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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倭寇是一伙经济强盗,其攻城略地的目的在于抢劫财物、掠夺人口,因而对社会经济的破坏也是特别严重的。嘉靖四十一年,御史林润在《请恤三府疏》中说:“今遭寇乱之际,历八年于兹矣。死于锋镝者十之二三,被虏掠者十之四五,流离转徙他乡者又不计其数。近又各府疫疠大作,城中尤甚。一坊数十家而丧者五六,一家数十人而死者十七八,甚至有尽绝者。哭声连门,死尸塞野。孤城之外,千里为墟。田野长草莱,市镇生荆棘。昔之一里十图者,今存者一二图耳;昔之一图十甲者,今存者一二甲耳。”[64]林润在此所述为兴化、泉州、漳州三府的受害情景,实际上福州府和福宁州的受害程度也不亚于此。在这场浩劫中,沿海各地的聚居宗族受到了剧烈的冲击,有不少宗族组织一度趋于解体,长期未能恢复正常活动。万历十三年,晋江县施黎受在《修谱遭寇志》中记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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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靖庚戌,予主祀事,宗戚来与祭者蕃衍难稽,子孙老幼计有八百余人。不意嘉靖戊午倭寇入闽,初犯蚶江,人不安生,瞭望烟火警惧。己未、庚申岁,则屡侵吾地,然犹逃遁边城,性命多获保全。至辛酉岁,倭寇住寨海滨,蟠结不散,九月念九破深沪司,而掳杀过半。壬戌二月初八日,攻陷永宁卫,而举族少遗。呼号挺刃之下,宛转刀剑之间。生者赎命,死者赎尸。尸骸遍野,房屋煨烬。惟祠堂幸留遗址,先世四像俱被毁碎。加以瘟疫饼作,苟能幸脱于剧贼之手者,朝夕相继沦没。……予陷在鳌城,家属十人仅遗其二,亲弟四人仅遗其一,童仆数十曾无遗类。长房只有六十余人,二房只有五十余人。……今岁乙酉,年已六十二矣,窃见宗族生齿日繁,欲修谱牒而难稽,幸二房曾祖叔时雨、光表者有谱移在泉城,寻归示予,此亦天道不泯我祖宗相传之意也。故题此以示后世,使知我宗族一时沦没之由,亦示后世子孙知宗族一时艰苦之状云。[6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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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氏此次修谱之举,距倭寇之乱已有二十余年,而该族重修祠堂及恢复合族祭祖活动,却又迟至明末崇祯年间。[66]在沿海各地的族谱中,还有不少类似的记载。例如,泉州《荀溪黄氏族谱》记载:“倭寇之寇泉城也,荀江尤甚。攻围数次,焚毁再三。巨室雕零,委诸荒烟蔓草间,所在皆是。”[67]永春县《清源留刘氏族谱》记载:“当明嘉靖年间,倭贼内侵,我族并力死守鱼山寨,与贼拒战数昼夜,因水道被绝,外无救援,乃被攻陷。合村屋宇惨遭焚毁,只存三家男女老幼,受祸最惨。”[68]有些宗族因族人大量外逃,导致了宗族组织的完全解体。《福州郭氏支谱》记载:“嘉靖戊午,倭酋内攻,伯叔兄弟先后俱迁省会,守故土者独大有公、鲁公、乾公矣。三公既殁,室庐荒废,僦人以居,板障、门窗毁拆殆尽。……因叹曰:‘事不大革,则不大兴。兄弟业迁省会,祖屋木植徒为寇资,屡生衅端,往返空费,不如革故以鼎新乎!’遂与瑞吾弟谋拆以卖木植砖瓦,共卖得银不及六两。”[69]郭氏原籍福清泽朗,族人为避难而陆续迁居福州城内,原来的聚居宗族已经不复存在,因而连原籍的祖居都拆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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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倭寇之乱的冲击,沿海地区的依附式宗族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削弱,而合同式宗族则相应有所发展。万历元年,仙游县钱江朱氏的《重兴家庙序》中记云:“(元)至治二年,文一公起盖祠宇三座,以为后人崇报之所,又虑享祀之无资,后人或衰于爱敬也,而有田、园、山、海之遗。……至本朝嘉靖末,倭夷蠢起,闽粤鼎沸,肆行州里,草菅人命,积尸流血,宗社为墟,斯民曾不得聚庐而治处。迨万历元年癸酉升平,昔之父子流离者,今且生养蕃息,颇知生民之乐。矧乱离之后,居安思危,见利淡而慕义若渴。惟不有以倡之,则无从而起之也。……于是乎,议建功之费,先以二十金为率。二十以内,不敢少也,少则不足以举事;二十以外,不敢多也,多则人心骇愕,反因以废事。如是,而众谋佥同,维时盖正月十有九日也。乃议立文簿,令四房子侄兄弟凡与在出银之列者,各书名、书号,亦假此以约束人心,亦歃血定盟意也。次之以携字为准,次之以备银取字。……于是协力齐心,次第成功。”[70]很明显,朱氏在重建祠堂的过程中,采取了按股集资的做法,从而也就导致了合同式宗族的形成。在士绅阶层较为发达的聚居宗族中,一般仍可继续维持原有的依附式宗族,但由于人口和财物的大量损失,其社会功能也会受到影响。嘉靖四十四年,莆田县生员蔡伯寿在《追补东沙南蔡家乘后集序》中记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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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入东沙以来,至寿十有四世矣。岁时祭享,缀之以食,派别支分,无虑三百余人。亦尝累修家乘,子姓宝藏矣。七八年间,倭夷煽乱,闽之患独莆为甚,莆之患独我东沙为甚。非惟老稚不休,丁壮且去过半,居房尽毁,又何有于家乘?间有携挟入莆城者,壬戌陷城,尽付劫火。……癸亥冬,逋播入仙,仙城又被倭围,除夕方解。甲子春王正月几望,寿方出城,是年岁事该寿支荷,竟以废祭。春夏,倭乱稍歇,秋冬之交始为归计。禀请族长,修葺祠宇前堂,安置我祖。次年补办岁事,聚会童冠仅百余人,离合悲欢之情殆且数倍。遍询家乘,通无一存。……又遍求房族之弟,于灭裂故纸中得一行次图。因细询老成家长,为之逐一分析,溯流而源,寻叶而根,追补一乘,以联属家众于四三年焉耳。[7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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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沙蔡氏据说为北宋名臣蔡襄的后裔,历代都有不少名儒显宦,宗族组织历来较为严密。明前期,蔡氏曾二修祠堂,四修族谱,并多次重修历代祖墓[72],可以说是典型的依附式宗族。蔡伯寿急于重修祠堂及族谱,自然是为了维护固有的伦常秩序。然而,这一时期的蔡氏族人,对伯寿所为却颇不以为然。万历三年,伯寿乃兄公怿以学政致仕归来,在谱序中记云:“抑弟留心祖宗,不止修乘已也。祠宇倾圮,神灵无托,弟倡议重建。先以积租,继以营运。十几年来,屡蒙诎笑,不馁不阻。……今日庙貌改观,虽家长主之,其绸缪经理,皆弟之力也。”[73]这一依附式宗族的恢复和重建,不仅得力于蔡伯寿的惨淡经营,实际上也依赖于公共族产的支持。朱维幹先生曾经指出,在嘉靖倭寇之乱中,士绅阶层懦弱无用,闻警辄逃,弃桑梓于不顾,结果反而罹祸最惨。兴化府城沦陷后,遇害的士绅多达400余人,其中共有进士19人,举人53人,庠士356人。[74]因此,在倭寇之乱后,以士绅为首的依附式宗族势必大为削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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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靖倭寇之乱的另一社会后果,是促使族人筑堡自卫,从而强化了聚居宗族的军事防卫功能。明万历年间,漳浦县缙绅林偕春在《兵防总论》中记云:“方倭奴至时,挟浙直之余威,恣焚戮之荼毒。于时村落楼寨望风委弃,而埔尾独以蕞尔之土堡,抗方张之丑虏。贼虽屯聚近郊,迭攻累日,竟不能下而去。……自是而后,民乃知城堡之足恃,凡数十家聚为一堡,砦垒相望,雉堞相连。每一警报,辄鼓铎喧闻,刁斗不绝。贼虽拥数万众,屡过其地,竟不敢仰一堡而攻,则土堡足恃之明效也。”[75]这种用于军事防卫的城堡,明中叶以前已经出现,但大多设于偏远地区,其主要功能是防御土匪。正德十二年,漳州知府吴仕典《新建云霄土城碑记》中说:“近数十年来,无赖负幽,啸聚村落,荒草断烟,天阴鬼啾,为政者患之。故民居鳞集之去郡邑远者,辄名状闻于官,自设城堑为捍御。”[76]可见,当时设城堡要经过官府批准,为数不可能很多。嘉靖后期,由于倭患日益严重,城堡之设遍及于沿海各地。顾炎武在《天下郡国利病书》中记云:“漳属土堡,旧时尚少。嘉靖辛酉以来,民间围筑土城、土楼日众,沿海地方尤多。”[77]在泉州府属地区,民间私设的城堡大多称“寨”。如云:“泉郡东南濒海,接迹岛夷,晋、南、同、惠诸邑筑寨,皆为备倭。……嘉靖季年,倭寇充斥,村落之民多以寨坚人强得免。”[78]在闽东地区,筑堡之风也颇为盛行。清乾隆《福宁府志》记云:“嘉靖乙卯,倭自浙入闽,蹂躏遍州境。……于是南若沙蛤、竹屿、南屏,西若厚首、清皓,东若七都、三沙,北若柘洋之西林,凡沿海奥区,竞起而兴城堡者,无虑二十处。”[79]至明嘉靖三十八年,倭寇围攻柘洋堡不下,拔寨远遁,“而沿海五十七堡亦次第创筑”[80]。值得注意的是,在筑堡抗倭的同时,逐渐形成了民间自卫武装。林偕春在《兵防总论》中说,“坚持不拔之计,在筑土堡,在练乡兵”,可见二者是相辅相成的。乡兵以土堡为依托,是民间自发组织的乡族武装。漳浦县埔尾、洋下等地筑堡之后,“遂鸠族人习学技击,教一为十,教十为百。……每遇贼至,提兵一呼,援旗授甲,云合响应”[81]。同安县后埔等地,在筑堡之前即已练兵自卫,嘉靖三十九年有倭寇之警,“旬月之间,筑寨百三座,结社百六十,守望相助”[82]。在有些地区,乡兵成为官府倚赖的主要防卫力量。同安知县谭维鼎曾亲率乡兵迎战攻城的倭寇,擒获倭酋阿士机等,迫使倭众撤围而去。[83]长泰县高安堡有乡兵千余人,不仅用于本地自卫,还多次驰援安溪、龙溪等县,所战皆捷。[84]乾隆《长泰县志》论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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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倭奴得志于内地也,当事者召集客兵,蚁聚蚕食,见贼奔溃,且剽掠为患。独高安乡兵,团结自守,不烦馈饷,所至 辄破敌,屹然为全漳保障。……故特表之,以见召募官健之不如土著也![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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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兵在抗倭中的作用,无疑是不可低估的。但应当指出,这种乡族武装的发展,往往引起乡族械斗,激化了当地的社会矛盾。海澄县《苏氏族谱》记载:“嘉靖辛酉,乡不轨之徒乘夷乱聚党,以攻苏氏之堡,杀岳伦、岳镇等九十余命,遂火其居而剽其资,毁其宗庙而耕种其田亩,五百年(族居)一旦变为丘墟。时贼方獗,士奋诉父仇,竟以激乱屈死于械。自是冒死复仇,自相接踵,而卒莫能白也。”[86]这里的所谓“乡不轨之徒”,显然是当地的乡族武装,而官府以“激乱”治苏氏之罪,可见这一事件具有械斗的性质。笔者认为,清代盛行于闽南沿海地区的乡族械斗,很可能即滥觞于此。在南安县,乡兵曾被用于镇压当地的农民暴乱,这实际上也是乡族矛盾的一种表现形式。据《泉南芙蓉李氏族谱》记载:“己未年,(倭)入吾泉境,延蔓庚申、辛酉、壬戌,城外人家丘墟,瘟疫继作,十家九绝,南安、永春、安溪始筑城。……先庚申年,永春吕庠四、本县人褚铎、林耿亦作乱,挟耰棘矜以干城。时守巡闻锡名实而赐以红旗,督乡兵八百余人,独当一阵助战,获褚铎弟党十余人,旋而巨魁亦歼灭。”[87]所谓吕庠四(或称尚四)等“作乱”,实际上只是一次乡村饥民的骚乱事件,其骨干分子中据说也有“诸里正”[88]。因此,李氏率乡兵镇压此次骚乱,可以视为不同乡族集团之间的矛盾冲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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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倭寇之乱平息以后,福建沿海各地的乡族武装仍继续存在,有些地区甚至有所发展。诏安县梅岭一带,据说原来是海盗的老巢,嘉靖末年接受招抚,其余党遂演变为乡族武装,而长期与云霄一带的乡兵对峙。林偕春在《兵防总论》中记云:“剧贼屯梅岭,藉招抚之名,邀冠带之宠。上愚官府,下聚徒党,迫胁居民,目无南诏,至猖獗矣。然每虑云霄乡兵之袭其后,累下战书,佯求一斗。我不为动,而彼亦不敢逾径心而窥。虽数驰渠帅于道路,攘人黍肉,系人鞍镫,一望云霄,辄垂首屏迹而过,不敢少恣。……则乡兵足恃之明验也。”[89]这种长期的军事对峙局面,强化了乡族组织的内聚力,助长了好勇斗狠的社会习气。因此,明末以降,这一地区的械斗之风特别盛行,大族欺凌小族的现象也特别严重。[9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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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嘉靖以后的近百年中,福建沿海地区的社会环境相对稳定,宗族组织得到了恢复和发展。然而,清初的战乱及迁界之变,又使沿海地区的聚居宗族再次受到了全面的冲击。清人余飏在《莆变纪事》中,对明清之际当地的宗族兴衰有如下概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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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邑束于山、旷于洋而纵于海。山或数里一村,村不过数家而已也;洋则连聚环落,星罗棋布,大或数百家,小亦数百人;其滨澥者称是。……一姓或二三千丁,一村或一二千人。自倭寇扰乱十年,生齿损耗。嘉靖壬戌至崇祯甲申一百余年(实为82年),休养生息。他不可知,即如霞林是吾母外家,吾常游其处,一年报新生子多至数十人。一姓如是,他姓可知;一乡如是,他乡可知。故吾乡生聚之盛,未有过于崇祯时也。国变以后……官兵一出,或对阵,或洗寨,乡村鸡犬为之一空。计此时人民之死者已一半矣。壬寅之秋,截界令下,沿海孑遗,逃亡流窜,遍野哀鸿,不可收拾。加之甲辰、乙巳水旱为灾,百役并至,界内之民死于力役,死于饥饿,死于征输,至有巷无居人、路无行迹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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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所述,虽然只是就莆田平原而言,实际上也适用于福建沿海其他地区。尤其是康熙初期实行的迁界政策,更是导致了沿海聚居宗族的全面解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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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初实行迁界的目的,是为了对郑成功的抗清据点实行经济封锁,企图切断郑氏集团与内地的联系。早在顺治十七年间,已在靠近厦门的同安县和海澄县实行小规模的迁界,沿海八十八堡居民被迫迁往内地。[91]顺治十八年,又以江、浙、闽、粤沿海“逼近贼巢”为由,尽令迁移内地。[92]福建沿海于康熙元年全面实施迁界,至康熙八年实行局部展界,康熙十九年后全面复界。[93]康熙二十二年的复界特使杜臻,详细记述了福建沿海的迁界范围及迁荒顷数[94],兹将有关资料列为下表,以供参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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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表中列举的界外村镇,凡加“*”者为“入海”,即地处半岛,其余为“附海”,即地处内陆。由于福建沿海地形复杂,半岛甚多,因而实施迁界的范围也较大。根据清人有关记述,实施迁界的地区一般只限于沿海30里以内[95],而福建各地划定的“边界”,离界外村镇大多超过了30里,最远者竟有90里之遥。应当指出,上表列举的界外村镇,只是界外地区的少数最主要聚落,而不包括所有的界外村镇。例如,莆田县被划为界外的共有700余村[96],而上表中仅列举6处。此外,根据朱维幹先生的考证,杜臻所记录的迁荒顷数,实为康熙八年实施局部展界后的迁荒数,若据福建地方志中的有关记载,最初的迁荒数应为3万余顷,而非杜臻所记录的2万余顷。[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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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初强迫沿海居民迁往内地的做法,是极为残酷的。《榕城纪闻》记云:“令下即日,挈妻负子,载道露处,放火烧屋。……部院派往海边烧屋,计用长夫一千三百名。”《莆变纪事》记云:“刻其十日内不迁,差兵荡剿。……当播迁之后,大起民夫,以将官统之出境。毁屋撤墙,民有压死者。”清廷在下令迁界之后,曾谕告各省督抚“迅速安插迁民,酌给田园房屋”[98],而实际上并未付诸实行。福清人薛熔在《桐林族谱序》中记云:“壬寅奉令内徙,火海滨庐墟之,听民自裹粮,挈男女老羸,惟所之而止。既不若贾让所言,出数千年治河之费以业所徙之民,又不若元封时徙东瓯闽越处以江淮之地,业与地两无所资。蹩蹙死亡之余,散依远近各乡,若外都邑及楚豫吴越,有相去千里而遥者。”[99]在此情况下,被划为界外的聚居宗族无不土崩瓦解,流离失所。例如,《诏安蒲氏家谱》记载:“清初郑国姓凭海为巢穴,本朝以迁界绝其交接。宗族居址皆属海滨地方,是以流离逃散,所有坟墓、木主尽失落焉。”[100]《铜山南屿陈氏族谱》记云:“国朝康熙三年甲辰,铜被迁移,西平藩统大兵至铜山勒迁,推城焚屋,居民逃窜,惨甚不堪。祖祠焚毁,屋舍丘墟,而坟墓亦复凄然。族人分散各处,不可胜纪。”[101]海澄县《圭海许氏世谱》记云:“康熙元年壬寅,禁严接济,朝议移界以绝交通,弃政桥以东为界外,遂使田里就芜,族姓鸿嗷中泽,而栖神祠宇竟销毁于金戈铁马之健儿矣。”[102]同安县《集美陈氏族谱》记云:“清朝康熙二年,被大兵进剿,阖族裔孙数千口,失散越国者,不知去向。”[103]晋江县《东石汾阳郭氏族谱》记云:“顺治庚子十七年,兵燹、迁都,门庭鞠为茂草,堂阶尽属秽芜,父子兄弟流离失所,族谱一尽失落。”[104]莆田县《锦南蔡氏世谱》记云:“丙戌清明鼎革,中间治乱频仍,越辛丑滨海迁移,故园禾黍。既迁而复,复而又迁,将二十余年。子姓流离,不可名状,遑计及家乘乎?”[105]至复界时,各族人口已大为减少,祠堂、祖厝、祖墓、族谱等已丧失殆尽,原来的宗族组织已完全解体,因而必须重新组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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复界后沿海聚居宗族的重建,可能经由两种不同途径:一是以少数官僚或豪强之士为核心,重新组成依附式宗族;二是由陆续回归故里的族人自由组合,形成某些合同式宗族。关于前者,以晋江县衙口施氏宗族最为典型。据族谱记载,施氏定居于南宋初年,崛起于明代中叶,嘉靖间始修族谱,崇祯时始建祠堂,至明末已形成颇具规模的聚居宗族。[106]清代初期,其族人施琅因平台之功而显赫一时,其族众却因迁界而流离失所。据说,早在迁界期间,施琅已采取各种措施安抚族人,使之免于失散。如云:“虑子姓之颠连也,则于内地安置田宅,而给以牛种;又虑故庐之丘墟也,则于青阳建立祠宇,以联其族众。”[107]然而,大多数族人并未得到实惠,以致“颠沛流离,虽至亲不能担保”[108]。复界后,施琅又极力招抚流亡者回乡,“族众数百家待以举火”[109]。与此同时,又倡修族谱、重建祠堂、恢复祖墓、广置族产,使原有的依附式宗族得以迅速恢复和发展。康熙二十二年,施琅在《重修家谱序》中记云:“自辛丑迁移,诸巨族豪宗,凡销沉于兵燹流离者,指难胜屈。今日者,祖里栋椽虽烬,庐址依然,子姓之伦散而复聚,簪绂之旧替而复兴。……爰于公余,载集诸宗老拓建庙宇,覃及宗谱。”[110]康熙二十八年,施氏宗祠建成晋主,施琅又亲自撰文记云:“崇祯庚辰建大宗祠,甫二十余载值海寇为乱,顺治辛丑沿海村民尽移内地,祠因以毁焉。……余惟国事勾当祖灵未定为念。丁卯年冬,复建是祠于祖宇,越戊辰秋告成。今以己巳年季春二十六日奉主入庙,楹几聿新,爰志以垂后人云。”[111]至于由施琅创置的族产,更是名目繁多,难以尽述。在他死后,诸子又先后创设“义学”[112],增置“义田”[113],制定族约,重修族谱[114],使这一依附式宗族进一步得到了强化。康熙五十四年,施氏族人在《提阃怡园公修族谱序》中记云:“今吾族人丧有助,娶有资,子弟之贫而读者,遇省试各予以资斧。”[115]他们把这些都归功于施琅父子,并专门为施琅举行“诞辰特祭”[116],以示不没其功。值得注意的是,这一时期施氏聚居宗族的发展,是与政治特权相联系的,因而具有明显的扩张性,对当地的其他居民构成了很大威胁。早在康熙二十二年,施琅即以保护祖墓为由,在“结草山”一带实行封山,不许当地居民“混葬”[117]。在他创置的族产中,也有不少凭借特权占有的“税银”。试见其子施世纶书立的《祀典租额碑记》[1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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呜呼!先公太傅襄壮公身受祖宗之庇,世膺茅土之封。其于敬修祀典,贻厥孙谋,创有供祭租额,享祀不忒,可谓至矣、尽矣!顾租额虽有簿籍登载,恐岁久或致遗亡,兹将租粟、草税、湖税、海税、店税五项岁所收入额数,详开勒石,置之大宗之庙,昭示来兹,以垂永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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祀业额数计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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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衙口许婆庄等乡园租,每年壹万伍千零伍拾肆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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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西周、埔宅等乡,每年草税银壹百肆拾叁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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