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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期以来,《东京梦华录》作者孟元老的身份一直是个谜。有研究者提出,此书记东京各街巷、大内诸宫殿,却对北宋后期东京城中最大的皇家园林、徽宗朝最大的蠹政艮岳只字不提,据此推测孟元老与主持修建艮岳的孟揆,都出自依仗蔡京势力荣耀一时的孟昌龄家族。无论孟元老因为何种原因避艮岳而不谈,艮岳并非在书中无迹可寻,这座园林于政和七年(1117)兴工,宣和四年(1122)竣工,“预赏”元宵就发生在这里。如果说“五夜城不禁”的上元灯节是东京繁华的最璀璨记忆,绵延一月的“预赏”元宵则真有及时行乐、唯恐不及之意了。关于为何要从腊月就开始在景龙门放灯,徽宗说是“实欲观民风,察时态,黼饰太平,增光乐国,非徒以游豫为事”(《宋史·礼志十六》),讲史话本《大宋宣和遗事》却直截了当地说:“盖恐正月十五日阴雨,有妨行乐。”姓名淹没无考的一位宋人也在《贺圣朝·预赏元宵》词中说:“奈吾皇,不待元宵景色来到。只恐后月,阴晴未保。”徽宗竭天下之力构建起一座梦幻园林,将上元观灯拉长为空前绝后的整月狂欢,还在预赏景龙之时追悼盛年夭亡的宠妃明节皇后,写下一首缠绵哀婉的《醉落魄》:“无言哽噎。看灯记得年时节。行行指月行行说。愿月常圆,休要暂时缺。 今年花市灯罗列。好灯争奈人心别。人前不敢分明说,不忍抬头,羞见旧时月。”不到数年,北宋灭亡,二帝北狩,时人以为末句“不忍抬头,羞见旧时月”即为谶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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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日,车驾不出。自进早膳讫,登门①,乐作,卷帘,御座临轩②,宣万姓。先到门下者,犹得瞻见天表③:小帽红袍,独卓子④。左右近侍,帘外伞、扇执事之人⑤。须臾下帘⑥,则乐作,纵万姓游赏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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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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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登门:指登上宣德楼门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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②御座:亦作“御坐”,本指皇帝的宝座,此指徽宗皇帝。临轩:指皇帝不坐正殿而御前殿。殿前堂陛之间近檐处两边有槛楯,如车之轩,故称。此指在宣德楼门楼靠近栏杆而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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③瞻见:瞻仰到,见到。天表:天子的仪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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④卓子:同“桌子”,几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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⑤执事:供役使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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⑥须臾: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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⑦纵:此有“听凭”“听任”之意。游赏:游览观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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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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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十六日,天子不出皇宫。自用完早膳,登上宣德楼门楼,音乐奏起,卷起帘子,天子坐在门楼栏杆近旁,宣召百姓。先赶到城楼下的人,还能瞻仰到天子的仪容:天子头戴小帽,身穿红袍,单独一张几案。两旁近侍拱立,帘外是撑盖伞、持掌扇等供役使的人。片刻之后,放下帘子,然后乐声大作,听任百姓游览观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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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朵楼相对①:左楼相对郓王以次彩棚幕次②,右楼相对蔡太师以次执政、戚里幕次③。时复自楼上有金凤飞下诸幕次,宣赐不辍④。诸幕次中,家妓竞奏新声⑤,与山棚露台上下,乐声鼎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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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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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朵楼:宣德楼之东西侧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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②郓王:宋徽宗第三子赵楷(1101—?),封郓王,母懿肃贵妃王氏。禀资秀拔,为学精到,深得徽宗宠爱。《宋史·宗室列传三》:“郓王楷,帝第三子。……政和八年,廷策进士,唱名第一。……出入禁省,不复限朝暮。于外第作飞桥复道,以通往来。北伐之役,且将以为元帅,会白沟失利而止。”金军攻破开封时,郓王与其他皇室宗亲皆被押赴北国,此后没有任何相关记载。宋人邓椿《画继·侯王贵戚》中说郓王“性极嗜画,颇多储积。凡得珍图,即日上进,而御府所赐亦不为少,复皆绝品,故王府画目至数千计。又复时作小笔花鸟便面,克肖圣艺,乃知父尧子舜,趣尚一同也。今秘阁画目,有《水墨笋竹》及《墨竹》《蒲竹》等图”。以次:按照次序,含有按地位尊贵高低排列之意。幕次:临时搭的帐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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③戚里:帝王外戚聚居之处。后因借指外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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④时复自楼上有金凤飞下诸幕次,宣赐不辍:晋人陆翙《邺中记》:“石季龙与皇后在观上,为诏书五色纸,著凤口中。凤既衔诏,侍人放数百丈绯绳,辘轳回转,凤凰飞下。凤凰以木作之,五色漆画,脚皆用金。”宋代应该也是在宣德楼与诸幕次之间拉上丝绳,用辘轳之类的动力牵动木制金凤,携带皇帝赏赐之物,从宣德楼上不停飞到赏赐对象面前。时复,时常,不时。宣赐,帝王赏赐。辍,停,中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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⑤家妓:豪门贵族家中所蓄养的歌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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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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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德楼下,两座朵楼遥遥相对:左楼正对着郓王以下依次排列的诸位亲王的彩棚、帐幕,右楼正对着蔡太师以下依次排列的各位执政、外戚的彩棚、帐幕。不时有金凤从城楼上飞下来,落到各个帐幕上,不停地带来天子的赏赐。各个帐幕之中,王公贵族家里的歌妓们竞相演奏新制的乐曲,与山棚、露台的演出上下交融,乐声鼎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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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朵楼下,开封尹弹压①,幕次罗列,罪人满前,时复决遣②,以警愚民。楼上时传口敕③,特令放罪④。于是华灯宝炬⑤,月色花光,霏雾融融⑥,动烛远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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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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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开封尹:开封府尹,开封府的长官。不常设。宋时选差亲王担任,兼功德使,主管京城民政、狱讼、捕除寇盗。南宋章如愚《群书考索·京尹》引《四朝志》:“宋朝牧尹不常置。太宗、真宗皆尝尹京,后亲王无继者。权知府一人,以待制以上充掌尹正。畿甸之事,中都之狱讼,皆受而听焉。小事则专决,大事则禀奏。若承旨已断者,刑部、御史台无辄纠察典司毂下。建隆以来,为要剧之任。崇宁三年,蔡京乞罢权知府,置牧、尹各一员,专总府事。牧以皇子领,尹以文臣充。”又引《圣朝职略》:“尹以亲王为之,号‘判南衙’。凡命知府,必带‘权’字,以翰林为之。翰林学士及杂学士,若待制,则权发遣而已。所选皆人望,盖四方取则之地也。”弹压:控制,制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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