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06728660
1706728661
指令最后总结到,由于这些学生和教师在国民党统治下生活了很长时间,在他们中不可避免会混有少数反革命分子。但一般的国民党党员和三民主义青年团成员是为了保住他们的工作和学习机会而被迫入党入团的,他们并不坚决反对革命,对待他们时,不应和非党团成员有所区别。应该允许他们参加学习,一旦他们对共产党的政策有了基本了解,他们的疑虑就会消除或至少会有所降低,应该根据他们的实际能力,把他们安排到各个机构最需要他们的岗位上。[69]
1706728662
1706728663
知识分子的反应
1706728664
1706728665
尽管对知识分子抱有疑虑,共产党显然还是为知识分子留下了位置,没有将他们排除在新民主主义社会的生活之外。但从对他们作品的分析来看,大部分知识分子对他们将要接受的“改造和再教育”并不抱有太大的热情——无论它最初可能以多么简单和浅显的形式进行。他们对共产党新民主主义社会计划的远景不抱任何幻想。许多人甚至批评它是一个骗局,因为它只强调了新民主主义阶段,而故意对此后的情况含糊其辞。“中国共产党并没有放弃马克思列宁主义,”一位作家写道,“也没有放弃任何其他主张。他们现在做的一切都只是一种策略。因此,无论共产党鼓吹怎样的民主,它永远都不会成为一个民主政党。”[70]人们的一致看法是,不论共产党当前的计划是什么,它的长期目标都是将中国变成一个共产主义国家。共产党之所以没有现在就那么做,因为他们还有一些顾虑,其中的一点是时机和“客观条件”还不成熟。
1706728666
1706728667
张东荪希望共产党加入一个联合政府。他承认,中国共产党从未隐藏自己的马克思主义信仰,共产党也从不讳言,中国又必须进行共产主义革命。“但我自己和他们谈过,”张写道,“他们说,只有他们的儿子或孙子才能活着见到这一天。因此,共产主义革命并不是现在,而是将来的问题。”“谁又能预测,50年或60年之后,革命的客观条件就一定能成熟呢?”他继续写道,“或许到那时,人们会有充足的食物,生活水平会有极大的提高,每个家庭都能自给自足。”他总结道,中国共产党正处于推行新民主主义的阶段,“他们言出必行,而新民主主义正是他们下一阶段的工作目标。”因此没有必要害怕共产党著名的“未来革命理论”。[71]
1706728668
1706728669
施复亮是另一个持有同样观点的知识分子。他认为,中国共产党此时并不打算实现共产主义,甚至社会主义,因为条件并未成熟。现在他们最想建立的是一个新民主主义国家。他特别提到了共产党对联合政府的支持:
1706728670
1706728671
有人说,这只是一个诡计,一旦时机合适,中共就会推行苏维埃制度,实行无产阶级专政。我不敢说他们不会,也不敢说这不可能,但“一旦时机合适”是一个客观的问题。……或许中国可以走自己的路,我们将会从新资本主义和新民主主义向社会主义和平过渡。
1706728672
1706728673
他总结道,无论如何,现在任何民主党派和民主人士都不需要担心共产主义的威胁。[72]
1706728674
1706728675
我们无从知道这种观点在当时具有多大的普遍性。或许张东荪和施复亮的话只能代表他们自己,也或许代表了更多的人。此外,还有另一种考虑使一部分知识分子愿意接受共产党提出的“无产阶级领导下”的新民主主义,尽管人们对共产党曾在解放区使用的一些方式还存在着担心。有种观点认为,为了给一个进步的新社会奠定基础,有必要至少暂时牺牲某些自由原则。
1706728676
1706728677
的确,为了实现社会主义和民主,一些自由主义者持有这一观点。毫不奇怪,那些钦佩共产党在某些方面表现的人也持有相同的意见。其中包括我们前文中提到的国民党公务员,他认为或许暴力是不可避免的,而且共产党已经实现了某种程度的民主,因为他们消灭了当地恶霸并且使农民有了“在大会中代表自己发言”的权利。
1706728678
1706728679
一名赞成这一观点的学生对杨人楩教授——他曾强调过自由知识分子和共产党之间的疏离感——提出批评。这名学生写道:的确,中产阶级自由主义者难以接受共产党的暴力方式,他们极其重视个人的自由发展。自由主义者也有强烈的社会良知和社会正义感,他们痛恨中国社会中固有的不平等。自由主义者重视自由,共产党强调平等,这种社会正义感至少可以暂时缓解他们之间的矛盾。特别应考虑到,共产党本身的成员大部分都来自中产阶级,因此他们实际上愿意接受自由主义者的善意批评。
1706728680
1706728681
这名学生继续说道,自由主义者知道,无论他们在文化上有多大的影响力,他们都必须做出妥协,他们的悲剧在于他们的软弱性。他们无法推翻旧社会是因为他们过于注重个人自由,忽视了大多数人的利益。他们没有在人民中间扎根,他们不明白土地改革和农民的觉醒是摧毁旧中国社会根深蒂固的特权利益的必要条件。他声称,为了打击共同的敌人,自由主义者应该加入共产党。在主要任务完成之后,自由主义者和共产党将有足够的时间解决他们之间的矛盾。[73]
1706728682
1706728683
杰克·贝尔登认为,可以肯定,最终只有一小部分人赞同共产党的计划。[74]内战期间知识分子的政治争论反映了他们对自由主义的坚持。由于知识分子在政治上的软弱,他们的主张一直没有得到应有的重视。知识分子意识到他们不仅无法影响国民党的行为,而且必须接受共产党的计划,这让他们承受了极大的压力。他们的政治评论因此充满了愤怒和失望。知识分子还痛苦地意识到,即将取代国民党的新政权很可能和国民党一样,在关于自由理念的某些基本原则上拒绝妥协,坚持与他们相对的立场,这使他们更难于做出抉择。
1706728684
1706728685
事实上,中国共产党在军事上的胜利使自由主义者不再需要面对这种两难处境了。在此之前,他们必须在国民党和共产党之间进行选择,前者在政治上的几乎所有表现都是极度无能的,而后者的政治原则和自由知识界最为重视的某些理念正好相反。如果说自由主义者对国民党还保有最后一点忠诚的话,那是因为他们还怀有一丝微弱的希望,即他们为之奋斗的自由民主社会或许终有一天能得以实现。如果他们投向表现更为良好的共产党,毫无疑问必须放弃这一希望。但当国民党在军事上遭遇惨败后,这种两难处境变成了另一种选择,要么立刻和永久地流亡,要么接受中国共产党领导的新政府以及它的新民主主义社会。
1706728686
1706728687
即使是在新民主主义社会时期,也不是每个人都愿意接受共产党。大部分中国自由知识分子接受了共产党,但也有些人做出了另外的选择,其中包括胡适。他对国民党的批评从来没有达到他的许多同事那样激烈的程度。尽管如此,在内战时期,尤其是学生运动期间,他从自由主义的立场出发客观地评论了许多问题。据说,在他1949年1月飞离被共产党军队包围的北平后,胡适对国民党政府的外交部副部长叶公超说,他对国民党已经无话可说了。“像我这样的自由人士仍然选择你们的唯一原因是,”他告诉叶,“在你们的政权中,我们至少拥有沉默的自由。”[75]
1706728688
1706728689
大部分自由主义者显然没有将这种沉默的自由看得如此重要。[76]或许他们并不认为自己需要这种自由。例如,在与人类学家罗伯特·雷德菲尔德的一次谈话中,费孝通表示,他觉得自己可以在共产党政府的管理下有效地工作,虽然他是一名“坚定的反对派”。同许多最杰出的自由知识分子一样,费在某些问题上的看法遭到了共产党的批评。尽管如此,他仍然在1948年底表示希望为中国的工业和农业发展贡献自己的力量,同时提出,在需要的时候,知识分子应该对中共进行批评。[77]
1706728690
1706728691
然而,无论这些知识分子有怎样的看法,他们绝不应被视作政治投机者——1949年之后,许多人恰恰是这样看待他们的。自由知识分子确实是革命事业中的后来者,但他们一直致力于中国的自由改革,直到共产党的最终胜利之前,他们都在努力地追求这一目标。只是在国民党军事上的失败成为定局之后,知识分子对共产党的态度才由保留和反对变为有限度的接受。
1706728692
1706728693
尽管自由主义者勉强接受了共产党的统治,但他们对新政权没有表示过任何明确的支持,他们也不愿意做任何根本或长久的妥协。他们承诺支持共产党的新民主主义计划和此后的社会主义经济,但他们肯定不赞成一党或一个阶级的专政。正如中国共产党从不隐瞒它关于中国社会的长期目标一样,自由知识分子也从不掩饰他们对这一目标的反对。
1706728694
1706728695
因此,中国共产党对中国知识分子的担心以及后者对共产党的疑虑,同样有着充分的理由。共产党曾告诫党员,在对待知识分子时,要避免使用冒险政策,应该团结他们,争取他们。这一训令清楚地反映了共产党和知识分子之间的紧张状态。共产党和知识分子在1949年结成联盟,这一联盟在一定程度上掩盖了他们之间的分歧,但无法从根本上消除分歧。正是这种根深蒂固、无法消除的分歧导致了此后共产党和知识分子长期的关系紧张。
1706728696
1706728697
[1]储安平:《中国的政局》,《观察》,1947年3月8日,第6页。获得共产党的消息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观察》和其他自由主义刊物仍然发表了有关共产党地区的大量文章。这些报道要么是对曾在共产党地区生活过的人的采访,要么是在共产党控制地区或邻近地区待过一段时间的记者的亲身经历。这些文章可被视作关于共产党活动的官方描述的补充。
1706728698
1706728699
[2]杨人楩:《论内战》,1948年3月20日,第5页。
1706728700
1706728701
[3]这些文章见《观察》:(1)何永佶,1947年7月12日,第4—5页(参见此处);(2)《北望满洲》,1948年3月13日,第15—16页;(3)钱邦楷,1948年3月27日,第16页(参见此处);(4)高超,1948年4月3日,第17页(参见此处)。
1706728702
1706728703
[4]洪苏:《长春烽火》,上海《文汇报》,1946年6月11日。吕德润:《春天里的秋天》,上海《大公报》,1946年4月20日。
1706728704
1706728705
关于第一支部队,东北抗日联军的一些残余部队,包括周保中本人,在抗战期间被迫逃往苏联境内,直到1945年8月才和苏联军队一起回到东北。关于第二支和第三支部队,总司令朱德于1945年8月11日,下令4名中共将领带领他们的军队进入东北,配合前进中的苏联军队。这四名将领包括当时在河北和察哈尔拥有军队的非共产党张学思,以及三名共产党将领:河北、热河、辽宁交界处的李运昌;山东和河北地区的万毅;晋绥地区的吕正操。万将军和吕正操都是东北的辽宁人。见胡华等人编辑的《中国新民主主义新参考资料》,第401—402页。
1706728706
1706728707
东北民主联军成立于1946年1月1日,共有4个军区。这4个军区、军区指挥、政委分别是:(1)热河,辽宁(西满):吕正操、李富春;(2)吉林—辽宁(东满):周保中、林枫(3)吉林—黑龙江(北满):高岗、陈云;(4)辽东(南满):程世才,萧华。林彪任司令员,彭真任政委。见周而复:《月亮升起来的时候》,上海《群众》,1946年7月7日,第21页。
1706728708
1706728709
[5]参见《观察》的下列报告:沈阳记者:《沈阳晚寒》,1946年12月21日,第17—18页;长春记者,1947年3月1日,第18页(参见此处);高超,1948年2月28日,第17—18页(参见此处)。
[
上一页 ]
[ :1.70672866e+09 ]
[
下一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