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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711965 我从“满洲”回来的第三天,也就是1月27日上午,我和我的助手道格拉斯·罗伯逊一块去拜见日本武官,日方接见了我们,而且很是热情。我们是想知道日本会向中国提出什么样的要求。高桥少佐接待的我们,他是武官的助手。他镶着一整排金牙,每次张嘴笑的时候,总是金光闪闪。少佐外表收拾得整齐清洁,胡须被刮得一点不剩,膝内翻,他的身材在日本人中称得上是高个子,可是讲的英语却是错误不断。他为了招待我们,摆出了一大堆东西,有热茶、很便宜的那种白兰地、生鱼片、咸米饼、橙子、香蕉,另外还有暖房中的葡萄。只是有些东西上午10点时不适合用,它们的搭配很没有道理。这些点心、饮料和水果放在一块让人感觉很奇怪,没想到,他告诉我们的“信息”和这些东西一样,不但奇怪,而且没什么用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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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711967 我们算是白跑了一趟,白白浪费了时间,也只能无奈地回到《纽约时报》的办公室。刚把外衣脱下,电话就响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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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711969 “我是高桥少佐。今天晚上之前,5点半左右不知道你有没有时间,我有件事要和你谈谈,很重要。”“5点半没问题。不知道你是想到我的办公室还是去我公寓呢?在家里可以一边端着酒杯一边聊,比较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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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711971 他说:“那就去公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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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711973 “希望这次能有所收获,高桥不会像一个小时之前那样,浪费我的时间。”我对罗伯逊说。我告诉罗伯逊,假如高桥没有消息透露,他就在6点时通知我需要参加一个饭局,好让我及时脱身。按照约定的时间,高桥准时到了。他看到罗伯逊也在,好像有些不自在。我们用海波酒招待了他,遗憾的是,他没有提到一点儿有价值的消息。从始至终,他都在谈这四个月以来发生在“满洲”的行阵征战之事。5点40分,我再次要给他斟酒的时候,他说什么也不让了,开始阻止。他一下子就从座位上跳了起来,把右胳膊伸直了,朝我走近。我心中暗喜,他终于要打破这种僵局了,就怀着很浓厚的兴趣站起身,向他伸出右手,故意说,真是遗憾,少佐这么快就要走了吗?少佐一张口就让我始料未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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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711975 他说:“这个是给你的,请你拿着,我们国家做的事情希望你能够善意对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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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711977 这时我才看清,他的手中还攥着东西,厚厚的一沓,看起来像是钱,还是日元。一日元当时相当于五角美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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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711979 我为了躲避,急忙把手藏进了裤兜。连我都搞不清自己为什么竟然没有立即发作,直到现在也不明白,这在平时对我来说可不是件容易的事。不过,仔细想想,可能是行贿发生在自己家里的缘故,怎么说我还是家里的主人呢,不能动不动就发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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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711981 为了抑制自己的情绪,我半严肃半玩笑地说:“少佐先生,请你千万别和我来这一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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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711983 他仍然不肯收回,说:“没关系的,请你一定收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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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711985 我气得声音都有些发颤了,可他居然一点儿都没察觉,我说:“你跟我来这套是没用的,我绝不会收的。哪些记者这样做过,你和我都很清楚,他们的下场,我们也都知道。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人们如果知道哪位记者收过别人的贿赂,就再也不会相信他们写出的东西,不论好坏。一旦收了,他这个人,马上就会变得没有一点价值,不论对他自己来说,还是对雇佣他的老板来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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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711987 他还不知趣地说:“这只是送你的礼物,不要紧的,收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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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711989 我还是没能压住自己的怒火,终于发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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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711991 我冲着少佐喊道:“你识相的话,马上滚出我的公寓。”然后又对罗伯逊说:“请你马上给侍应生打电话,让他们把那家伙的帽子和大衣都给我拿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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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711993 我和少佐的交谈就这样不欢而散。他连大衣都没来得及穿,向我鞠了个躬,就马上退出门去。而我不但没有向他欠身还礼,还在他朝电梯走去的时候,使劲地把门给碰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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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711995 我太过气愤,以致把晚饭都给忘了吃,一直在屋中走来走去,想找个地方发泄心中的怒气,罗伯逊陪着我,也在那生气。突然间,我的脑海中跳出一个人的名字——肯尼,他就在上海,在距离我的住所有两条街的华懋饭店,我赶紧给他打了个电话,让他立刻赶到我的公寓。他似乎有些为难,说有一个特别重要的饭局不得不参加,我正在气头上,根本听不进他那些话,当即用暴躁的语气要求他必须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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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711997 我对他说:“你一定要过来,这事十万火急,比你吃饭的事重要多了,你的老板闯大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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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711999 他听我这么一说,马上答应很快就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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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712001 肯尼所处的位置很有些不同一般,他经常会感觉度日如年。他来自美国,曾经就职于报社,当过报社记者,在夏威夷公立学校担任过督导,当过作家,写过小说,还有其他书。这些年来,他一直在负责“南满”铁路公关方面和对外联络方面的事务。“南满”铁路掌握在日本人手中,所以他的工作自然也会和日本人有所牵连,但是他也算正大光明,工作起来不会失了自己应有的人格和尊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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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712003 我了解到的情况是,日本人没有过分要求肯尼的行为,不论在行为、语言还是著书的过程中,都没有让他违背职业道德的要求或者背叛美国。他向远东记者提供的信息中,也从来没有哪个记者怀疑过它们的准确性。不过,大家都觉得他的工作和官方联系太紧,因为“南满”铁路的所有权掌握在日本政府和皇室手中。他其实已经退休好几年了,他的妻子是日本人,儿子是美日混血儿,他们一起住在塔西提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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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712005 我把事情的经过跟肯尼说了一下,他知道高桥的做法后,觉得很惊讶。他毫不避讳地说这个人愚蠢到了极点,还答应我会尽自己所能对这件事做深入调查。但他也说出了自己的难处:作为一名外国人,还是一个普通平民,恐怕日本军方会不愿意接受他的调查。他走之前,请求我不要把这件事告诉其他人,我没有答应。他说日本人绝对没有贿赂过其他美欧记者,唯有这一次,他保证。罗伯逊和我一直在忙着写信,到深夜才写完。有一封是写给艾德温·L·詹姆斯的,他是《纽约时报》的新任总编,这封信写的篇幅最长。我在信中跟他详细报告了高桥事件的整个过程,并且告诉总编先生,第二天我会给美国公使纳尔逊·T·詹森和美国总领事艾德温·S·克宁翰每人送一份信件的副本。除了这个,给日本驻华公使重光葵的信件副本我会亲自送过去,还会向他们提出要求,一定要调查这件事,并且向我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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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712007 当时的重光葵还完好无损,没想到,几周后就少了一条腿——被炸掉了。事情原来是这样的:高桥想要贿赂我的第二天晚上,上海战事(即一·二八淞沪战)就打响了,后来战斗结束,日本人胜利,为了庆祝,日本在虹口公园举行阅兵仪式,重光葵站在观礼台,恰在当时炸弹爆炸,他被炸掉了一条腿,炸弹是朝鲜革命者事先安置的。当时站在台上的还有野村吉三郎中将,后来珍珠港事变爆发时任日本驻美国大使,他也十分不幸地失去了一只眼睛。后来日本发动太平洋战争时,任命重光葵为日本驻英国大使。1943年夏天,他又被提升为日本外交部部长。这些都是后来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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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712009 信写好的第二天上午,我先给詹姆斯寄了封挂号信,之后便和罗伯逊带着两份副本亲自送给了詹森和克宁翰。之后,我给重光葵打了个电话,要求见他。原来我一直还挺佩服重光葵,他曾经对日本要“攻下满洲”的事表示不同意,对“一·二八淞沪战役”的爆发更是无比惊慌。可是几年之后,靠武力取胜的感觉让他眷恋不已,最后他竟然开始积极支持日本的侵略扩张政策,从而得到日本政府的信任和重视,任命他为驻英大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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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712011 电话接通后,重光葵拒绝了我的要求,他表示当天的时间已经被安排满。上海当时正处于一种十分紧要的危急关头,他事务繁忙也是理所当然。我告诉他,和他谈论的事情非常严重,而且事情我已经向美国政府和《纽约时报》做了报告。他听说这些后,改变了主意,然后答应我11点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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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712013 我提出要求让罗伯逊和我一起前去,因为他是我的证人,他目睹了事件发生的整个过程。主人十分热情地接待了我们。坐下后,我给了重光葵一份东西让他看,是写给纽约的信件副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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