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06711998
1706711999
他听我这么一说,马上答应很快就到。
1706712000
1706712001
肯尼所处的位置很有些不同一般,他经常会感觉度日如年。他来自美国,曾经就职于报社,当过报社记者,在夏威夷公立学校担任过督导,当过作家,写过小说,还有其他书。这些年来,他一直在负责“南满”铁路公关方面和对外联络方面的事务。“南满”铁路掌握在日本人手中,所以他的工作自然也会和日本人有所牵连,但是他也算正大光明,工作起来不会失了自己应有的人格和尊严。
1706712002
1706712003
我了解到的情况是,日本人没有过分要求肯尼的行为,不论在行为、语言还是著书的过程中,都没有让他违背职业道德的要求或者背叛美国。他向远东记者提供的信息中,也从来没有哪个记者怀疑过它们的准确性。不过,大家都觉得他的工作和官方联系太紧,因为“南满”铁路的所有权掌握在日本政府和皇室手中。他其实已经退休好几年了,他的妻子是日本人,儿子是美日混血儿,他们一起住在塔西提岛。
1706712004
1706712005
我把事情的经过跟肯尼说了一下,他知道高桥的做法后,觉得很惊讶。他毫不避讳地说这个人愚蠢到了极点,还答应我会尽自己所能对这件事做深入调查。但他也说出了自己的难处:作为一名外国人,还是一个普通平民,恐怕日本军方会不愿意接受他的调查。他走之前,请求我不要把这件事告诉其他人,我没有答应。他说日本人绝对没有贿赂过其他美欧记者,唯有这一次,他保证。罗伯逊和我一直在忙着写信,到深夜才写完。有一封是写给艾德温·L·詹姆斯的,他是《纽约时报》的新任总编,这封信写的篇幅最长。我在信中跟他详细报告了高桥事件的整个过程,并且告诉总编先生,第二天我会给美国公使纳尔逊·T·詹森和美国总领事艾德温·S·克宁翰每人送一份信件的副本。除了这个,给日本驻华公使重光葵的信件副本我会亲自送过去,还会向他们提出要求,一定要调查这件事,并且向我道歉。
1706712006
1706712007
当时的重光葵还完好无损,没想到,几周后就少了一条腿——被炸掉了。事情原来是这样的:高桥想要贿赂我的第二天晚上,上海战事(即一·二八淞沪战)就打响了,后来战斗结束,日本人胜利,为了庆祝,日本在虹口公园举行阅兵仪式,重光葵站在观礼台,恰在当时炸弹爆炸,他被炸掉了一条腿,炸弹是朝鲜革命者事先安置的。当时站在台上的还有野村吉三郎中将,后来珍珠港事变爆发时任日本驻美国大使,他也十分不幸地失去了一只眼睛。后来日本发动太平洋战争时,任命重光葵为日本驻英国大使。1943年夏天,他又被提升为日本外交部部长。这些都是后来的事。
1706712008
1706712009
信写好的第二天上午,我先给詹姆斯寄了封挂号信,之后便和罗伯逊带着两份副本亲自送给了詹森和克宁翰。之后,我给重光葵打了个电话,要求见他。原来我一直还挺佩服重光葵,他曾经对日本要“攻下满洲”的事表示不同意,对“一·二八淞沪战役”的爆发更是无比惊慌。可是几年之后,靠武力取胜的感觉让他眷恋不已,最后他竟然开始积极支持日本的侵略扩张政策,从而得到日本政府的信任和重视,任命他为驻英大使。
1706712010
1706712011
电话接通后,重光葵拒绝了我的要求,他表示当天的时间已经被安排满。上海当时正处于一种十分紧要的危急关头,他事务繁忙也是理所当然。我告诉他,和他谈论的事情非常严重,而且事情我已经向美国政府和《纽约时报》做了报告。他听说这些后,改变了主意,然后答应我11点见面。
1706712012
1706712013
我提出要求让罗伯逊和我一起前去,因为他是我的证人,他目睹了事件发生的整个过程。主人十分热情地接待了我们。坐下后,我给了重光葵一份东西让他看,是写给纽约的信件副本。
1706712014
1706712015
一半还没有读完的时候,他的脸就已经因为愤怒而憋得红中发黑,他抓起桌上的电话,对着话筒就喊。虽然他喊的日语我听不懂,但是他有三次提到了“高桥”。
1706712016
1706712017
重光葵的表情很明显是羞愧难堪到了极点。待他看完了信,一句话也没说,把信纸拿在手中,一会儿折起来,一会儿打开,反反复复了好几遍。很长时间过后,他咳嗽了两声,然后说:“我可以向你承诺,阿班,我真的不知道发生了这样的事。日本陆军竟然会做出这种事情,真是我意想不到的。这笔钱是从哪里得来的,我现在还不知道,但是请你相信,我一定会去调查。我只知道它肯定不是来源于公使馆的资金,公使馆是不会允许把钱花在这些事上的。关于这件事,我以日本公使的身份,代表日本政府,向你表示歉意。我还会向你做书面形式的道歉。还有,高桥也要代表日本陆军向你道歉,我向你保证。”
1706712018
1706712019
我站起身,很严肃地向他鞠了个躬,然后说,我对他的态度很满意,不过还要等着高桥向我道歉。重光葵这时又说:“我想以你朋友的身份提个要求,希望你不要把这件事报告给詹森先生和克宁翰先生,另外,也不要告诉《纽约时报》。”
1706712020
1706712021
“真是对不起,你的话有些晚了。我已经通过挂号信的形式寄给了《纽约时报》,詹森和克宁翰也已经收到了信件的副本。我想到你一定会提出这样的要求,为了让自己没有办法答应你的要求,我寄出那些副本之后,才过来见你。”我说。
1706712022
1706712023
那天下午差不多四点半的时候,我和罗伯逊忙着工作,希望早点完成,因为在日本海军旗舰上将有一场鸡尾酒会,是海军上将盐泽举办的,我们俩也在被邀之列。我的中国厨师林宝在这个时候跑了进来,他高兴得话都快说不清了,见到我就喊:
1706712024
1706712025
“有个日本人来了,他到了公寓。”
1706712026
1706712027
“你让他来这见我吧。”
1706712028
1706712029
“他已经被我领过来了。”
1706712030
1706712031
林宝说完后,走到了旁边,高桥出现在了他的身后。他规规矩矩地鞠着躬进了办公室,我的厨师看任务完成就退出房间,顺便关上了门。
1706712032
1706712033
我朝高桥快速地瞄了一眼,同时暗示罗伯逊不要站起来。我也一点儿没动,就在那坐着,穿着衬衣,袖子还卷到了胳膊肘上,领带松得都快掉了,我也不搭理,也不披外套。罗伯逊和我差不多,同样是衣冠不整。
1706712034
1706712035
高桥的来意我知道,肯定是来道歉的,但是他没有穿军装。而我的要求是,他必须代表日本陆军向我道歉,他这样做,在我看来,就是故意和我作对。他上身穿着一件很不合身的燕尾服,非常美丽而且很有光彩,系着一条宽领带,上面挂着珍珠,下身穿一条黑色的条纹西裤,脚上穿着漆皮鞋,带着灰色的鞋罩,右手上放着一顶丝质礼帽,整体看起来显得非常别扭,有些不伦不类。我嘴中的烟斗也没拿出,就问道:“高桥先生最近如何?感觉还好吗?”
1706712036
1706712037
高桥躬下身去,他的背、颈、头形成了一条线,和笔直的两条腿形成了一个标准的直角。他的深度鞠躬姿势一直保持了好几秒,之后他才慢慢地站好,开始张嘴说话,我猜想,他一定是事先演练好的。
1706712038
1706712039
他故意用很慢的声音,像唱歌似的说道:“我来这里是向先生道歉的。本以为这件事对日本国和天皇是有益的。是我做错了。不应该那样,对不起,请原谅。”
1706712040
1706712041
对于少佐故意穿着便装来见我这件事,让我做到毫不介意,是很难的。我把两只脚故意放到办公桌上,深深地吸了一口烟斗,然后抬起头,很投入地一边观察吐出的烟雾,一边随随便便地说:“你想说对不起是吧?没问题。不过,在说之前,你一定要搞清楚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就像我吧,《纽约时报》是我的衣食父母,他们给我发着薪水,所以我就必须对他们诚实,全心全意地效忠于他们,尽心尽力地报道出事实真相。少佐拿的是日本政府的钱,那自然要对日本帝国和天皇陛下诚实和效忠,对有损帝国安全或政策的事情必然应该据实报告。那么请问,如果我现在就给你很多钱,你愿不愿意背叛你的国家,向日本陆军总部呈送一份假情报呢?”
1706712042
1706712043
高桥听我把话说完后,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看来这个人确实有些愚蠢,根本没有考虑到这个层面上。
1706712044
1706712045
他闭着眼睛待了几秒,身体晃动了几下,就像喝醉了似的。一下子又把眼睛睁开,瞪大了双眼,然后再次深深地躬下身。
1706712046
1706712047
他小声嘀咕着说:“非常对不起,我当时没有想到这点。”他一边说着,一边躬着身退了出去。类似的事情绝对不止这一件,在华的日军做过很多类似的事情,这只是其中一件。日本在1937年大规模地入侵中国后,更是经常以金钱作为解决问题的利器。不过,这种方法并不是每次都会成功,也有被严辞拒绝的时候。
[
上一页 ]
[ :1.706711998e+09 ]
[
下一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