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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区社会革命以扫荡社会陋习为职志,在这方面,禁烟运动的成就相当突出。近代以来,鸦片是危害中国社会的一个毒瘤,南京政府虽然宣称要禁绝鸦片,但实际是禁而不绝,禁烟成为其征税的一种手段。苏区禁烟可谓雷厉风行,对栽种和吸食烟毒者都规定了严厉的惩处措施,并定期展开检查。江西省苏1932年11月报告,在所调查的9个县中,宁都、公略、寻乌无专项调查,其余6县都未发现鸦片栽种情况。兴国、赣县、宁都、永丰、寻乌、安远、万太、公略等地发现少量吸食鸦片者,其中赣县情况比较严重,“吃烟赌博者不少,每月少队所捉的三十多起”。[152]可见,经过中共的努力,在短时期内苏区已经做到基本禁绝鸦片种植,吸食鸦片者大幅减少,残余者也不断采取措施强制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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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鸦片吸食后易上瘾,种植鸦片又有经济利益,禁绝鸦片的困难非比寻常,中央苏区为禁绝鸦片,不仅建设并投入警力禁烟抓赌,同时利用少先队等群众组织抓捕瘾君子强制戒烟,经常性的检查也坚持不懈,防止烟毒重新泛滥。1932年底,各地在禁绝鸦片活动中发现胜利、宁都、于都、兴国、石城等县尚有人栽种鸦片,相关各县对此均予以处理:胜利县“进行以政治的鼓动和鸦片恶毒,深入到乡村中去宣传群众、解释群众、发动群众的斗争,把遗下未铲的鸦片,连根铲绝”;[153]石城县“鸦片烟正在开始铲除”。[154]各级机关派出的巡视员将烟毒列入巡视对象,长生视察于都、胜利两县后就提出报告:“古龙岗、马鞍石一带还有种鸦片的,党与政府亦未注意这一工作”。[155]通过中共持续不断的努力,虽然在苏区内部烟毒不可能完全禁绝,如当时报告提到:苏维埃干部中吸食鸦片者就有人在,福建团组织发现“上杭、长汀、新泉都有区委负责人偷吃的现象……省委几位十七岁的老人家(原文如此——引者注)也同样吃的”,[156]永新也有“少数党员吸大烟赌钱”,[157]但在整个中国烟毒泛滥的背景下,苏区能够在短时期内使种植和吸食鸦片者成为过街老鼠,其禁绝鸦片的决心与社会改造的能力,不能不让人刮目相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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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艰难的条件下,中共通过社会运动的形式尽力改善苏区的卫生状况。赣南、闽西医疗卫生落后,苏维埃革命前,农民一般病痛多依靠草药治疗。由于医疗条件落后,加之缺乏卫生习惯,常有疫病流行,每年因疫病导致死亡的人口都不在少数:“疾病是苏区中一大仇敌,因为它减弱我们的革命力量。”[158]苏维埃政权成立后,注意宣传卫生清洁,着力改善公共卫生,兴国县长冈乡将居民按住所接近,七八家左右编为一个卫生班,设班长,负责清洁卫生。规定五天大扫除一次,使卫生状况大有改观。同时政府加强医疗管理,设立公共看病所,“由政府雇请医生,看病不收诊费,但药须在该医生药店购买。规定医生看病费五里以内红包一毛半,每加五里加小洋一毛”。[159]1934年春夏,即使在第五次反“围剿”的军事紧张时期,各级政权仍大力开展卫生防疫活动,陈诚在占领石城后发现:“石城一切尚好,较之非匪区尤觉整齐清洁。土匪精神实可令人敬佩。”[160]这应该是由衷之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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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时间短暂,加上第五次反“围剿”开始前后苏区社会政治经济状况的恶化,中共中央指导中的教条倾向,苏区社会改革中也有不尽如人意之处。以宣传言,一般来看,像游艺晚会、俱乐部这样寓教于乐的宣传形式往往较能为民众所接受,而一些民众难有切身感受的活动及与群众利益不发生直接关系的组织则无法深入民心。如当时为动员民众,苏区成立了名目繁多的各种群众组织,但效用并不显著:“反帝同盟拥苏大同盟及青年部等革命群众团体的名目太多,每人有十余种组织可加入。下层同志确听到头晕,找头绪找不到。因此这些组织不能健全起来而是一种空招牌。”[161]1932年底,宁化“全县成立了县工会筹备处、雇农工会、‘反帝’、‘拥苏’、‘互济’等,但组织有的只有一个名,负责人没有,工作更没有”。[162]尤其当缺乏实质内容的会议不断增多时,民众更会产生厌烦心理:“群众大会开多了,群众不愿意到会,且厌恶起来。”[163]各项工作均走在前列的兴国也报告,在宁都暴动纪念大会中,虽然各级部门大力宣传,但“各乡到会的人数及群众的表现没有很充分的热情”。[164]这些问题,在国民党方面的报告中也可看到,李一之列举了中共宣传的一些弱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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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文字宣传,词义艰深,民众无由领会:除标语外,其余各种传单告民众书等,无不千篇一律,长篇大论有如前代八股,宣传效力,直等于零。二、不分时间空间一律施用不能适合环境:如在民族主义高潮中而高呼“武装拥护苏联”,适足引起爱国民众之反感;在农村而高呼“工人实行八小时工作制!”、“工人增加工资”,不啻无的放矢。[16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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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该说,这确实说到了问题的要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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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区对宗教和民间传统信仰习俗采取严厉的态度。《宪法大纲》规定:“一切宗教不能得到苏维埃国家的任何保护和供给费用,一切苏维埃公民有反宗教的宣传的自由。”[166]僧侣在苏区和官僚、地主、豪绅一起,被列入“反革命分子”行列。不过,苏维埃政权打击宗教主要指向的还是组织完整、被认为具有侵略性的西方教会,对中国传统佛、道和民间信仰相对较为宽松。包括和尚、道士以及一些介于宗教和民间信仰活动之间的人士,中共将其定位为游民,属于改造对象,被限制转业,不在被清除的反革命之列。根据毛泽东1933年底的调查,“菩萨庙宇、僧尼道士、算命瞎子等,都成了过去的陈迹,现在是都改业了”。[16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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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绵延千年的民间信仰活动,短短几年时间想要完全禁绝谈何容易。江西、福建都是民间信仰色彩浓厚地区,江西1930年代的统计,23县中就有寺庙3915所。[168]福建40县同期有寺庙2607所。[169]赣南、闽西地处山区,民间信仰空气更为浓厚,神佛相当程度上充当着民众应对灾变、祈求保护精神支柱的作用,生命力之强非武力和政治宣传所能及。毛泽东在兴国长冈的调查注意到:“去年以来,老婆太敬神(装香供饭、求神拜佛)的完全没有了,但‘叫魂’的每村还有个把两个……但有些老婆太,虽不敢公开敬神,心里还是信神,这些人多属没有儿子的。”[170]毛的调查是在工作先进的地区展开的,农村的实际状况可能比这还要严重。湘赣苏区反映:“封建迷信可说大部分打破了,但各县的妇女一遇疾病发生则求神拜佛呼魂的怪象。”[171]莲花县在革命开展数年后发现:“封建迷信的残余,非但不能破除反而逐渐的恢复了……群众对这个问题信得非常浓厚。”[17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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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间信仰旺盛的比较典型案例是瑞金壬田的祭拜观音事件。根据《红色中华》报道,1933年11月22日,壬田区竹塘乡草鞋坪一块白石崩下,岩石崩裂处涌出一股山水,由此被一般信众说成是观音太太,引起乡民祭拜,乃至“我们队伍中一些同志,竟也迷信‘观音’,去烧香顶拜”。[173]短时间内,消息迅速传开,祭拜者络绎不绝,有人还装扮仙童,出卖神签,募捐修庙:“壬田岭子脑地方一个屋子里只有二十多家,一下子就募了四十余块钱。并吸引石城会昌等地的落后群众来朝香,一时轰动远近……许多群众成群结队的前去朝香。”“隘前区苏主席也骑马去拜‘观音太太’,合龙区和云集区的裁判部长也放弃了自己的责任去烧香,还有洋溪乡的乡苏主席,带了二十多个儿童团员前去朝拜”。[174]壬田离瑞金城不远,堪称中央苏区的中心区,一旦有“灵异”现象出现,朝拜者仍然难以遏制,可见传统习俗信仰在民间扎根之深。在浓重的习俗观念影响下,即使是表现比较先进的青年人也“还有不少信菩萨的”。[1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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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意思的是,对苏区传统信仰习俗禁而不绝的局面,国民党人也有评论,杨永泰在国民党军占领广昌后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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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地庙本是一种迷信的东西,在我们革命势力之下,看见了这个东西,还要劝导一般愚民不可迷信,有些地方党部,激烈一点,便领住些人去打倒他。可是我在广昌黎川经过的地方,看见土地庙土地牌,和香炉存在的就很不少。到处死了人还是化纸钱烧香。听说广昌战后,锡箔纸钱香烛,就是一宗很好的生意,和久缺的盐米一样的需要。黎川还有一座扶乩的菩萨庙,香火从来很盛,偶像陈列得很多,此次经我们收复之后,才把他的偶像搬开去。[17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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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该说,杨永泰的批评当非杜撰,不过客观来看,这并不能算是忠厚之言。社会改革之功需要一点一滴持续不断地努力,不是单纯政治力量的推动就可以一劳永逸的,对于中国长期的习俗传统,任何毕其功于一役的做法都未免冒进,何况民间信仰还有其更深的社会和心理原因。事实上,后来中共对这一点也有认识,1940年代末,中共在谈到这一问题时就指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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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农民迷信未打破以前,烧神像与佛堂,只有引起农民反感,给反动派以挑拨机会,此外一点好处也没有。过去大革命时期与土地革命时期烧神运动所引起的恶果,今天再不要重复他。今天对农民根本不要提打破迷信问题,提出来农民是不会接受的,何必多此一举?要到什么时候才可以宣传呢?要到农民得到土地,工人生活改善以后,才可以拿事实去教育农民,告诉他们:“菩萨是不会帮助我们得到土地的,什么坏八字,命不好,都是地主欺骗蒙蔽我们的。”只有在这个时候,用这种说法去教育农民,农民才会接受。但就在此时,也不要叫农民不去敬神,只告诉他们不必多花钱就够了。总而言之,这些问题今天对革命尚不是重要问题,不必强调他,自找麻烦。[17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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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述总结是中共经过多年摸索后的经验之谈。对于中央苏区时期尚很年轻的中共党人而言,他们考虑更多的还是革命理想的实践,社会革命是共产革命的题中应有之义,而中共党人通过社会革命在实现自己革命理想的同时,也相当程度上赢得了民众的好感与支持。然而,正如中共自己后来意识到的,由于社会的运行呈现出无限多样的复杂性,社会革命的掌控和把握相当微妙,其效果往往利弊参半。比如,苏区宣传在家庭中打破家长制度,家庭成员平等,就激起一些中老年人的反激,苏区民众不同年龄段对中共支持度出现波动,与此不无关系。资料显示,中央苏区老、中、青、幼各年龄段对中共反应有相当差别。福建方面有报告提到:“思想方面,则老年人痛恨赤匪,冀得真命天子出而恢复专制,平治天下。幼稚者因受共匪愚惑,以为非阶级斗争,实行土地革命,决无其它出路。惟少数中年人稍能折中于两者之间,希望有不杀人之政府出现,使彼有安居乐业之机会,即为己足。”[178]这种随着年龄增长对苏维埃革命支持度呈递减趋势的状况在江西方面也得到证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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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年人)四十岁以上的属之,他们阅历较深,态度稳健,除了一些素行不轨的以外,大都不赞成土匪的行动,在土匪一方面,也怀疑他们思想顽固,目为反动。所以在匪区被杀的,亦以老年而有知识的人为最多。但无论如何,他们在群众中,对于后进,有相当信仰,在每一时期,因为环境的压迫,不能不和土匪虚与委蛇,然而他们处在岌岌不可终日的境况中,心理上的感应是惊恐、怨望、饮恨,绝少对土匪以助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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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壮年人)二十岁以上四十岁以下的属之,这一班人,血气方刚,意志未定,一经刺激,不问事之如何,辄生反应,故麻醉较易。且好新奇,喜破坏,土匪之所以蓬勃一时,实以利用此辈之力为多,这可以说是土匪的主力军。但据各次战役所俘获的壮年匪兵所供称,他们之所以不能投诚,完全是由于土匪政委秘密的监视。可知他们的意识,也发生了动摇。并且一次二次的抽派到前线抵炮火,所有的壮丁,已十去八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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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幼年人)十岁以上廿岁以下的属之,这一期内的人,口臭未退,初出茅庐,社会上人情世故,根本不懂,而破坏好奇的性格,又较壮年为甚,所以极易利用。最近在樟村之役,俘获匪兵,多系十余岁的儿童,由匪区所抽派者,他们除了感觉痛苦以外,什么也不明白,有无数儿童,就是这样挡着炮火糊糊涂涂死了,所以在幼年儿童方面,他们根本没有成见,也无所谓觉悟。[17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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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龄差异导致的支持度变化,除观念的原因外,和其在社会革命中面临的地位变化当然不会没有关系,老年人革命后从家长的权威中跌落,而青少年的束缚相应得到减轻,这是导致他们对革命后的社会变化反应不同的关键原因,这一点,妇女群体体现得尤为明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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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力与限界:中央苏区的革命(1933-1934) 5.妇女:地位上升最快群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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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克思主义的共产革命以求平等、求解放为宗旨,具有强烈的弱势代言人色彩,而妇女无论中外,在社会生活中都长期居于弱势,是革命的天然拯救对象。恩格斯引述傅立叶时曾说道:“在任何社会中,妇女的解放程度是衡量普遍解放的天然尺度。”[180]妇女于社会革命中的这种独特地位,在苏维埃革命中也有清晰体现,苏维埃时期所有的社会变化中,妇女地位的改变可以说最为引人注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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赣南、闽西是客家人聚居地,客家人有天足传统,在一些较为偏僻地区,客家妇女天足比例很高。由于不受小脚限制,加之客家文化相对于中国主流文化的边缘地位,客家妇女历来在家庭劳动中占有重要地位,尤其在离城较远的偏远地区妇女参加劳动比例更高。靠近赣南的井冈山一带客家人比例较高地区,妇女参加劳动者占相当比重,资料记载,湘赣苏区的劳动妇女,“除(北路攸县萍乡)一部分是小足外,其余各县的劳动妇女都能参加农村生产做事耕田”。[181]莲花“妇女向系天足,其操作与男子等(缠足者极少)”。[18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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赣南、闽西客家妇女参加劳动者甚众。时人报告:“闽西各县除龙岩外,妇女向来天足,能自食其力(如斫柴田事多妇女担任),农人工人对于家庭负担自属轻微,且多妇女能苦力生产维持一家而男子毫不负责者。”[183]关于赣南妇女天足的报告更多,“在赣县女人是生产的主力,这并不是怎样夸大的话。乡间种田的是女人,码头上以及长途挑运的人也是女人”;[184]南康“妇女尽属天足,劳动工作,不逊男子,且均能自食其力,绝少为人奴仆者”。[185]客家妇女以参加辅助劳动为多,但也有部分妇女进行田间耕作,革命前上才溪妇女中“约三十个人能用牛”。[18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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妇女勤于劳作,相当程度上减轻了男人的负担,妇女可以不依赖男人,甚至养活男人:“赣南妇女都是和男人一样的大脚,耕田做工都是和男人一样的负担,一般的以为一个女子能自己做事养活男子是光荣。”[187]由于妇女的辛劳操作,在赣南的上犹县甚至出现阴盛阳衰的状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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