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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697171 巡抚林宣言互市有四利。祖宗朝诸藩朝贡外,原有抽分之法,稍取有余足供御用:利一。两粤比年用兵,库藏耗竭,借以充兵饷,备不虞:利二。粤西素仰给粤东,小有征发即措办不前,若藩船流通,则上下交济:利三。小民懋迁为生,持一钱之货,即得辗转贸易,衣食其中:利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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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697173 林富所奏的是国计民生,法内之利,此外尚有官吏从互市所得的陋规,此种法外之利之大又非吾人所能想象者。因此地方官吏,在林富以前(及以后),“甚有利其宝货,佯禁而阴许之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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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697175 林富论民生的一节也不透彻。据西人的记载,中国沿海的居民无不乐与外入交易,只要交易是和平的,朝廷尽管要闭关,士大夫尽管倡攘夷,平民能做买卖必定要做。久而久之,统治阶级亦无可奈何,即清高者不过骂一句“奸商”或“汉奸”以了之。现代如此,16世纪早已如此。在中外商业的开辟之过程中,中外的商人有许多时候是利害相同因而互助的。正人君子,往往把这种互助当作狼狈为奸看,其实君子反自然,商民顺自然。中国士大夫对“商”没有正确观念,所以我民族在应付近代世界的大变局之中有时不免自作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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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697177 我们的传统观念既把正路堵塞了,中外的商人就不得不走邪路。天启年间,荷兰人想在广州通商,遭拒绝以后用了一个新方法。《明史·荷兰传》有这一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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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697179 海澄人李锦及奸商潘秀、郭震久居大泥,与荷兰人习。语及中国事,锦曰:“若欲通贡市,无若漳州。漳南有澎湖屿,去海远。诚夺而守之,贡市不难成也。”其酋麻韦郎曰:“守臣不许奈何?”曰:“税使高寀嗜金银甚,若厚贿之,彼特疏上闻,天子必报可,守臣敢抗旨哉?”酋日:“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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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697181 潘秀及郭震诸人于是负命回福建去运动,高寀不但甘愿,且努力促成其事。他派了“心腹周之范诣酋,说以三万金馈寀,即许贡市。酋许与之,盟已就矣”。但别的官吏或因分赃不均,或因不敢违旨开禁,不承认这个私约,事就作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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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697183 此种记载,倘无旁证,似难可信,幸而英国东印度公司亦有同类记录。这时英商企图在华通商,苦无门可入,东印度公司日本经理柯克司(Richard Cocks)于是联络长崎华商会的会长替他运动。天启元年(1621年)一月,柯克司报告公司说:“中国老皇帝已传位于其子,新皇帝已许我国每年派两只船去通商,地点定在福州,现在所缺的只是当地督抚的许可。”几个月后,他又写信给公司说:“中国商会会长负责交涉通商权利者已返平户。他说特许状已得到了,他又说他费了一万二千两的运动费。如公司的经理现在不理他,他必致破产。”这个商会的会长似乎是个买空卖空的投机者,因为这种活动没有先疏通北京而后再来对付地方官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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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697185 我们近代对付西洋的方法不外采用西洋枪炮及雇用西洋的军人。西人近代对付我们不外学我们疏通衙门的秘诀,且雇用汉奸替他们跑衙门。双方均在那里仿效对方的长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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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697187 现在我们应能了解16世纪中西互市问题的上层理论及法规和下层的事实,毕竟促成互市的动机大于禁止互市的动机。因这种基本的趋势,当时虽有许多人反对,皇帝终发明诏许葡人在广东通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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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697189 最初明令特许的通商地点是浪白滘,葡人最初在此岛旁就船为市,后来移居岛上。嘉靖十四年(1535年),都指挥黄庆“纳贿请于上官,移舶口于濠镜”,由葡人“岁输课二万金”。“濠镜”就是澳门的别名,葡萄牙与澳门的关系就是这样发生的。黄庆为什么要替葡人出力,他“纳贿”的钱从哪里来,中籍无明文的记载。西籍则说葡人善于运用金钱与中国官吏周旋,嘉靖十四年(1535年)中国还只许葡人在澳门停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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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697191 三十二年(1553年)蕃舶托言舟触风涛愿借濠镜地暴诸水渍贡物,海道副使汪柏许之。初仅菱舍,商人牟奸利者渐运瓴甓榱栋为屋,佛郎机遂得混入。高栋飞甍,栉比相望,久之逐专为所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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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697193 当时的官吏既然一面畏惧“佛郎机”,一面又利其互市,还是让葡人在澳门居住为最方便。况且官吏很能自圆其说:如果在岛上,则“巨海茫茫,奸究安诘,制御安施”;一旦移居澳门,则“彼日所需咸仰给于我,一怀异志,我则制其死命”。原来澳门面积甚小,与内地的交通仅靠莲花茎一路:倘有冲突,中国只须抽退工人,断其接济,就“制其死命”了,这是我国官吏在16世纪从经验得来的一个极省事而又极灵效的“驭夷”秘诀,葡人移居澳门等于把生命财产搬进一个葫芦里而让中国看守葫芦口。为守口严密起见,万历二年(1574年)中国筑了一道闸墙横断莲花茎,墙中留门,启闭由中国驻防军队主持。中国在澳门又立税关,置县丞,葡人纳地租五百两,此外中葡并没有别的关系。葡人好几次派代表到北京,中国看同琉球、暹罗的贡使,葡人亦未抗议。这样,中国保存了“天朝”的尊严,而地方人民和官吏以及葡萄牙人都做了他们的好买卖。这个妥协方案既顾到了上层的理论和法规,又适合于下层的事实及欲望,这是我们应付近代世界的大变局之第二步。《明史》说:“……终明之世,此番固未尝为变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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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697198 中国近代史:1840~1937 [:1706696168]
1706697199 中国近代史:1840~1937 四 国外殖民势力更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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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697201 终明之世,葡人所以未为大患,不仅因为中国有了“驭夷”的秘诀,此外有别的缘故在。葡人在澳门虽受中国种种限制,但中国货物除由华商运到南洋及日本,再由荷商或英商运到欧洲外,余概须经过葡人之手始能到欧洲,这种中国与欧洲贸易的垄断每年给葡人百余万两的净利,果亚总督给葡人商船来澳门的特许状价值高达七十余万两。所以葡人自得澳门后,不但不想进取,反竭力地联络中国来避免第三者的分润。且葡萄牙帝国政策最注重的香料群岛及印度,并不是中国。其国内经济政策不好,在海外所得的财富不经过葡人之手,终流到英荷法诸国。万历八年(1580年),其本国且为西班牙所兼并。因此荷兰及英国与西班牙为敌者亦与葡萄牙为敌。葡属殖民地一部分被英荷瓜分了。葡萄牙海上称雄仅在16世纪,到了16世纪末年,它已自顾不暇,更谈不到进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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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697203 西班牙也是16世纪的大海权国,但是天主教皇在分派海外区域的时候,把中国划归葡萄牙去发展,所以中国与西班牙没有要紧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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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697205 荷兰与英国的海外事业的起始同在16世纪末年,最初两国合作以抗西班牙。两国在亚洲都设有专利的东印度公司,这两个公司初到中国来通商的时候,葡萄牙人竭力怂恿广东官吏反对,因此英荷两国初来通商所遇着的困难反比葡萄牙更多。荷兰东印度公司在广州及澳门失败以后,就于天启二年(1622年)向东北去占澎湖,以图与福建通商,“守臣惧祸,说以毁城远徙即许互市,番人从之。天启三年,果毁其城移舟去。巡抚商周祚以遵谕远徙上闻。……已而互市不成,番人怨,复筑城澎湖。”后任福建巡抚南居益与荷人屡战,并严断接济,荷人遂弃澎湖而专意经营台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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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697207 彼时台湾虽未入中国版图,国人在那里垦荒的已经不少。嘉靖末年,海盗林道乾曾据其地。天启初年,海盗颜思齐和郑芝龙也在此地住过。崇祯中年,芝龙降于福建巡抚熊文灿,并受了明朝的官职。适福建大旱,芝龙就提倡移民于台湾。“鸿荒甫避,士膏愤盈,一岁三熟,厥田唯上上。漳泉之人赴之如归市”。荷兰人不过在安平、鸡笼、淡水建立货栈和保垒,“荷兰专治市航,不敛田赋,与流民耦俱无猜”。明亡,芝龙降于清政府,其子成功不从,据厦门一带的地方与清对抗。顺治十七年(1660年)成功进攻南京失败以后,遂率领部队去占台湾,也可说去收复祖业。荷兰人死抗,但在爪哇的公司接济不上,台湾遂于顺治十八年(1661年)完全变为中国人的土地。从此荷兰人与郑氏为仇而偏袒清政府,想趁机得与中国通商。康熙二年(1663年)施琅夺取厦门的时候,荷兰东印度公司曾派船来协助,康熙帝还赏了“荷兰王”缎匹银两,从此公司得在厦门通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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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697209 荷兰东印度公司除以武力协助清政府消灭明朝余党,借以得通商权利外,又屡次派使进京以资联络。中国当然以“请贡”待之。顺治十二年(1655年)“请贡”的时候,世祖曾以“特降敕谕赐其国王”,其中有一段极有趣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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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697211 至所请朝贡出入,贸易有无,虽灌输货贝,利益商民,但念道里悠长,风波险阻,舟车跋涉,阅历星霜,劳勘可悯。若朝贡频数,猥烦多人,朕皆不忍。着八年一次来朝,员役不过百人,止令二十人到京。所携货物,在馆交易,不得于广东海上私自货卖。尔其体朕怀保之仁,恪恭藩服,慎乃常赋,祗承宠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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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697213 荷兰人尽管恭顺,他们与中国的贸易仍不能脱贡舶色彩。在17世纪的前半,荷兰虽曾称雄海上,但其所注重地点是南洋群岛和印度。所以荷兰反明助清的行动虽饶有历史兴趣,中西全盘的关系并没有受荷兰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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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697215 英国东印度公司在17世纪前半对中国的态度更加消极。荷兰在澳门失败了,英人就觉得无试验的必要。驻日的经理虽曾联络长崎华侨商会的会长,但以后怕上当,遂未前进。所需中国货物,英人在南洋或日本从华侨商购置以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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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697217 东印度公司对中国的消极颇引起英人的批评,崇祯八年(1635年),国王查理一世偕同少数资本家另外组织一个团体,来专营中英之间的贸易。次年,这个团体派了威得尔上尉(Captain John Weddell)率领四大船二小船来华;崇祯十年(1637年)六月驶抵澳门。葡人既不愿英人来分其利,心中又怕威得尔以武力对付,只好虚与委蛇。威得尔急了,就直向虎门驶进。中国官吏的反对,他全置之不理,双方于是备战。八月十二日,武山炮台——虎门炮台之一——开始射击,威氏竭力反攻。交战仅半小时,台上兵丁尽逃了。英兵于是上岸占了炮台,悬上英国的国旗并把台上的炮位搬到船上。所谓虎门的天险,在17世纪已不能限制西人。九月十日中国放了许多火箭喷筒以图焚毁英国船只,这种火攻之法也没有发生效力,威氏说:“谢谢上帝,我们没有一人受伤。”以后他大肆报复:烧了好几只中国水师船,毁了一个村庄,并从村里“拿走了三十头猪”。经过这些硬仗之后,官吏和葡人都知道总须想个收场的办法,终究威氏做了点买卖,但他也担保不再来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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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697219 不久英国发生革命。革命以后,东印度公司于康熙三年(1664年)派船一只来华。那时适经大乱之后,澳门景象十分萧条。葡人口口声声地诉苦,说“鞑靼”人如何蛮横,船一进口便不许出。这般白纳了二千两的船钞,原货皆装回去。与中国直接通商既然这样困难,公司改在台湾设法。康熙九年(1670年),公司居然与“国姓爷”郑经订了通商的协定:公司得在台湾及厦门通商,但须输进若干火药及炮位。五年以后,公司在厦门设立总栈,在台湾设分栈。除供给军火外,尚派人教练郑氏的炮兵。虽然,买卖仍旧不能发达,因为郑氏在大陆上所辖土地有限,并且年年缩小。到了康熙二十年(1681年)郑氏失厦门,大陆上就无寸土了。康熙二十二年,郑克塽薙发投降,台湾也入了清朝的版图,东印度公司驻华经理之失望可想而知。最奇怪的是,英人并未因协助郑氏而以后吃亏,正如荷兰人之未因协助清政府而占特殊便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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