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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自古以来崇拜自然,信奉“自然所及之处皆有神灵行走其中”。神灵是令人畏惧的,拥有神力的,正因如此,他们才能改变自然,驱动人类。对于日本人来说,那就是神的原型,人们承认大自然中的神灵,同时畏惧他、尊敬他、崇拜他、信仰他。神灵不仅存在于人类周围,还存在于人体内部,对神灵的畏惧、尊敬、崇拜、信仰是自然的神灵与人体内部的神灵相互交流的过程,也是因相互交流而相互感知的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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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拥有的、自己触手可及的自然,就是我们的身体,只要身体还在现实中存在,人类的历史就不可能脱离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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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即使将灵作为神来崇拜的信仰变得淡薄,自然的灵和人体内部的灵相互感知的经验也不会随之消亡……只要身体还在现实中存在,人类的历史就不可能脱离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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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日本精神史的第二个驿站,也许要来到王朝时代贵族世界的“雅”,表面上呈现出一种华贵典雅、明朗清亮、繁缛富丽、绚烂堂皇的姿态,但在这层面纱之下,一定又会暗藏着寂寥、哀伤、黑暗和一种难以言传的悲凉。王朝时代虽然大规模引入了中国文化,但那更侧重在政治、经济、制度等方面,在切实的生活和情感方面,日本人却没有迅即做出改变——王朝美学的一大特色便是承继自史前日本的好色之心。“好色”在现代汉语中大约是个带有贬义的词,但日语里这个词的意思大约相当于汉语的“风雅”。风雅也不完全对应得上,因为好色是明确指向男女之情的,所以可能“风月”是个更合适的词,当然也还是不够准确。其实,任何一个文化的核心概念,都很难在另一个文化中找到一个百分百对应的词语,否则也就不成其为特色了。长谷川宏这样形容好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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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王朝的贵族社会里,“好色”被认为是美的典型,与季节变迁之美一起构成了“典雅”美学的核心内容。“好色”虽然多以男性为主,但女性也理所当然有“好色”之处,与丈夫之外的男性拥有肉体关系,是不会被认为有罪的。“好色”之男女,并不总是快乐幸福的。因“好色”而生的烦恼与苦闷绝对不少,但正是由于包含了这些烦恼苦闷所带来的伤心与痛苦,“好色”之事才是美好的。“好色”的心情和行动,在物语与和歌的世界里,被赋予了典雅的、有深度的、复杂微妙的色彩,同时,在被不断叙述、歌唱的过程中,这种美学也加深了其洗练的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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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好色”有些像我们的《诗经》中所说的“寤寐思服,辗转反侧”,写尽了恋慕之苦,但又那样纯净清亮,思无邪。其后中国两千年,再没有这样歌咏过情爱了。想来不无道理,在与中华文明产生碰撞之前的日本,正处在如《诗经》般自然的、原始的、蓬勃的、思无邪的阶段上。所以有一些学者认为,是汉文明被强行导入打乱了日本自然进化的步伐,日本虽然走了捷径,一下子进入了高度文明期,但也失去了依靠自己的力量慢慢发展出自己的文字、自己的制度、自己的技术乃至自己的文明的机会,好一场揪着自己头发的揠苗助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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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是自然四季之美还是思无邪的“好色”,都透露出贵族的某种孱弱。随着历史来到中世,武士阶级当道,王朝精神被武家风范近乎无情地扫荡了。如果说王朝之美是无限感性的,那么武家崇尚的则是理性。同样以男女之情为例,武家颁布的法典规定,与已婚女性私通是有罪的,必须没收其一半的领地。这可以说是与王朝的好色美学完全对立的。长谷川宏认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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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色”之事的美与不美,“好色”之事有怎样的欢喜雀跃,有怎样的烦恼苦闷,这些一概不问。既然与已婚女性私通,会动摇一个家庭,使社会秩序的稳定遭到破坏,那就不能置之不理。这样的思考方式是武家社会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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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出现的是与王朝的“典雅”美学意识明显不同的,对男女关系的把握方式。这与其说是美学意识,不如说是伦理意识。此处的伦理意识指的是,由一对一的男女结合而产生夫妻关系,两人之间因孩子的出生而形成家庭,维持这个家庭是社会稳定和发展的基础。这种伦理意识,既是以恩惠(领地的发放与拥有)与奉公(服兵役、看守役)为轴心的封建武家社会的伦理意识,同时也是武士们曾经生活过的农村社会的伦理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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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武之士的理性,更多地体现在作战时的果敢与决绝上。作战时每一个瞬间的判断与反应都关系着生死存亡,所以武士们练就了迅速出招、迅速对应的机敏,以及形成此种机敏所必要的心性上的果敢与决绝。《平家物语》中有位名叫妹尾的战将,“在逃命之际,他抛下没能跟上的独子狂奔,然而途中如梦初醒、原路折回”。长谷川宏说,“即使是在残酷的战斗过程中,父子之情也是活生生地存在着的。这让听众安心,也让听众感到其实武士的世界也并非遥不可及。这样温馨的父子之情,却在最后的最后,以父亲亲手砍下儿子的首级、凛然赴死收场。这里极端地展示出战争的惨烈,非比寻常的惨烈”。这也表现出武士的勇猛果敢、壮烈凄绝、残暴无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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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舍回忆日军侵华时提到,虽然彼时“城头变换大王旗”,军阀、外国人、战乱、纷争已经让中国百姓见怪不怪,但日军的残暴还是格外令人发指。而这种残暴可以在中世时代的武家精神中找到起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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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外,武家精神还为日本深埋下现实主义的种子——崇尚强者,不问对错。二战后日本国民种种匪夷所思的表现,都可以在这里找到根源。比如原本誓与天皇共荣辱,密谋以奇招暗杀美军的那些人,转过脸来就极尽友好卑微之能事,如拥戴天皇一般拥戴起了美国驻军来,倒让后者彷徨不知所措。他们需要强者,需要征服者,需要一个为之服务的对象,至于这个对象到底是谁,都已经不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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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我们可以说说“侘寂”了。侘寂是町人的精神。町人可以粗略地理解为市民,而市民社会在日本历史和精神史上出现,是非常晚的事了。在后期武家掀起的奢靡之风过后,相对安稳内敛的市民社会登场,同时“外向、华丽又嘈杂的北山文化,逐渐变成因疲于外部世界的繁华和纷乱而面向自己内心、寻求自我和世界之间稳定与调和的东山文化。认为内心平静才是价值所在的禅的精神,逐渐为人们所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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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是被后世称为“闲寂茶之祖”的村田珠光使用“冷枯”和“冷瘦”两个词来展示闲寂茶的意境。后由武野绍鸥将茶的精神发展为“枯寂孤寒”。最终,茶道的集大成者——千利休——出于对简朴、粗糙、平常而素雅物品的偏爱,而提出了“侘”,形成了日本独有的侘之美学。长谷川宏这样形容千利休的待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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壁龛更能使我们感受到清寂精神。壁龛的三面墙壁都是由稻草泥糊的粗糙墙壁,掺有稻秸的壁灰一直涂抹至壁龛内部,连壁龛内侧的两根柱子都挡住了。这个土墙向着棚顶的方向一直延伸过去,很难说这是一个与室内其他部分不同的地方。壁龛本应是悬挂贵重挂轴、放置珍贵宝物的地方,而待庵中壁龛的粗糙做工令人困惑。待庵清寂得如此彻底,甚至让壁龛都变得不像壁龛了。在这样的壁龛里到底应该放些什么东西好呢?这是对于茶人来说也具有挑战性的一件事。我们会在心里的某处觉得这样质朴枯寂的茶室是美的,或者说这也是侘之美学的一种极端展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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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与日本人同在东亚,同样黑头发、黑眼睛、黄皮肤,同用汉字书写和表达,同受儒家文化熏陶,我却会觉得:怎么适应起日本来,比适应美国还要难?我完全无意赞美美国是个具有亲和力和高适应度的国家,我只是想说,看起来越是相似,差异其实越大。中日两国总是被说成“一衣带水”,差异之中又交杂着相同和相通。比如对于自然的亲近、崇拜和敬畏,其中哪一点不是我们可以共情的呢?谁人的身体里不住着一个随时准备跳出来跟自然共鸣、互融的灵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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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珍宝中的日本精神》可以带你深度徜徉日本的精神世界,一边品读,一边回望自身。我们又具有着怎样的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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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宝中的日本精神》洋洋千页,五十万言,作者长谷川宏毕业于东京大学,却坚持做一名在野学者,正因如此,他的文字有浩瀚的知识储备和深渊般的意境,却没有学院派的拘谨与匠气。长谷川宏原本是研究黑格尔和西方哲学的,却在年长之际,沉下心来,回顾自幼年起熟稔的日本事,信笔写来,就写得荡气回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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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译者,我们很荣幸向中国读者译介这本书。同时,我们也认为这本书可以带给中国读者的思考,还可以再延长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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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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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者简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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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剑,日语语言学专业,北京大学硕士,日本筑波大学博士,现供职于东北财经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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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晶,日本筑波大学语言学博士,现为华南理工大学外国语学院日语系讲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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