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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队”是不装备武器的军队,“素”字意为“有名无实”,类似称有王者之道而无王者之位的人为“素王”、称没有实际权力的闲官为“素官”。金朝人辑录的《大金吊伐录》中说,天会四年(宋靖康元年,1126)金军占据青城作为军营,闰十一月二十五日攻陷东京城,“三十日昧爽,少主素队出南薰门,大臣侍从亲王等从者四百人”。靖康丙午之年(1126),孟元老目睹东京陷落、钦宗素队诣青城斋宫向金人奉表称臣;二十年后的绍兴丁卯岁(1147),他最终完成《梦华录》之书,以“驾诣青城斋宫”为题,记录徽宗政和六年(1116)南郊大礼时“罗布郊野”、不执兵器只拿乐器的“素队”,“素队”一词,背后是三十年间的天翻地覆、沧海横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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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金吊伐录》为金人辑录金、辽、宋三朝外交文件档案而成,难以确定所用“素队”一词出自何人之手。宋人最早使用“素队”者,应为南宋高宗建炎二年(1128)以“假刑部尚书”职衔出使高丽的杨应诚,出使目的是希望借道高丽“以图迎二圣”。在被高丽国王以“去金道路阻险,不可前行”为由拒绝后,杨应诚写了《上高丽国王语录》,其中有“若贵国虑金人因此生事,应诚等今此奉使,只是素队百十人,持国书、礼币前去讲和,即非争斗”。外交场合的话语权,从来以国家实力尤其是军事实力为底气。大宋王朝沦落至此,一支“素队”使团纵然再卑辞厚礼,曾经声称“世荷国恩”的高丽国主也不再将其放在眼里。这也是孟元老曾经见证过的“素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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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宋史·仪卫志三》,南郊大礼,“车驾至青城,则周卫行宫及坛内外。其青城,坐甲布列三百三十六铺”,合计“禁卫诸班共六千七百二十有四人”,其中包括“钧容直一十铺,二百人”,是专职的军乐队。据孟元老所记,徽宗朝的郊祀活动中,单是充当乐手的禁军就多达上千人,“郊毕驾回”中“诸军队伍鼓吹皆动,声震天地”的效果,绝非文学夸张之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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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康元年(1126)闰十一月,钦宗素队诣青城斋宫投降,北宋实已灭亡。二年(1127)正月初十,钦宗再诣青城,被扣留。二月初七,太上皇帝、太上皇后同诣青城,郓王以下三十余人、诸王妃、公主、驸马都尉等皆从。三月二十七日,金人胁上皇北行,伪帝张邦昌率百官诣南薰门、五岳观内,望军前遥辞二帝。“夏四月庚申朔,大风吹石折木。金人以帝及皇后、皇太子北归”(《宋史·钦宗本纪》),钦宗皇帝“率后、诸王望拜城中,泣别宗庙,哭声振动青城。日色惨翳,风声如号,移时方止”(《续宋编年资治通鉴》)。北宋一百六十七年的历史,正是在青城斋宫最终落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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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宋灭亡后,罗公升倾资北游燕赵,联络赵宋宗室以图恢复,失败后回乡隐居以终。他有一首《蔡州》诗:“中国衣冠礼乐先,国亡那得更求全。凄凉青盖端诚殿,何似幽兰一炬烟。”这或许也是幽兰居士孟元老的青城之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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驾御玉辂①,诣青城斋宫。所谓“青城”,旧来止以青布幕为之,画砌、甃之文,旋结城阙、殿宇②。宣、政间,悉用土木盖造矣③。铁骑围斋宫外④。诸军有紫巾绯衣素队约千余⑤,罗布郊野,每队军乐一火⑥。行宫巡检部领甲马⑦,来往巡逻。至夜,严警、喝探如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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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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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御:驾驭车马。此引申为“乘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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②“所谓‘青城’”几句:据元人马端临《文献通考·郊社考四》,北宋的大部分时间内,青城的宫殿都是临时用布绞缚而成,称为“幔殿”,殿宇门名也是每次郊祀之前,命学士院撰进,并不固定。神宗时期,以“宿者有风雨之忧,而又无望祭之位。且青城之费,岁以万数”,曾设想“依照唐代城之制,创立斋宫,一劳而省重费,或遇风雨,可以行望祭之礼”,但因当时正在修建尚书省,工程浩大,修建斋宫之议作罢。神宗熙宁七年(1074)中书门下准诏参定南郊青城内殿宇门名,“大内门曰泰禋,东偏门曰承和,西偏门曰迎禧。正东门曰祥曦,正西门曰景曜。后三门曰拱极。内门里东侧门曰夤明,西侧门曰肃成,大殿门曰端诚。大殿曰端诚,殿前东、西门曰左、右嘉德。便殿曰熙成。”砌,台阶。甃(zhòu),砖。旋(xuàn),临时(做)。城阙,城门两旁的瞭望阁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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③宣、政间,悉用土木盖造矣:据元人马端临《文献通考·郊社考九》,哲宗朝,始建北郊斋宫,“元符元年,帝幸瑞圣园,观新成北郊斋宫。故事,郊宫悉设以幕帟,其费不赀。上命缮营,不日而成,曰:‘三岁一郊,次舍之费,缣帛三十余万,工又倍之。易以屋室,一劳永逸,所省多矣。’”同书《郊社考四》,“徽宗皇帝修建南北郊斋宿宫殿,南郊曰斋宫,北郊曰帷宫”,因“事体如一”而“并称斋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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④铁骑围斋宫外:据《宋史·仪卫志三》,“车驾至青城”,禁军“周卫行宫及坛内外”,其中“青城坐甲(按,指披甲带兵的警卫)布列三百三十六铺……共六千七百二十有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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⑤素队:不装备甲仗或装备不完善的军队。此处指郊祀活动中随驾演奏的军乐队。宋代大驾卤簿中所用鼓吹乐规模很大,“鼓吹局工多阙,每举大礼,一切取于军隶以足之”(元人马端临《文献通考·乐考二十》)。宋代诸军皆有军乐队,因兵种不同、驻防各异,形成许多乐队,不仅供军中使用,也参加宫廷和地方上的音乐活动。关于京师驻军中的乐队人员,据北宋晚期的陈旸在其《乐书·东西班乐》中记载:“圣朝太宗朝,选东西两班善乐者,充而名之。其器独用小觱篥、小笙、小笛,每骑从车驾奏焉;或巡狩,则夜奏行宫之庭。又诸营军皆有乐工,率五百人得乐工五十员。每乘舆奉祠还宫,则诸工杂被绛、绿衣,自帷宫幔城至皇城门,分列驰道左右,作乐迎奉,丝竹鼙鼓之声相属数十里。”“东西班”是宋代殿前诸班直中的禁军番号,是皇帝的近卫侍从。皇帝斋宿青城,东西班中的善乐者以及诸营军中的乐工充当严警乐队,不披甲执械,孟元老称其为“素队”。素,意为“有名无实”。“素队”一词辞书未见收录,用例多见于宋元时人。南宋辛派词人刘克庄《进故事六》中“琨握空拳守并,逖以素队千人、布三千匹渡江”之语,是以“素队”指称“没有武器装备的军队”最明显的例证:西晋永嘉之乱后,晋室东渡,并州太守刘琨作为少数抵抗力量困守孤城,祖逖率众南下,劝说晋元帝司马睿派其带兵收复中原。“睿素无北伐之志,以逖为奋威将军、豫州刺史,给千人廪、布三千匹,不给铠仗,使自召募”(《资治通鉴·晋纪十》),祖逖率领的这支既无铠甲又无兵器的北伐军,就是刘克庄所说的“素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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⑥一火:十个士兵。古代兵制以十人为“火”,同火之人互称“火伴”,即“伙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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⑦行宫巡检:行宫,是古代帝王出行时居住的宫室,可能由其他建筑改造而成,也指帝王出京后临时寓居的官署或住宅。巡检,出现于中晚唐时期,五代时设置范围扩大,各政权均于京师留都、州县军镇、沿边山地、江河湖海及各经济领域设置巡检官员,承担率军戍边御敌、弹压动乱、巡逻缉盗等维护社会治安之职责。北宋亦置巡检,并有按地方体制路、州、县三级设置的专任机构“巡检司”,负责国家的治安管理工作。《宋史·职官志七》有比较详细的记载。此处行宫巡检一职,扈从皇帝出行,在行宫执行宿卫工作;与之相应,皇宫内有皇城巡检,隶属掌管宫禁宿卫的皇城司。此二官职均不见于《宋史·职官志》,然《宋史·宦者列传》中有真宗朝宦官卫绍钦,景德二年(1005)担任皇城使,真宗御驾亲征澶州,命卫绍钦担任“车驾前后行宫四面都巡检”,景德三年(1006)“朝诸陵,复为行宫巡检。驻洛阳,命为皇城内外都巡检”。另外,仁宗朝做过枢密使、同平章事的杨崇勋,宋祁在《杨太尉行状》中叙其功绩,有“戎夷之纳款也,则七命为馆伴副使;郊祀之展寀也,则屡擢为行宫巡检”之语。以上两例,可证北宋时期皇帝出行,有掌管宿卫的巡检、都巡检,既可任命宦官,也可任命朝臣,总之皆为皇帝最亲信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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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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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子乘坐玉辂,前往青城斋宫。所谓“青城”,旧时只用青色布帛搭起帐幕作为斋宫,在青布上画出砖瓦、栏杆的纹样,临时扎结出城楼、宫殿、楼宇。徽宗宣和、政和年间,全都用土木建造了。精锐骑兵围护在斋宫之外面。诸军中有裹紫色头巾、穿红色衣服而不披甲执兵者,大约有千余人,分布在郊野之中,每队里有军乐十人。行宫巡检统帅骑兵,往来巡逻。到了夜间,严鼓、警戒、喝探,如同此前大庆殿和太庙斋宿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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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京梦华录 驾诣郊坛行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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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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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驾诣郊坛行礼”为南郊大礼的重场戏,孟元老以770余字的篇幅,记录以下几方面内容:(1)南郊大礼的仪程,包括皇帝从青城出发、圜丘坛外“大次”更换祭服、登坛祭献以及燎祭场景等;(2)圜丘坛形制以及坛上的祭位、礼料等陈设以及登歌乐队等;(3)圜丘坛前的宫架乐队,以及祭祀之前的文舞、祭祀过程中的武舞等;(4)除昊天上帝以外的其他南郊神位。孟元老简略介绍祀昊天礼仪,其笔墨最集中者,为大礼中所用的宫廷雅乐,准确说,是徽宗倾全力完成的大晟雅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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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晟乐是在宋徽宗亲自推动下创制出的新乐。乐制改革始议于崇宁元年(1102),诏宰臣置僚属,博求知音之士,蔡京擢刘昺为大司乐,付以乐正。至崇宁三年(1104),蜀人魏汉津倡言“取身为度”,“以帝年二十四,当四六之数;取帝中指,以为黄钟之寸,而生度量权衡以作乐”(《续资治通鉴长编拾补·徽宗崇宁三年》原注),铸造出了帝鼎和景钟,为音乐定调,至崇宁四年(1105)八月,新乐制成,在崇政殿演奏,“八音克谐,尽善尽美”,以为“追千载而成一代之制”,赐名“大晟”,“将荐郊庙,享鬼神,和万邦,与天下共之”(《宋史·乐志四》)。大观四年(1110)八月,徽宗御制《大晟乐记》,宣布所制新乐“永为一代之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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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以知道此次南郊大礼使用的是大晟乐呢?因为孟元老有意留下线索,最明确的就是“有琴而长者,如筝而大者,截竹如箫管、两头存节而横吹者,有土烧成如圆弹而开窍者,如笙而大者,如箫而增其管者”。这段文字为《东京梦华录》作注释者所轻忽,即如吴自牧仿《东京梦华录》写成《梦粱录》,其书卷五“驾宿明堂斋殿行祀礼”条,乐队部分几乎全抄《东京梦华录》文字,对于孟元老只描述形状而不提名字的这七类乐器,也原样照抄,实在是没有明白孟元老的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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徽宗朝的乐制改革,是一次全面系统的改革,不仅重新确定乐律,而且要解决雅俗乐器配置混乱、八音乐器不全等问题。改革后的大晟雅乐乐器,增置了景钟、篪(chí)等大晟乐器,清理了“木部”乐器的淆乱局面,补充了“匏、土二音”,删汰了“熊罴按”等胡部乐器,体现出与宋代旧雅乐决然不同的乐器特点。孟元老对大晟乐新增乐器极为敏感,给予高度关注,可以说,这才是他介绍南郊大礼乐队的用心所在。具体包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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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截竹如箫管、两头存节而横吹者”,指的是大晟乐“竹部”乐器中新增的篪。《诗经·小雅》中有“伯氏吹篪”的记载,但是这种乐器早已失传。大晟府根据古代器物图谱重新研制出这一乐器,将其带回宫廷雅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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