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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段是一个写“四季变换”的章节,就如这个词的字面义,兼好逐次写下了春季、夏季、秋季和冬季的季节性景物(本书中节选了描写春季和秋季的内容)。如上所述,不只是《源氏物语》和《枕草子》,整个王朝的歌集和日记都在描写如何享受四季的情感。文人们把这种情感诉诸语言,并从中体会一种独特的感觉和审美情趣。这是贵族社会的一个重要的高雅之趣,而美学传统在过了很长一段历史时期后,再度被兼好重拾和继承。我们可以从描写春季和秋季的引文中感受到兼好的这种隔代传承。兼好以一种好奇的眼光,愉悦地追随着四季的各色风物,逐一地凝视它们,然后再用欢畅的语言去把它们描述出来(上文中仅引用了描写春季和秋季的文章)。他引用的别的诗人的词句,如“秋天的风景是最有情趣的”,“灌佛会和贺茂祭的前后,树木枝头缀满嫩叶,到处是荫凉。有人说这个时候最容易让人产生恋世之情”等,也极为自然流畅。毫无疑问,这是兼好非常擅长的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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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正因如此,兼好时刻保持警惕,避免文章陷入过度情绪化的窠臼。他总是提醒自己不要因为过度耽溺于优雅之美而失去冷静之心。他提到《源氏物语》与《枕草子》这两部王朝名著,也是在提醒自己保持自律。这样说的证据是,在提到王朝的两部杰作的名字之后,兼好的文字已经从古雅的秋天风物的列举中跳脱出来,变成一种类似解说的行文。这样写不会有再炒杰作的冷饭之嫌,也不会显得骄矜。“所谓心中有话憋着不说就会郁闷压抑,索性就随笔写下来,自己也舒服,随手扔掉也无所谓,无须留着给人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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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同寻常的是,即使是不断寻求表达的明晰和确切的兼好,也呈现出了一种谦卑的姿态。由此可见,优雅的感性之美的意识已经深深地植根于兼好的内在。冷静地去追索心中浮现的想法,找出其中的一些脉络,再沿着这些脉络,去分辨想法的内在肌理和真正含义,再把它们用语言表达出来。对于兼好来说,写作是一种有益心灵的、愉快的活动,但是当心中的热情高涨而跃动之时,冷静的观察和处理则是很难的。兼好意识到这一点,为了让自己不成为王朝文学的炒冷饭者,随时都在向自己射出警示之箭。然而,另一方面,如果过于谨慎地防范王朝趣味,要写的主题大部分就会被舍弃,写作的乐趣也将因此而减半。在这种情况下兼好别无选择,只能一边保持警惕一边继续追求优雅趣味。那些类似解说的措辞,似乎正以一种自言自语的方式,表达着兼好的这种决心。虽然本书中未曾引用,但在上述引文的解说之后,兼好马上又回到了原来的语气,转而描述冬日风物的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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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我引用的一段,体现了兼好有时坚持王朝美学有时忽然远离王朝美学的特点。以下是全文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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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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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二十日,应某人之邀,一起徒步赏月到天明。途中此人去拜访一位友人,于是让侍者禀报后进入友人院中,我在外面等待。荒芜的庭院里夜露晶莹,空气中飘浮着自然的熏香气味,幽静的住所,感觉还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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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一会儿,那人从屋里出来了,我却还在欣赏美景,想象着住在这里的女主人会是何等优雅。正在这时,看到女主人稍稍推开妻户,抬头赏月片刻,又进去了。如果女主人送完客人,马上关门进屋去,就毫无雅致了。她不知道外面有人在欣赏她赏月的样子,所以她的举动,完全是心性使然,不是做给别人看的。后来听说她不久就去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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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处同上,第116—117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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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来幽会的男子起身离开,女子依依不舍却只默默相送,这样的场景在旁观者的眼里实在是颇有趣味。而以描写女子去世的短句来结束全文,则是王朝文学中所不常见的,有种独特的韵味。前面所说的“忽然起飞离开”,就是指这样的写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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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以一个女子的死亡,来终结对于这位气质高雅女子的描写,这充分体现了作为中世人的兼好的无常观。可以说是为我们理解兼好的无常观提供了一个绝好的素材。关于兼好的无常观,我们后面会详述。这里我们再举两个例子,来看看《徒然草》主题的多样性以及兼好思维的轻盈自在。首先,举一个俗世之例。这与情感色彩浓郁的“好色”故事,或者体现伤春悲秋的优雅故事是正好相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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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六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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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波有个地方叫出云,有个大神社迁到了这里,建造得特别气派。这个地方是一位叫志太的人的任职地,每到秋天的时候,志太就会邀请圣海上人一众人,说:“请光临出云的神社,我将以牡丹饼款待大家。”然后带着大家来到神社中参拜,所有人都肃然起敬,产生了崇高的信仰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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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社的大殿前面,立有石狮和狛犬的雕塑,二者背对而立。圣海上人看到后流着眼泪感叹说:“这石狮的站姿非常特别,一定有它的深意,如果大家没有见过这个稀有的场景,实在是可惜呀。”众人感到非常不可思议,感叹道:“的确与众不同,回去后一定把此处的胜景告诉都中人士。”上人还想知道这石像的来由,就叫来一位看起来博学多闻的老神官,问道:“贵神社的石狮如此安放一定有特别的原因吧,能否请教一二。”老神官回答说“这纯粹是孩童们的恶作剧,真是不应该。”于是马上把石像调整成正常的面对面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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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人的眼泪真是白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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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处同上,第278—279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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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尾处语不惊人死不休,实在令人钦佩,不由自主地让人发笑。兼好一定也是一边笑着一边听到这个故事,再笑着把它写下来的吧。读者在莞尔一笑过后,再次回味起这种写法,不由得感叹其精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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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徒然草》中四处散落这种令人莞尔的失败故事或滑稽故事。其中颇为有名的要数第五十二段、第五十三段和第五十四段中记述的当时的名刹仁和寺的法师的故事了。不过,下文中的故事就在此前几段,兼好也是嘴角挂笑地记录下来的吧?从结尾来看,与其说是一则滑稽故事,不如说是一个感人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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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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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个人和一位老尼一同去参拜清水寺。路上老尼不停地自言自语:“喷嚏,喷嚏……”那个人就问:“师太总是在说什么呢?”老尼不理他,依然说个不停。那人又问了好几遍,老尼才生气地回答他:“你这人真是烦,没听说过打喷嚏的时候,如果不一直这样做,人就会死去吗?我照看长大的小主人现在寄养在比睿山,我觉得他现在要打喷嚏呢,所以才不停地这样念叨。”如此用心之人,真是难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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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处同上,第127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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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里,兼好作为一个波澜不惊的人,并不是在嘲笑迷信的吟唱,而是被老尼那种爱意所深深打动。不过,当然,老尼的话语中的确有幽默因子。老尼的爱与人类的普遍性的情感是相连接的,所以兼好才会写下这个故事吧?兼好胸襟广阔,既能体会普通人的庸俗行为中的点点温情,也能对幽默心有所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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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上述第二百三十六段和第四十七段,是从同一个角度打量人类的内在心理活动的话,那么在下一个引用文中,他的目光又投向了生命的外在轮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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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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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建房子的时候,最好优先考虑房子的设计是否适用于夏天。因为冬天什么样的房子都能住,但是到了夏天炎热的时候,建造不合理的住宅就让人非常煎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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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院池子里的水很深,并不会感到很凉爽,浅浅流动的渠水反而让人觉得清凉无比。要想让屋子里显得宽敞明亮,可以安装遣户,而不要安装蔀(用以遮蔽阳光、风雨的遮挡物)。如果天花板太高的话,冬天屋里既冷又昏暗。有的人还认为,在屋里空闲的地方点缀一些东西,不仅可以赏心悦目,也把空间充分利用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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