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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707211 然而个人的扶持又是一种靠不住的东西。光绪十六年(1890)冬奕譞死,继之主持海军衙门的奕劻既不能有奕譞的身份和臂力,也不常有奕譞的怀抱和用意,于是“眷待”和“深知”都随奕譞而去。而后,次年四月户部“因部库空虚,海疆无事”为理由,“奏明将南北洋购买枪炮船只机器暂停二年,藉资弥补”。[93]这个过程旨在将办海军的钱挪到户部。由于北洋被列为“创办”并且正在先练一军之中,所以户部的做法虽以“南北洋”统称为对象,而实际上牵制和限制的主要是北洋。在刚刚失掉醇王的“眷待”之后便遇到了户部的抑勒,已是太大的落差,与之相对比而尤其无措的,则是“北洋用海军费已千余万,只购此数舰,军实不能再添,照外国海军例,不成一队也”。[94]因此职在海军的李鸿章无端受扼而言之愤愤,说是“朝廷慎重海防,方期日有起色,而农部遽有停购船械,裁减防勇,是岂诏书整饬海军、精益求精之意耶”。[95]对于一个着力于效西法以图自强的人来说,其心中的不平和无奈都是非常明显的。户部管度支,所以穷迫之际“司农仰屋”只能从樽节下手。以情势而论,此中也是一段无奈。然而由此造成的“停购船械”,却使“照外国海军例”仍未成队的北洋舰队一时失路于半途之中,怅怅然于多年追蹑之后戛然而止,停在了世界海上作战技术的那个日日新,又日新的过程之外。户部以“部库空虚”与“海疆无事”相对举而言节饷之应行与可行,正是看不到技术变迁之下“海疆无事”背后的海上竞逐,以及“无事”之日犹不得不步步竞逐的身不由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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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707213 中国海军作始于日军挟巨舰侵台湾,因此中国海军作始之初便以日本为意中的对手,而与户部眼里的“海疆无事”成为一种直接对比的,是此日“倭人心计谲深,乘我力难添购之际,逐年增置”。[96]而后,“停购”和“增置”便在实上演化为两者之间盛衰消长的过程。至光绪二十年(1894)四月,李鸿章“出洋会阅海军”之后作奏报,其中一段陈说的便是中外之间可直观而见的明显差距:“西洋各国以舟师纵横海上,船式日新月异。臣鸿章此次在烟台、大连湾亲诣英、法、俄各铁舰,详加察看,规制均极坚致,而英尤胜”。随后特别比较中日说:“即日本蕞尔小邦,犹能节省经费,岁添巨舰”,而“中国自十四年北洋海军开办以后,迄未添一船,仅能就现有大小二十余舰,勤加训练,窃虑后难为继”。[97]其远望来日的心不能宁里既有忧惧交集,也有力拙于此的惘然和怅然。时当东亚多事之秋,使他忧虑的大半不是中西之间的不可匹比,而中日之间一方的“岁添巨舰”和另一方的“未添一船”。四十年之后,历史学家论述这种由“停购”和“添购”促成的变化,已于其间的盛衰消长看得更加具体和更加清楚,所以也更多言之扼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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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707215 甲午战时日本新旧快船推为可用者共二十艘,其中有九艘自光绪十五年后分年购造,最快者每点钟行二十三海里,次亦二十海里上下。我国诸船定购在先,当时西人船机之学,据说尚未精造至此。致远、靖远二船定造时号称一点钟行十八海里,因后行用日久,仅十五海里,此外各船则愈旧愈缓。[9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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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707217 从“定购在先”到“愈旧愈缓”,是一个曾经据有优势到最终失掉优势的过程。当这个过程深度地影响了北洋舰队的时候,这个过程也在深度地影响和引导后起而正在到来的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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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707219 户部因缺饷而奏明“停购船械”。并由此而直接导致了北洋舰队远望西国船式的“日新月异”而力不能及。但自光绪十一年(1885)开始的三海工程和颐和园工程前后相接,又常常因修造皇家园林而蚀及海军经费。其时管户部的翁同龢曾在日记里记述说:“庆邸晤朴庵,深谈时局,嘱其转告吾辈,当谅其苦衷,盖以昆明易勃(渤)海,万寿山换滦阳也”。[99]其笔下所涉的“邸”是奕劻之爵称,“朴庵”为“醇王之别号”,[100]“昆明”以一湖概指颐和园,而“苦衷”则显然以西太后的意愿和意志为来源。然则在由此发生的经营“园工”的“奉宸苑”和海军衙门之间既借用,又移用的银钱往来里,管海署的奕譞、奕劻和管户部的翁同龢分别曾是经手的人和与闻的人。而原本与海军了不相涉的“园工”遂因之而成了同海军常相纠结的东西。光绪十七年(1891)奕劻作奏疏论“暂垫”工程用款,曾列举“颐和园自开工以来,每岁暂由海军经费内腾挪三十万两拨给工程处应用,复将各省督、抚认筹海军巨款二百六十万两陆续解津发存生息,所得息银专归工用”,以说明“要工”之未曾“延宕”。之后又“伏查臣衙门就岁入之款而论,每年拨南北洋、东三省及各项杂支”,则用意在于侧写其“无事之秋尚虞不敷,况海军初创,布置一切,用度实繁”的窘迫,以说明“腾挪”的银子之理应“分别归款”用作填补。[101]两种说明之间,要求的是有借有还。此前五年奕譞曾奉旨“借拨奉宸苑修工银三十万两”,也是一面“由海军衙门存款内先行匀借”发交“以济急需”,一面申说“海军衙门现虽存有解捐各款”,而“通盘筹算,实属入不抵出”,并“札行”为园工供款的粤海关“迅即照数筹拨,解赴本衙门归款”。[102]申说与“札行”,主旨也在“匀借”之后的照数“归款”。这种年复一年身在“尚虞不敷”和“入不抵出”里的“腾挪”和“匀借”,为局中人的“苦衷”作了非常具体的诠释。而年复一年的“腾挪”和“匀借”,借用的一方又大半以旧欠未清新债又起为常态。[103]至其中时或而有的“余平、捐输二款,拟另款存储,专备工作之需”[104]一类收交,则是海军名下的入款从一开始便成了不归海军而归园工的东西。在这种错综复杂的银钱纠结里,本应以“大治水师”为宗旨的海军衙门,不得不一路拖着修造中的皇家园林蹇步而行。常苦支绌的海军经费遂因“匀借”、“腾挪”和“另款存储”的移用和侵蚀而愈少可以支配的余地。这个过程历时多年,而致涉入其间者“苦衷”多年,由此形成的不能不是一种牵绊和拖累。因此,以园工反衬海军,后人论述北洋舰队的这一段历史,便一定会追究其曾经据有优势到最终失掉优势的起落,从而一定会追究到“昆明易勃海”里的情节、人物和来由去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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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707221 [1] 《曾国藩全集·书信》十,第756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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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707223 [2] 《左宗棠全集》第十二册,第10723、1072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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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707225 [3] 《海国图志》上,第32页,岳麓书社1998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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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707227 [4] 中国近代史料丛刊:《洋务运动》(二),第278、279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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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707229 [5] 《曾国藩全集·奏稿》十二,第7117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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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707231 [6] 中国近代史料丛刊:《洋务运动》(二),第308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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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707233 [7] 《清末海军史料》上册,第14页,海洋出版社1982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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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707235 [8] 《清实录》第五十三册,第56149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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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707237 [9] 王家俭《李鸿章与北洋舰队》,第82页,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8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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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707239 [10] 中国近代史料丛刊:《洋务运动》(二),第312—31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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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707241 [11] 中国近代史料丛刊:《洋务运动》(二),第349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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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707243 [12] 《清末海军史料》上册,第7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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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707245 [13] 转引自王家俭:《清季海防论》,《中国近代史论集》第八编,自强运动(三)军事,第4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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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707247 [14] 中国近代史料丛刊:《洋务运动》(一),第30、33、32页。
1706707248
1706707249 [15] 中国近代史料丛刊:《洋务运动》(一),第34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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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707251 [16] 同上书,第56—57页。
1706707252
1706707253 [17] 中国近代史料丛刊:《洋务运动》(一),第34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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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707255 [18] 同上书,第154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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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707257 [19] 《李文忠公全集·奏稿》卷二十四,《筹议海防折》(同治十三年十一月初二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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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707259 [20] 中国近代史料丛刊:《洋务运动》(二),第407—41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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