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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接着往回走。到了办公室,我就把这件事告诉了罗伯逊。我们商量之后,产生了一个疑问:假如日本真的要动手,那他们有什么理由呢?虽然众所周知,日本对中国有很多不满,比如:中国曾经多次破坏好几项条约,日本不满;中国正在建造的一条铁路居然和“南满”铁路平行,日本不满;中国人曾经因为水渠、稻田和属于日本臣民的朝鲜农民发生动乱,日本不满;日本的一名大佐,在沈阳西北作战地带做不合法勘测的时候失踪,后来又发现已被残忍杀害,这也让日本不满。但是,他们因为这些就要霸占“满洲”吗?那片土地足足有美国六分之一那么大,人口有三千万之多。我真的有些不敢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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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伯逊和我决定前往“满洲”,两个小时之后,他买回了两张船票,是第二天上午去大连的,我们乘坐的是日本籍的内海轮船。我写了一份报告给《纽约时报》,将我听到的事情经过仔细推敲后作了转述,转述的时候我特意使用了隐蔽的语言。我还向总部提出要求,希望允许我在“满洲”、朝鲜、华北等地作大范围的长期旅行,以方便查探事情的真实情况,我还要求《纽约时报》在回复时和我一样使用隐蔽语言,当回电发到大连的大和旅馆时,一定要保证四十八小时内我能拿到。报告写好之后,我又写了一封信,是给时报驻香港记者的,要求他在香港把电报发出去,我害怕在上海会泄密,然后把报告放到了信封中。之后,我找到一艘小船,雇请船夫把我的信送到浦江下游,那有一艘英国轮船,我的一位朋友是船上的高级船员,把信交给他。那艘船当天下午就会南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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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到大连的时候是8月6日的中午,当时纽约的回复已经到了。电文中说:“调查的事可以批准,但是如果没有真凭实据不可妄加揣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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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当时的情况是,“攻打满洲”的事已经成为街头巷尾的人饭后的谈资,日本官员无论文官武官,都认为“攻下满洲”即将成为现实,而且对这件事毫不避讳,我还有必要预言什么吗?这就足以说明问题了。从他们的话语中都可以听出,日本已经对中国“忍无可忍”了,日本天皇再不会对中国的公开“欺侮”无动于衷,他们已经做好准备要“果断出击”,改变中国人“居心不良”的现状。到处都流传着这一类的说法。就连旅顺关东军总部的官员们,也已经开始大张旗鼓地准备应战了,而且对这事毫不隐瞒。“南满”铁路沿线更是忙得不可开交,一批一批的军备物资一直不停地被运到铁路区。日俄战争结束后,协议规定,日本在铁路区的军队人数最多不可超过一万五千人。但现在的情况是,从大连到长春,从沈阳到鸭绿江北岸的安东,即现在的丹东,据我观察,这些地方安排的日军总人数差不多可以达到四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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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是在“满洲”的什么地方,沈阳也好,长春、哈尔滨、大连、安东等地也好,所有的日本军官情绪都非常激动,他们毫不隐讳地说,要给张学良的军队以沉重打击,一鼓作气把他们赶出“满洲”。日本人对张学良“投靠”国民党的做法十分不满,总觉得让他们受了莫大的耻辱。日本人控诉说,张学良的行为使中国对日本的“不公”更加难以改正。在他们看来,张学良和南京政府已经串通一气,并且开始共同对付日本。当日本人的诉状投到沈阳总部的时候,会被张学良转到南京去;如果投到南京的话,他们又会转回到张学良那里。日本人异常愤怒,觉得除了用武力解决,已经再没有别的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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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汉城作为朝鲜的首都也不平静。朝鲜总督宇垣将军十分推崇武力,和那些“满洲”军官的观点很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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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还不清楚的是,中国人对当前形势的看法。所有“满洲”地界的中国官员都没有胆量评价当前的形势。张学良对此事又是什么态度呢?外人也无从得知,因为他这个时候正躺在北京协和医院中。他把住院大楼的一部分包了下来,里面还带有不少游戏室。据外界所传,他好像是得了伤寒,正在医院休养,但何时才能治好,似乎没有确切的答案。实际上,他是染上了毒瘾,每天要依靠鸦片生活,还要打吗啡和海洛因,现在已经不成人样,身体瘦得只剩下皮包骨头了。在医院期间,他尝遍了各种灵丹妙药,希望能让自己戒掉毒瘾。他的大部分亲信也在北京,“满洲”留下的那些官员,只能在沉闷的政治局面中等待战争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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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驻“满洲”的官员,大抵就是那些领事和总领事们,并没有深刻了解所面临的局势。在他们看来,日本人的狂热只不过是做做样子,而软弱的中国人必然会因日本的气势所吓倒,他们最终肯定会做出让步,大家谈论的战争根本就不会到来。我实在不能同意这种看法。我路过汉口的时候,看到的是大批军用列车像长龙似的排在朝鲜境内的铁路两边。那些车上一部分车厢整整齐齐地排放着各种武器,野炮上还蒙着帆布炮衣,各种军备物资占用了另一部分车厢,有军粮、弹药和粮草。准备好的还有红十字列车,他们只等着去救治伤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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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每天都会向《纽约时报》发出电讯稿,从未间断,一篇篇全都篇幅很长,每篇都包含着沉重的分量,奇怪的是,我通过“南满”铁路电报局拍发时,不但没有遭到拒绝,还不加修改就发出去了。我稿子上的很大一部分都是日本军官的谈话,日本的目的被我很直白地披露出来,我想这下报纸每天可能都要把我的文章刊登在头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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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我看到8月份报刊的时候,才发现上面头版没有一篇是我的。我认为很有价值的稿子,不是没有发表,就是被放到了十分隐蔽的位置,比如,第十五或者十六页的财经新闻和招聘信息之间。我只能把原因归结为,《纽约时报》听从了国务院的意见,不能把日本的虚张声势搞得人心惶惶,太过显眼只能增长了日本的嚣张气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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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是什么原因,总而言之,我的独家新闻没有在头版头条的位置刊登出来,没有受到重视,这让我感觉有些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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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伯逊和我一直在外待了差不多一个月,我们在朝鲜和“满洲”地区做了大量细致的调查。然后我就去了华北,到北平的时候已经是9月3日的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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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月4日,也就是到达北平的第二天,我去见了纳尔逊·詹森。他当时还任公使一职,大使是后来任命的。我过来向他汇报一些情况,包括在“满洲”地区和朝鲜调查的结果,同时还带来了当时发出电报的副本,厚厚的一沓,把整个文件夹都塞满了。还有一些内容,是新闻提供者要求不可公开报道的,我都告诉了詹森。他的表情好像挺认真,可我能感觉出来,他并不认同我的观点,而且并不十分关心我谈论的话题。看来,美国国务院根本没有注意到我所发报道的重要性,所以,也并没有提出要求让驻华公使调查此事。事后我发现,自己当时的判断是正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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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月后,当我再次见到詹森公使的时候,他才很客气地向我表达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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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真的是很不好意思,我当时以为你只是凭空乱讲的。直到9月17日的时候,我见到了福开森博士才明白事情的真相,他也是从“满洲”过来北平的。他描述的场景和你9月4日时所讲的内容完全一样,我发现自己错怪你了,那时才开始重视起这件事。那天福开森博士离开后,我马上向美国政府作了汇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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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一八事变”,即“满洲”事件终于在9月18日晚上爆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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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9月4日和美国公使见过面之后,开始意志消沉:自己的努力不被理解,明明白白的真相没有人相信。后来,我与平津地区的日本领事馆和军方官员又见过几次面,还对将要发生的事情做过深入交谈,这让我更加相信自己的判断,一场巨大的灾难即将发生在远东地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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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奈之下,我找到了端纳,他是张学良的顾问,来自澳洲。他在1931年时曾跟随张学良,后来又成了蒋介石智囊团的主要人员,地位非同一般。我觉察出,端纳相信了我说的话,可是又说,这件事有些难度,因为少帅还在医院中,那里的警备又异常森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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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好,我总算和少帅见了一面。他被烟瘾折磨得面容憔悴,刚看到他时,我真有些不敢相信。我们刚认识的时候,是在1926年秋天,他当时身体健壮,意气风发,是个难得的军事人才。到了现在,仅仅隔了六年,民国时期有名的美男子却成了如今这副面孔,他的身体和精神已经遭受了严重的损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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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在“满洲”见到的情况简单地向他描述了一遍,说希望他能够站出来挽救“满洲”,不但为他自己,也为了中国,然后询问他打算采取什么样的措施。看他的表情,好像对我说的大部分内容,他都似懂非懂。临走之前,我留了一份电讯稿的副本给端纳。他向我承诺说,张少帅不会让我白来,一定会给我一份有价值的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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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我确实拿到了所说的声明,可是它根本就没有公开的必要。内容全都是一些陈旧、空泛、不切实际的论调,说什么希望能和日本这个好邻居继续友好地交往,所有的事情都可以仍然按照曾经商议过的方法来处理。尽管没有一点儿实际意义,但作为中国方面对此事唯一的态度,我最终决定还是要发一封电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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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亲眼目睹这场即将到来的战争的发生,所以打算再次回到“满洲”。没想到这时却收到了时报发来的指示:要求我回到上海,之后再赶到南京,过去对查尔斯·林白上校(首位驾飞机进行环球旅行的人)夫妇进行采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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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当时是第一次驾机旅行。旅行的路线是从阿拉斯加启程,经过阿留申群岛、千岛群岛和日本,然后进入亚洲。到中国停留的第一站,是当时的新首都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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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随时有可能展开对“满洲”的进攻,这么重要的事情竟然不能引起美国驻华公使的重视。只有宋子文看清了这件事有多么重要,他把这件事详细地报告给了总司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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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一名驻外记者,经常会因为职业道德问题而烦恼不已。当时是日本高官亲口告诉我他们将“攻下满洲”,这样我才去了“满洲”和朝鲜。到了那,在我调查的过程当中,那些日本官员和我交谈没有任何顾忌。我如果把从他们口中得到的情况告诉给南京政府,说多少比较合适?从我个人感情的角度来看,我非常乐意把所知道的一切全部告诉宋子文先生。可是,我的职业道德要求我不能这么做。某些日本高级官员暗地里告诉我的消息,我实在没有办法,不能相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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