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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元老不仅关注大场面,更从细节上写出了徽宗“政和大驾卤簿”是如何极尽奢侈:卫兵衣服以织锦为料、腰带用铜(金束带)、衣物上的花纹用绣工,且多用金银、珍珠做装饰,堪称“高调奢华有内涵”。他还特别写到跨马之士所服“五色介胄”,这是徽宗时期独创的一种“铠甲”,专供仪卫士兵穿着。这种铠甲以布为里,黄绸为面,用青绿之色画出甲叶纹样,并用红锦缘边,从背后至前胸缠绕华丽的腾蛇锦带;又用青绸做成长可及膝的下裙,用红皮制成络带。仪仗队的士兵身穿这种五彩斑斓的丝绸“铠甲”,装饰效果真可满分,却也只是充当装饰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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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史·仪卫志》追述历代帝王仪卫的演变过程:“《书》载弁戈、冕刘、虎贲、车辂,周官旅贲,王出入,执盾以夹王车。朝仪之制,固已粲然。降及秦、汉,始有周庐、陛戟、卤簿、金根、大驾、法驾千乘万骑之盛。历代因之,虽或损益,然不过为尊大而已。”由于历代帝王的奢侈之心,原本“明制度,示等威”,“慎出入,远危疑”的仪卫制度,蜕变为“尊大而已”,尤其是宋徽宗,相信蔡京等人的“丰亨豫大”“惟王不会”理论,以铺张浪费为帝王本分,更是将仪卫的“尊大”之弊发挥到登峰造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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绍兴十三年(1143),宋高宗举行定都临安后的首次郊祀大礼,修订卤簿制度,纠正了徽宗时期的各种奢靡浪费:“准国初大驾之数,一万一千二百二十二人。内旧用锦袄子者,以缬缯代;用铜革带者,以勒帛代。而指挥使、都头仍旧用锦帽子、锦臂袖者,以方胜练鹊罗代;用者,以绸代。禁卫班直服色,用锦绣、金银、真珠、北珠者七百八十人,以头帽、银带、缬罗衫代。旗物用绣者,以错采代。车路院香镫案、衣褥、睥睨,御辇院华盖、曲盖及仗内幢角等袋用绣者,以生色代。殿前司仗内金枪、银枪、旗干,易以漆饰;而拂扇、坐褥以珠饰者,去之。”帝曰:“事天贵质,若惟事华丽,非初意矣。”(《宋史·仪卫志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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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五更,摄大宗伯执牌,奏中严、外办①。铁骑前导番衮,自三更时,相续而行②。象七头,各以文锦被其身③,金莲花座安其背,金辔笼络其脑,锦衣人跨其颈。次第高旗大扇④,画戟长矛⑤。五色介胄跨马之士⑥,或小帽锦绣抹额者,或黑漆圆顶幞头者,或以皮如兜鍪者⑦,或漆皮如戽斗而笼巾者⑧,或衣红、黄罨画锦绣之服者⑨,或衣纯青、纯皂以至鞋袴皆青、黑者,或裹交脚幞头者,或以锦为绳如蛇而绕系其身者,或数十人唱引持大旗而过者,或执大斧者、胯剑者⑩、执锐牌者、持镫棒者⑪,或持竿上悬豹尾者,或持短杵者⑫。其矛、戟皆缀五色结,带铜铎⑬;其旗、扇,皆画以龙,或虎,或云彩,或山河。又有旗高五丈,谓之“次黄龙”⑭。驾诣太庙、青城⑮,并先到立斋宫前,叉竿舍索旗坐约百余人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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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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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摄大宗伯执牌,奏中严、外办:摄,本义为“牵曳”,假借为“代”,代理,兼理,兼职。唐以后,凡大官兼领小衔者曰摄。大宗伯,周代官名,春官之长,掌邦国祭祀、典礼等事。《周礼·春官·宗伯》:“大宗伯之职,掌建邦之天神、人鬼、地示之礼,以佐王建保邦国。”明清时亦称礼部尚书为大宗伯。中严、外办,均为古代帝王出行的仪节(皇太后、皇后出行也有使用)。中,指宫禁范围之内。外,指皇帝将要出席的外间场所。严,有“整饬”之义。办,有“成”“备”之义。奏请中严,指奏请内部做各项准备;奏报外办,指报告外边准备停当,请皇帝出行,乐队奏乐,相关人员各司其职。《新唐书·百官志二》门下省“侍中二人,正二品。掌出纳帝命,相礼仪。……行幸,则负宝以从,版奏中严、外办;还宫,则请降辂、解严。”《宋史·礼志五》:“宣和元年三月,皇后亲蚕,即延福宫行礼。……前一刻,内命妇各服其服,内侍引内命妇妃嫔以下,俱诣殿庭起居讫。内侍奏请中严,少顷又奏外办,皇后首饰、鞠衣,乘龙饰肩舆如常仪,障以行帷,出内东门至左升龙门。”《宋史·礼志十三》:“天圣二年,宰臣王钦若等五表请上皇太后尊号。……侍中奏中严、外办,太后服仪天冠、衮衣以出,奏《隆安》之乐,行障、步障、方团扇,侍卫垂帘,即御坐,南向,乐止。”北宋王禹偁《南郊大礼诗》中有“版奏中严夜未央”,正是指南郊大礼场合;北宋王珪《宫词》“禁庭漏促斜沉月,殿烛光寒未卷帘。御仗催班元会集,牙牌先入奏中严”,则说的是元旦大朝会之前的“中严”;南宋文天祥《明堂庆成恭进诗》中亦有“中严外办三千礼,累洽重熙四十年”之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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②“铁骑前导番衮”几句:指包括马队在内的前队,自三更时分就开始陆续转场。番衮,此词何意,历来诸说不一:京都译注本译“番衮”为军之次序,邓之诚据《梦粱录》解作“护卫铁骑导行”,伊永文以为“番”“衮”皆与胡乐有关,由乐曲演奏形式衍生出“一遍又一遍翻滚而前之态势”,并推断此为“宣和市间之俗语”。此处应为接近“转场”或“调转”之意,指大礼中所用车仗、乐器之类,由一个典礼点转到另一处,有南宋高宗绍兴时太常寺官员在奏折中使用此语为证。绍兴十三年(1143),高宗令立吴贵妃为皇后。礼仪程序是皇帝在文德殿授册,皇后在穆清殿接受册封,两处都需设宫架之乐,但是乱离之后,乐器残缺,王赏建议等文德殿皇帝授册仪式结束,“令太常寺番衮宫架乐于穆清殿门外安设毕,以俟皇后行受册宝之礼”(王赏《皇后受册宝设宫架之乐事奏》)。绍兴十六年(1146)朝廷准备郊祀大礼,游操(可能正代理礼部侍郎)上《乞增添乐工乐器札子》,重提此事,并列出所缺乐器详单,建议添造:“昨绍兴十三年大礼,将所阙大乐名色缘为未曾制造,逐急番衮使用。今来制造礼器局添造逐处乐架,所阙下项,乞令军器所依样制造。”联系语境,王赏“令太常寺番衮宫架乐于穆清殿门外安设”、游操“所阙大乐名色缘为未曾制造,逐急番衮使用”所用“番衮”意即“迁移以供轮番使用”。孟元老此书写成于绍兴十七年(1147),且正是在郊祀大礼场合,皇帝大驾卤簿多达两万余人,组成一支连绵不绝的庞大队伍,包括大象、清游队、前队(殳仗、鼓吹、马队、步甲、黄麾仗)、天子所在的六军仪仗、后队(鼓吹、黄麾仗、步甲、马队、殳仗)、真伍队等。“车驾宿大庆殿”时,这些仪仗“排列殿门内外及御街远近”。皇帝从大庆殿赴太庙之时,大驾卤簿也需转场,是即“番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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③文锦:文彩斑烂的织锦。文,同“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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④次第:依次,按照顺序或以一定顺序,一个接一个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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⑤画戟:戟是一种古兵器,合戈、矛为一体,略似戈,兼有戈之横击、矛之直刺的作用,杀伤力比戈、矛为强。绘有彩饰的戟称为“画戟”,常作为仪饰之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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⑥五色介胄:宋代用绢制成的一种轻型铠甲,专供仪卫中的军士穿着使用。据《宋史·仪卫志六》:“甲以布为里,黄表之,青绿画为甲文,红锦褖,青为下裙,绛韦为络,金铜,长短至膝。前膺为人面二,自背连膺缠以锦腾蛇。”这种甲胄形式上依照军装,只是以布为里,以黄绸为面,用青绿色画出甲叶纹样,并加红锦缘边,以青绸为下裙,红皮为络带。长度到达膝盖,前胸处绘出人的面目,从背后至前胸缠绕锦带(“锦腾蛇”是历代皇朝服饰中的一种装饰,多指衣袍上的华丽束带),五彩斑斓,十分华丽。五色,指青、黄、赤、白、黑五色,也泛指各种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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⑦兜鍪(dōu móu):古代战士戴的头盔。秦汉以前称“胄”,后称“兜鍪”。南宋辛弃疾《南乡子·登京口北固亭有怀》以“年少万兜鍪,坐断东南战未休”描绘吴主孙权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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⑧戽(hù)斗:一种取水灌田用的旧式农具,用竹篾、藤条等编成。略似斗,两边有绳,使用时两人对站,拉绳汲水。亦有中间装把供一人使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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⑨罨(yǎn)画:色彩鲜明的绘画。多用以形容自然景物或建筑物等的艳丽多姿。此词为宋人所常用,如晏殊《渔家傲》“罨画溪边停彩舫”、晁补之《忆少年》“罨画园林溪绀碧”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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⑩胯剑:腰间挂着剑。胯,通“挎”,把东西挂在肩上或挂在腰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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⑪镫棒:古代一种棒形武器,其一端饰马镫形铜制品。后用作仪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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⑫短杵(chǔ):可能指“政和大驾卤簿”中“持钑前队”士兵所持“金节”,见《宋史·仪卫志》。杵,古代一种棒形武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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⑬铎(duó):古乐器,大铃,形如铙、钲而有舌,古代宣布政教法令使用。盛行于中国春秋至汉代。也指挂在牛马颈下或屋檐下的小铃。此处指悬挂在仪仗所用兵器上的铃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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⑭次黄龙:应指皇帝仪仗中的“大黄龙旗”。据《宋史·仪卫志一》:“政和中,大祀飨立仗:大黄龙负图旗一,执(chè)二百人,陈于阙庭赤龙旗南少西、大黄龙旗之北(宣和冬祀,陈于大内前)。大黄龙旗一,执六十人,陈于逐顿宫门外;宣德门,次大黄龙负图旗之南。”当与大黄龙负图旗一同插在宣德门之时,大黄龙旗插在大黄龙负图旗的南面,即“次大黄龙负图旗之南”,“次”即用动词“驻扎”之义,在语境中指“立旗于某地”,应亦有“规格上比大黄龙负图旗次一等”的双关义,因而俗称“次黄龙”。按,诸版本《宋史》均断句为“陈于逐顿宫门外宣德门,次大黄龙负图旗之南”,不可解,推测应为“陈于逐顿宫门外;宣德门,次大黄龙负图旗之南”,是分别介绍大黄龙旗的两种使用情况:一种情况是用于皇帝南郊大祀仪仗之中,皇帝先到太庙,再到青城斋宫,大黄龙旗“陈于逐顿宫门外”,应即指随皇帝车驾行止,立于斋宫门外(“逐顿宫”,《宋史·仪卫志三》亦写作“宿顿宫”,“顿”应为止宿、驻扎之意);一种情况是皇帝驾临宣德楼,此旗插在大黄龙负图旗的南面。孟元老于“下赦”条中,对二旗更有详细描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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⑮青城:宋代斋宫名,是祭祀活动中附属于祭坛的构筑物。北宋时期有两处,一在南薰门外,为祭天斋宫,谓之“南青城”:一在封丘门外,为祭地斋宫,谓之“北青城”。本书“驾诣青城斋宫”有详细描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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⑮并先到立斋宫前,叉竿舍索旗坐约百余人:此句难解,然大意是指负责树立“次黄龙”大旗的约有一百多人。叉竿,有注释本以为是“带叉头的竿”,然疑即为“插竿”,插起旗竿。舍索旗坐,亦难解。南宋吴自牧《梦粱录》同样介绍南宋“驾诣景灵宫仪仗”,也提到“有旗高三四丈,谓之‘次黄龙旗’,往太庙前立;若郊祀,移于青城行宫门外立之,亦名‘盖天旗’也。更有含索旗座,约百余人立之”。或许此句应该标点为“并先到立斋宫前叉竿舍(含)索旗坐,约百余人”,即在带有绳索的旗座上插起旗杆,立起大旗。《宋史·仪卫志一》说“大黄龙旗一,执六十人”,,《集韵》释为“以绳维持也”,孟元老说“叉竿舍索旗坐约百余人”,或记忆不够准确,或徽宗时护卫此旗人数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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