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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695230 也就是说,他们找不到“客观文化特征”,来区分羌民与土民(由藏族地区移来之瓦寺土司属民)。甚至,对于目前被认为是“羌族”文化标志的缠头帕习俗,黎光明等人在报告中特别指出:“以布缠头代帽,是川西汉人的习惯,并不是羌民或土民的特俗。”26在他们看来,羌民、土民与汉人至少在服饰文化上差别不大。1930年代,曾到川康边疆游历的庄学本也有类似的看法。他记载:“此地的汉、羌与山外的川人同样缠着素净的白头帕。”他进一步解释:“这还是纪念孔明死时的丧服。”27被陶然士视为有近东特色的羌民毪织褂褂,事实上在当时也不是羌民所独有的。1940年代初编辑出版的《汶川县志》中称:“以地产羊毛,人多以编毛为生,故多织毛为衣,三族皆同,仅羌、土较普遍而已。”28这里所谓的三族是指汉、羌与瓦寺土司属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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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695232 在1940年代初,一个名为“大学生暑期边疆服务团”的考察队伍,也在川西地区做调查。前述加拿大学者葛维汉任副团长,该团之工作成果后来结集为《川西调查记》一书。同样地,调查者也认为羌人的服饰朴素,并无特色。该书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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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695234 羌人服饰,无论男女,并无特别之形式可言。故由服饰观,无从知其为羌人。惟其衣料多用自种自织之胡麻布为之,工作时及无典礼时均服麻织布,访客及盛典始穿绵织及绸衣。男衣长衫,女衫较短,只及膝。男女腰间喜束带,理番县境多麻织带,汶川多毛织花带,此条显系学自汶川瓦寺土司之俗,因瓦寺土司系于明代迁来之藏人也。衣饰之素浅,与其娱乐之少,同为不解之心理象征,羌人女子之衣服除绵布及绸衣,用半寸宽之蓝布镶边外,别无任何装饰,凡色彩均属暗色。麻布衣裤即属素白,亦不沿边,男子衣饰之素浅,更无论矣。男女更有一无面山羊皮背心,棕色羊毛长背心,以御寒避雨之衣……女子无论老幼,均穿耳环,形式同内地,亦有悬大圈银耳环者,此显受藏人之风。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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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695236 以上调查者对于羌人服饰的描述,显示出他们心目中的“羌人文化”十分模糊。他们可以分辨其中哪些因素是受“藏人”影响,哪些是受“内地”(汉人)影响,但对于羌人服饰,则描述为“素浅”“无特别形式可言”。关于羌民的音乐歌舞,他们的描述为:“其固有音乐仅山歌,而歌调颇少,特具风格,非传自戎人西番,即来自内地。”至于羌人的语言,调查者也察觉他们的语言复杂,含有许多外来语。他们称,有时差别之大,甚至可当作另一系统的语言。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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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695238 早期进入岷江上游做调查的中国学者中,胡鉴民可能是最具“学术性”的调查者。他努力发掘羌民“固有的”或“传统的”文化。在服饰方面,他认为以羊毛与麻为原料所制的衣服,是羌民传统工艺。至于较精致的绣花鞋与织花带,他怀疑这是受汉文化或藏文化影响的产物。在饮食方面,他认为“做馒馒”是羌民的传统方法,并指出“馒馒入火烤当然是原始的办法”;由蔑笼蒸馒头,则被他视为土著汉化的结果。31显然,胡鉴民心目中有相当明显的“民族文化进化观”,羌民在此进化阶梯上是较低下的民族。因此所有质朴、原始的文化因素,都成为羌民的传统。这种见解也表现在他对羌民饮酒习俗的看法上。他说,羌民“像许多浅演民族一样,嗜酒之癖甚深”。浅演民族,也就是演化较浅的民族。无论如何,对胡鉴民来说,羌人文化探索中充满了挫折。他承认,“在现在羌民所有的许多工艺与发明之中,要分辨出何者为羌人固有文化,何者由汉化或番化、嘉绒化而来,已颇不容易。”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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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695240 关于20世纪前半叶羌民的文化,特别是服饰,我们有另一种史料——前述陶然士、葛维汉以及黎光明等人,都在他们的著作中留下一些当时羌民的照片。稍晚,中研院历史语言研究所的芮逸夫等人,进入羌民地区做调查期间也留下一些照片影像资料。根据以上中西学者对于羌民文化之描述,并参照当时照片来看,20世纪上半叶的羌民服饰的确非常素朴,且呈现出由东面汉文化到西面嘉绒文化间的多元过渡变化。虽然所见之文化、语言现象略同33,学者们对于所见何者为“羌人语言、文化”却有不同的看法。陶然士信心十足地描述一羌民文化,因为他相信“羌民”为一特殊的种族(race)——东迁的以色列人后裔。他又认为,羌人原应有来自近东的语言及文字,但在历史迁徙过程中丢失了。葛维汉除描绘羌民文化外,更试图分辨其中何者为受汉及嘉绒文化影响之产物,无论如何,他认为羌民是一族群。也就是说,陶然士期望以“民族迁徙”来说明一“种族”的来源;葛维汉则期望以“传统文化”来描绘一个“族群”的原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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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695242 当时汉人学者们也期望找到传统的或典型的“羌民文化”,然而他们对于文化上的“羌民”却感到非常困惑。《川西调查记》的作者们认为,“羌人”之文化现象均与内地汉人相若,即使有差别也只是枝节而已。在体认到界定羌人文化的困难后,他们的结论是:“羌人之辩(辨)别除由语言外,殆无它途可准。”34困惑于羌民混杂文化特性的胡鉴民,也从“羌语”的语言类属中,得到他对“羌族文化”分类属性的信心。他指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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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695244 到了现在,体质、语言与文化已成为人类学上并重的三大研究。中国西南民族中,氐羌与西藏民族在体质方面的关系尚未闻有何试探。在语言学方面,则已有专家证明,羌语确为藏语之一支别(华西大学闻宥教授数年前执鞭国立四川大学时,即开始做是项比较的研究)。这一点学术上的收获,可以给研究民族文化者极大的帮忙。因为由文化区的观点观察,现在的羌族文化亦可归入西藏文化区,与语言学上的收获互相发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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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695246 显然,语言学家终不负这些民族文化研究者所望。闻宥的羌语研究成果——羌语是汉藏语族中之藏缅语支(Tibeto-Burman)的一部分——广为民族研究者引用。对许多学者来说,此民族语言知识不仅提供一个界定羌族的科学方法,而且由“汉藏语系”至“藏缅语族”到“羌语支”,由广至狭的阶序包含关系亦暗示了羌族与更大范围民族间的关系——说“羌语”的羌族,为使用“羌语支”语言的“氐羌系民族”之一部分;“氐羌系民族”又是“藏缅语族”的一部分,“藏缅语”则是“汉藏语系”下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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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695248 五、近代羌民文化探索:宗教信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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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695250 20世纪上半叶的羌民或羌族研究中,宗教信仰是一个重要主题。这个研究兴趣,部分来自两种动机。其一是,对于有传教士身份的西方研究者而言,他们原本对人类“宗教”便很感兴趣。他们探索、描述本地的“原始宗教”,比较这些“非理性的”宗教在人类宗教信仰演化发展上的位阶,或尝试追溯其来源。其二是,在各种探索边缘的文化中心主义下,边缘少数民族或“原始土著”被居于政治文化优势的学者想象为落伍的、演化程度较浅的族群——文化落后的重要迹象之一,便是其日常生活仍深受宗教力量掌控。许多汉人与西方学者,因此特别关注这些“原始民族”的宗教。也因此,在陶然士、葛维汉与胡鉴民等人有关羌民的著作中,土著宗教都是描述重点,“宗教”也都标示在这些著作的书名或篇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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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695252 陶然士所注意的或其所描述的“羌民宗教”,几乎都与《圣经》记载或在西亚地区仍然可见的一些宗教习俗相关。他相信在此“蛮荒”之地,土著信仰唯一的最高天神——木比塔或阿爸齐,是对上帝耶和华的信仰。他又称,因为羌民多住在高山上,这最高的上帝天父还有一个名字:“山神”。为了支持这样的看法,他举出一些宗教文化上的证据。譬如,羌民尚白;他认为白代表宗教与道德上的洁净,这与古犹太人的信仰习俗相同。又如,他提及羌民不拜偶像,如同遵守《十诫》的犹太人,只以白纸与白石来代表神。又如,羌民在高山上进行的祭仪,相关的“神树林”信仰、山上以石头堆成的“祭坛”,都被他视为与古犹太宗教传统有关,或是有其《圣经》记载根源的习俗。他又认为,羌民相信上帝是毫无瑕疵的,而人则是带罪的。人要接近上帝必须先除去罪,因此上帝派遣带罪的使者到世间帮助人们除罪。在他的著作中,陶然士费心描述羌民“端公”及他们所主持祭山杀羊子的“还愿”活动,“端公”也就是他所称的除罪使者,“还愿”是除罪救赎之习俗。35在上一章中,我曾提及,当时一位陶然士的当地好友兼传教助手——汶川木上寨的苟平山,他在接受基督教信仰后,也帮着陶然士宣扬“羌民原本是上帝子民,以色列人后裔”之说。在他所写的《告大羌族同胞书:献羊子始末》中,他称听了陶然士的解释及读了《旧约圣经》后才恍然大悟,原来羌民对天神献羊子与古代以色列人的献祭同出一源。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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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695254 十多年后,约在1930—1940年代,当葛维汉到岷江上游考察时,他发现许多羌民都自称是“以色列人的后裔”,并说他们所信的天神就是“上帝耶和华”。葛维汉在他有关羌族的著作中驳斥这种说法,并指出羌民是多神信仰者,以色列后裔之说是受陶然士及其羌民助手的误导。对于羌民的宗教,葛维汉明确指出,羌民并非一神教信徒,除了信他们自己的神外,羌民还信邻近其他民族的神。他指出,当地天神“Mu-bya-sei”(木巴舍,即木比塔)在几个受基督教影响较深的村寨,又被称作“阿爸齐”,暗示着这是羌民接受陶然士等传教士“天父”之说的结果。他也注意到,由于受汉人道教影响,羌民更普遍地将“木巴舍”等同于“玉皇”。葛维汉自己则认为,“木巴舍”的意思相当于“天”。“天”是古代周人的神,在历史上羌族(姜姓之族)又是周人的盟友。37显然在此诠释中,葛维汉视当代羌民为商周之羌或姜姓之族的后裔。对他而言,羌民对“天”的信仰,证实此民族的历史延续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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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695256 为了反驳陶然士的“羌民为一神教信徒”之说,他指出,羌民家中大多祭五种主神。供奉那些神,以及各个神的名字,各地皆有不同。另外,羌民家中一般还祭十二个次级的小神,同样也是各地有异。除了各家中所祭的神外,每个村寨与地区都有当地的神。因此他认为,从理论上来说,羌民有多少地名与寨名,就有多少的神。当然,他也不认为白石代表唯一的天神。他指出,白石在许多地方都被当作各种地方神祇的代表。甚至在汶川的克枯寨,白石被部分人视为谷神,却被另一些人视为仓颉神。他又指出,汉人的神如川主、玉皇、关圣人、观音、武昌、梅山、土地等等,被羌民视为自己的神。他特别提及在蒲溪沟,羌民祭司“端公”以服装分为红、白两种。红端公拜孙悟空、沙和尚,擅长于驱魔除病、消灾还愿;白端公拜西天佛祖,长于求子、祈雨,祭山求五谷丰收。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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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695258 因此陶然士所谓“上帝派遣来除罪的使徒”、羌民宗教的核心人物端公,似乎也深受汉、藏文化影响而缺乏其“本土”特性。或者,所谓“羌民宗教”与“羌民”一样,只是汉、藏两大文化体系间一个模糊的、混杂的边缘。葛维汉在其著作中曾提到理番(今理县)的白空寺,他描述这庙中祭三尊“白石神”(以三块大白石为代表),守庙的是三个汉人道士,前来奉祭的有羌民、汉人与其他族群的人39——这也显示所谓“羌族宗教”的多元混杂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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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695260 早期注意羌民宗教的中国学者有胡鉴民。他认为,羌族文化在物质生活与社会制度方面汉化较深,邻近“西番”与“嘉戎”者,也有番化或嘉绒化的情形。因此他特别看重羌族的宗教信仰。他说:“羌族的一切文化宝藏——巫术、仪式、历史、传说、民族神话与歌舞等等,犹常在巫师与长老领导之下,热烈地一次一次地表演着。”40因此他将之视为羌族文化中最可宝贵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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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695262 关于羌族宗教,首先,他认为“羌族”是个信鬼神的民族,“其信仰还在灵气崇拜与拜物的阶段”。因此他驳斥羌族信仰为一神教之说。其次,他指出白石崇拜源于一则羌族传说,也就是羌人由外地迁来与本地葛人(戈基人)打仗的故事。他认为,羌族所信仰的并非白石本身,而是天地、树林、火神等等。他也提及,羌族事实上信许多的神,有供奉在屋顶上以数块白石为代表的神,有供在室内大致为十二尊的神。他举例说明,这些神在各地都有不同。这些大大小小的神祇中,多少都夹杂着汉人佛道或民间信仰中的神,如关老爷、姜子牙、土地、灶神、财神等等。汉化更深的,家中只有天地君亲师之神位。同时,他注意到各个地方的羌族都有其地方神,每个寨也有其地方神41。羌族的宗教信仰,一方面清楚显示羌族宗教不是一神教,一方面也显示各地的诸神信仰有相当大的差异。在此,他的看法与葛维汉是相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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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695264 他又指出,羌族有巫师与巫术,这“与世界上许多原始民族一样”。他特别强调羌族巫师“端公”是其精神领袖。他描述传说中端公的种种神通,称“这样的魔术在原始宗教学上称为模拟魔术”,是“根据一种初民心理而成立的”。最后,他以图腾主义来解释羌族传说与宗教习为。他认为羌族是以羊为图腾的民族。羌族自称rmee,发音如“咩”,他指出,这是羊图腾民族以模仿羊叫的声音为族名。此外,所有羌族仪式与日常行为中用到羊或羊毛之处,也被他引为羌族以羊为图腾的证据。42这显然由于在他的文史知识中,“羌”字是以羊、人两部分构成,文献又称羌为“牧羊人”。总之,对胡鉴民来说,在夹杂许多汉、番因素的羌族文化中,宗教信仰一方面能证实羌族文化的“特殊性”,一方面又说明羌族文化的“落后性”或“原始性”。如其所言:“氐羌之名早见于殷商之际,以如此悠久历史之民族,而其信仰尚停滞在如此原始的阶段,这是很令人怀疑的。”事实上是,当时流行的社会进化论、文明进步观,以及国族主义下的核心与边缘族群区分,使得胡氏“发现”羌族宗教的原始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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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695266 以上三位中西学者,皆因自身时代与社会文化背景,而对被观察的人群有些偏见。他们所见的是同一个宗教文化现象,但在主观文化偏见下,各人之“经验”认知不同。在基督教文化中心主义偏见下,陶然士所认知的羌民是高贵的一神教信徒,他们的信仰与习俗中保存了许多古以色列人的宗教文化。在汉族中心主义偏见下,胡鉴民所认知的羌族是落后的、原始的灵气崇拜与拜物者——虽然历史悠久,但演化程度远不如汉人。葛维汉接受中国学者所建构的“羌族史”(姜姓族与周人对天的信仰),因而将羌民对“天”的信仰,视为此一民族长期受汉化与藏化影响下的古老文化残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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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695268 六、在差异体系中寻找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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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695270 排除各个学者之文化偏见,20世纪上半叶岷江上游村寨居民的宗教信仰究竟如何呢?近代岷江上游各地的诸神体系与相关信仰,有部分一直被保存、实践着,有些保存于老一辈村寨民众记忆中,或保存于文献与残存的庙宇建筑之中。无论如何,通过各种记忆媒介,我们可以得知当时的情况。简单地说,在岷江上游地区,“山神”是最普遍的一种宗教信仰。一般而言,每个寨子都有自己的山神。几个邻近的寨子又有共同的山神。在更大范围内,几条沟的人则有更大的共同山神。在资源竞争与分享中,由下而上的一级级山神,佑护由内而外一圈圈的村寨人群及其资源。我在第三章说明人群之认同与区分时,曾介绍过这个信仰体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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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695272 愈靠西方、北方的村寨,受藏传佛教文化影响愈深,各村寨的山神被纳入藏传佛教诸神体系之中。最北方的羌族村寨松潘小姓沟埃期村,可代表这种较藏化的村寨。如前所言,当地几个寨子各有山神菩萨,部分二组的“家族”与一组的人也有共同的山神,三个寨子又共同祭拜山神“格日囊措”。龙头寺庙会(藏传佛教)凝聚所有小姓沟中的羌族、藏族。最后,松潘的“雪宝顶”山神菩萨(藏传佛教与山神的混合),又凝聚小姓沟与附近各沟的羌、藏族。更藏化的地区,小姓沟西南方的黑水,当地村寨人群在开酒坛敬菩萨的时候,从西藏最大的菩萨念下来,释巴迦莫、色气独历格瓦、究我伦木初;然后念黑水最大的山神,欧塔基、欧塔迷、欧塔拉;最后念本寨山神及本家族神的名字。这些说“羌语”的黑水人,如前所言,在民族分类识别中目前为藏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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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695274 在靠东方、南方的汶川、理县一带,各级山神逐渐被各种汉人“庙子”取代。庙子中供奉的是玉皇、观音、东岳、川主、牛王、二郎等汉人信仰中的神祇。一层层由小而大、由近而远的山神体系消失,人们只祭本社群的山神,山神之上则是各级“庙子”。如我在第三章所举的例子:茂县永和沟甘木若村的大寨子与小寨子,这两寨中李、谢、徐、白四个汉姓家族各祭各的山神。两个寨子的人共同祭的则是川主庙、地母娘娘庙与牛王庙。他们与永和沟其他村寨的人共同祭拜白虎山观音庙(佛教)或渭门云顶山因果祖师庙(道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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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695276 在较汉化的理县、汶川两县村寨人群中,除了山神与各种道教、佛教神祇外,还曾流行天神木比塔信仰。前面曾提及的“羌戈大战”故事,帮助羌人打败戈人的便是这位天神。在“木姐珠与斗安珠”故事中,他便是木姐珠的天神父亲。这些故事都记载在本地巫师“端公”的经文中,在许多场合诵唱出来。巫师“端公”本身相当受汉人道教文化影响,他们的法术有烧红锅、走铧头、打太平保护等,他们所念的咒语有雪山咒、化水咒,这些都显示他们与道教有密切关系。因此在说这故事时,端公们常把木比塔解释作“玉皇大帝”。村寨民众与端公受同样的道教文化影响,因此他们也常把天神木比塔等同于“玉皇”;木比塔故事中的那只人猴,则被认为是“孙悟空”,这故事中也有藏文化因素。以“猕猴变人”为主题的人类起源神话,不但出现在许多藏传佛教经典中,也流传在当今或历史上受藏传佛教影响的人群之中。紧邻羌族的嘉绒藏族与黑水藏族中,便流行着猴子变人的人类起源故事。部分受汉、藏两种宗教文化影响的村寨居民认为,“木比塔”是管天上的“西方佛爷”,“玉皇”则是管地上的天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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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695278 由此可知,葛维汉与胡鉴民都曾观察到并正确地描述了一个事实:各地“羌民”或“羌族”的语言、生活习俗与宗教信仰,都有很大的地方性差异。一个简单的叙述方式便是:愈靠东方、南方的人群愈受汉文化影响,愈靠西方、北方的人群愈受藏文化影响,而各个邻近的村寨或沟之间,都保持些微的文化“区分”。对于这样一个混杂的文化现象,葛维汉、陶然士与胡鉴民的共同努力,是期望将“羌民文化”由汉、藏文化影响中剥离出来。在“民族”概念下,在学者们各自所相信的“羌人历史”引导下,他们努力找寻各地“羌民”的文化相似性,或由遥远的时间(历史)与空间(偏远山寨)资料中建构“羌民文化”的原型,借此恢复与重建“羌族”。此种研究之学术合理性值得怀疑。毕竟,当时并不存在一个建立在主观认同上的“羌民”或“羌族”,而每一村寨、沟或地区的人群,都认为本族群是夹杂在“蛮子”与“汉人”间的“尔玛”。因此,这些具有差异性的地方文化,在族群关系上所代表的是以各个“尔玛”认同为主体的“区分”体系,而非代表一个受汉化、藏化影响的羌族“认同”体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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