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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742761 即便他把信一一写完,“工合”学校的学生都离开了校园,他的注意力也很少离开“工合”。当他就寝、起床、刮脸、吃饭时,总是自言自语地大声说:“等我下次给香港写信时,提醒我向他们要点防冻霜。上海来的机师在为孩子们担心呢。他们的脸被干旱气候弄得皲裂了,得让他们高兴才好。要多了解他们。战后回沿海去的时候,我们需要这群人,我们是要和他们一道工作的。”“中国的行会传统有助于我们把工人组织起来,加入‘工合’。但也有问题,他们跟傻瓜一样互相保密。得让他们懂得,其他工业合作社不是仇人。要使他们的脑袋瓜开窍,要让他们肯把有用的办法传授别人……”“真讨厌,这些人连一点合作精神都没有。他们要是懂得点就好了。你认为中国几千年来是如何灌溉的?那当然要靠灌溉上的合作。地里的青苗是怎样看守的?看青合作。嘿,看青人都是些最狡猾的家伙,他们只消在社员家的地里放些白石头,就无须再要人看了,因为别人都不敢去偷了。小偷看到石头才不知道看青的是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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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742763 即使用英语思考说话,他也保持着说中国话那种一字一顿但听起来很流畅的特色。他和农民一样爱用表现力强烈、类似于成语的短句。他的话里常重复一些强烈的感叹词,中国味很浓,“呵!啊!”这一切简直可以产生催眠的效果,特别是他那口头语“有办法”更具有不寻常的感染力。当时西北国统区的人们聊天时爱说“没有办法”。他对时间、地点、距离、数字也有种不同于西方的模糊态度,但当我就此抱怨时,他却只是笑着回答说:“哎呀呀!除非你相信世界是流动的,否则就什么也别想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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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742765 只有当暮色降临疲倦已极时,他才在繁忙生活的底下露出并非万事如意的本来面目。他的旅行家生活注定是孤独的。在统一战线时期,他的两个义子都投奔八路去了。他毫不隐瞒烦恼,因为他再也看不见他们了。有时,他正在教室里兴高采烈、滔滔不绝地讲话时,会突然停下,代之以长长的沉默,不止一次,他都以这么一段话来结束这沉默:“啊,有时我真觉得不该在上海买那些书,而应该再多收养三四个孩子。”然后,他又小心翼翼地指出:“人要是只喜欢少数几个人,他对其他人的关心就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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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742767 虽然他不肯承认,但他对“工合”的前途渺茫还是看得很透彻的。早在1941年,他似乎就已形成了“工合”可能失败的观念,这观念在他头脑中常是遮盖着的。他指出,不管“工合”下场如何,现在它到底正在给一些人提供了生活出路,让另一些人受了教育。这二者在“工合”解散之后也会是有用的。因此,他没有理由泄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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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742769 他还觉察到,那些称他为“新帝国主义分子”“管闲事的外国人”的人正在得势,可能最终会把他排挤掉。他担心那些人想把“工合”变成国民党家长式统治下的摆饰,会拿出“捧活佛”的伎俩把他调回重庆给他安排一个高位,却什么事情也不让他做。更糟糕的是,他们可能会把他打发到国外讲学。他给重庆写过一些信,力争留在基层。投递时,他常常自言自语地嘟囔:“重庆的‘活佛’够多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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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742771 如果他失去外出视察的工作,他知道,作为一个外国人,他对政府是无能为力的,那样的话他就再也无法给“工合”解困纾难了。他希望大力解决“工合”的根本性问题:缺乏得力人才。在宝鸡、双石铺、兰州,他兴建起了一些训练班,名为培黎学校。约瑟夫·培黎是美国传教士,也是赞助中国“慈善工业化”的先驱。生源主要是“工合”孤儿院中的孩子,有时还有生活无着的难民。他们都是路易在路上碰到的。教学内容和美国的手工艺训练班所教授的差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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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742773 他们会学习如何使用、维修、组装机械,而且必须学满几个工种的课程:瓦匠、木匠、电工、机械工。这样,他们就有了一技之长和自学能力。这种人在工业化的美国是常见的,在中国却是少有的。他们还学习语文,要达到能每天读报的水平。有些人还学会了英语,能继续钻研技术。所有的人都要学点历史、地理、经济以及其他通识课程。最重要的或许在于积极思考的习惯:求知欲、乐观向上、可靠自信。有了这些品德,或许就能与旧时代传下来的不良传统做斗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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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742775 他们将成为新型的中国人,不以体力劳动为耻,而且懂得几种西方技术。他们不会因周围都是大批农民而感到不安,因为他们自己就是劳动人民。路易想用这样一批人来取代不称职的空想主义者和投机分子,这些人在当时的“工合”一直位居显要。他这样一个人,做过那么多大事业,最后竟把精力放到了学童上,实在是有些丢面子,但他设想,如果国统区政治风向恶化,这就是留给他能做的唯一事情了。他相信,倘使每年能有哪怕100名中国需要的那种青年毕业,他的精力就不算白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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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742777 那年,我见他的最后一面是在他启程去天水的那个下午。和预想的一样,车子在攀爬第一座山时就坏了。那儿是峡谷的西部出口,距离双石铺约1英里远。当时,我正从山上走过,可以看得清清楚楚:那冒气的发动机,那搬石头垫后轮的机械师,那无精打采、爬出车来观看的乘客们。尽管距离相当远,我还是一眼就把路易认了出来。不仅是由于他敦实的身材和一头红发,还由于他的动作一下子就显现出了他的性格特征。他从车顶上跳下来,从底盘下面朝上看,捅发动机的内部,招呼乘客们推车,一会儿忙着拨弄发动机,一会儿又回来推车,总是不停地向围绕在他身边的人群挥手,活像只忙碌不堪的棕色蚂蚁,直到那老破车在山脊上驶出了人们的视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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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742779 在那以后的两年中,我曾匆匆见过他两次。他所担心的事情——包括对“工合”,还有对他自己——终于发生了。他去西北的次数越来越少了。在他被免去行政院技术顾问之前,他已经从位子上退了下来,因为他感到自己已无能为力。他按计划兴办培黎学校去了。一根笛子、夕阳西下是不能使他满足的。1944年,日本发动了一次进攻。双石铺和宝鸡培黎学校疏散到了西北靠近新疆边界的山丹。他随校撤退,算是自我放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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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742781 本书付梓前不久,即1949年秋,中国共产党军队占领了山丹。据我所知,路易仍留在那里。尽管培黎学校经费拮据,每年毕业学生不过百名,但他总算在千疮百孔的国统区的少数几块净土里,让培黎学校占据了一方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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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742783 当然,路易和无数中外志士仁人奔波多年,最后竟以边远沙漠地区中的小小学校收场,这实在是悲剧式的浪费。国民党治下的中国到处亟须改革,国民党却坐视“工合”凋零,这浪费的严重程度便更大了。最后的讽刺性结局似乎说明了这样一个问题:“工合”真是成也外国,败也外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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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742785 作为新西兰人,路易是英帝国的臣民,最早给予“工合”重大官方资助的是英国驻华大使卡尔,时间是1938年。美国国务院对“工合”迟迟未予理睬,时间长达5年之久,但民间捐助一直是“工合”生存下去的重要原因。1938年至1949年,美国私人捐献给“工合”的钱多达400万美元。这证明美国人对“工合”是有兴趣的,对国民党扼杀“工合”的行径是抵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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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742787 近年来,随着国民党对美国政府越发依赖,英国的态度和美国非官方的态度对“工合”的重要性减退了。虽然美国国务院曾于1943年派了一名顾问视察“工合”,并为一些“工合”组织安排了美军订货,但那只是纯商业交易,美国政府从未在财政上给予“工合”鼓励。在抗战期间与战后之初,美国投入国统区的资金高达几十亿美元,其中没有一分钱是分给“工合”的。这就使国民党感到他们可以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以任何方式继续削弱“工合”。于是,“工合”中的自由派实在有理由质疑,美国政府对中国自由派的支持究竟是怎样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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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742792 战时中国:一个美国人眼中的中国1940-1946 [:1706741140]
1706742793 战时中国:一个美国人眼中的中国1940-1946 第九章丨石洞封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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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742795 在我住进路易的窑洞之前1200多年,唐三藏去印度取经时曾路过双石铺。当时,这儿一定是个小村子,或许还有几家铺子,在南北向的石头路边向过往行人兜售茶水、纸张、护身符等。我想,双石铺从那时起就一定已经存在了,因为现在这里有它自己关于唐僧路过此地的说法,与全国各地流传的神话迥然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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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742797 传说唐僧是一位圣僧,吃一块唐僧肉便可长生不老。他头戴一盏神灯,只要此灯不灭,就不会被妖怪吃掉。他佛理精湛,因而神灯从来不灭。在双石铺的传说里,有两个狐狸精住在唐僧必经之路旁的石洞里。虽然多般变化,但也经常现出狐狸原形。听说唐僧要来,她们就摇身变为两个裸体美女,躺在幽谷的小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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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742799 唐僧来了,看了一眼,灯苗摇曳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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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742801 他扭过脸去,灯苗发出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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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742803 他再看一眼,灯苗险些熄灭。当他再一次转开脸时,灯苗只稍许恢复了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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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742805 他第三次再看,灯熄了。狐狸于是现出了獠牙切齿的原形,把他抓进洞里,准备煮熟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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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742807 唐僧在路上有猪八戒做伴,还有孙行者保护。他遭难时,恰好孙猴子到新疆办事,不在身边。孙猴子预感事情不妙,于是驾着筋斗云回来,凭借非凡法力和金箍棒打败狐狸精,救出了唐僧。当地居民于是把狐狸精封印在了洞里。我在1941年三四月间路过双石铺时,洞口仍然被小心翼翼地封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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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742809 抗战初期的疏散曾使内地各省稀疏地兴起了若干现代城镇和公路,双石铺就是其中之一,它比其他村庄的面积都大,位于重庆北向大路的三岔路口。从这儿有一条支线,朝东北通往宝鸡、西安和北部前线;另一条往西通往兰州和苏联。抗战初期,难民沿公路从沿海过西安来到此地,使小镇的人口由1000人增加到了3000人。在若干方面,它比一般的欧美小村还要好些。它有一条大街,街上有店铺、旅馆、饭馆、澡堂,还有3所学校,尽管有两所是私塾。“工合”很想把它变成一个示范性的“小宝鸡”。双石铺“工合”总共有16个合作社,另外还有一个水力发电站,负责给路灯供电。在那几年里,外国记者热心报道国统区的新农村新面貌,地点恰好就在这里。其实,这也是他们浮光掠影地参观过的唯一一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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