,黑暗覆盖了天地。高天原的诸神惊慌失措地商量该怎么劝说天照大神走出山洞,他们聚集在山洞外,摆上供品并祝祷。然后他们中的一员,天钿女命(Dread Female of Heaven)点燃了火把,吟唱神灵启示的词句并跳着欢快的、不得体的舞蹈。天因诸神的笑声而震动,天照大神好奇地偷看,其中一位神祇抓住她的手,把她拉了出来。参与商议的诸神审判并惩罚了须佐之男,让他摆上一千桌供品并把他放逐到黄泉国。据一种说法,须佐之男没有立即降到黄泉国,而是横渡到了朝鲜并在那里住了一段时间,然后不满意地回到了出云国。最终,在历经重重艰险之后,他下到了黄泉国,在地上留下了许多神子神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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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天照大神觉得他的后代不配统管地上,所以派了其他神祇来,为她的孙子琼琼杵尊(Ninigi-no-Mikoto)铺路。一位被派下来的神祇想要自己统管,所以没有上报天照大神,私自留在了地上。他被从天而降的箭射杀,天照大神又派了另外两位神祇。他们到了出云国,找到了须佐之男最勇敢、最强壮的儿子大国主神(Ōnamochi),并要求他把国家交给天照大神的孙子琼琼杵尊。大国主神拒绝了,但是最终他们达成了一个协议,按照协议,尊贵的天孙负责处理世俗事务,协议承诺给大国主神一座宫殿,让他负责与神有关的事务。在做出了这种世俗与神圣的权力划分之后,尊贵的天孙离开了他在天上的宝座并“推开高天原的层云,庄严地辟出了一条路”,降临地上。他降落在九州西部的岛上—这是一个重点,我们后面会看到,并且带了随从,他们是一些世袭相传的职业的神圣祖先,这些人中有祭祀的,有驱魔的,有制造珠宝的,有打造盾牌的,还有制造镜子的,等等。他带了三件宝物作为他的神圣使命的象征,分别是一块宝石、一把宝剑和一面镜子,这三件宝物是天照大神在宣布由他来统治日本的丰苇原中国(the fertile rice-ear land of Japan)时赐给他的,天照大神愿他的统治繁荣昌盛,直到永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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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刚刚概述的这个神话故事的可信度如何,它带来的好处都毋庸置疑,因为它让我们能够—尽管有些模糊—对日本人的早期风俗以及他们的原始宗教有一定的了解,还为后来的添加提供了充足的空间。或许第一个引人注意的特征是众神的数量。日语中的神是“kami”,这个词最初的意思是“上面的”。有人认为“kami”和“上帝”的概念范围相同,这无疑是错误的。但是即便我们只把它理解为“更高的、某种有良善或者邪恶特质的存在”,“kami”的频繁出现也表明对早期的日本人来说,看得见的和看不见的世界里都充满了具有强大影响力的存在。这个宗教,在很久之后被称为神道(Shintō,意为“众神的道”),最早的形态看似天然的、充满活力的多神崇拜。编年史中记述了像苍蝇一样涌来、四处游走的邪恶神祇,记述了会说话的树木、药草、岩石和溪流。说早期日本人认为所有自然物都有灵,或者说他们的宗教是一种万物有灵的自然崇拜,就是在用确切的说法去描述太过模糊、太过多变、无法被简单定义的事物。不过他们显然认为所有可感知的物体在某种程度上都是有灵的:神道就是由这些刚开始形成的信仰开始,经过多个阶段,发展为制度化的宗教。我们稍后会回到这个主题上来,但是首先我们最好循着政治记录,基于两部本土的编年史,以中国和朝鲜的文献作为补充继续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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