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06743004
1706743005
他有个自鸣得意的同事,派了一辆公车接他赴宴。车不怎么样,不过同事得到了公车的使用权,便觉得脸上增光。
1706743006
1706743007
“你觉得这辆车怎么样?”他问道,好像车是他自己的一样。
1706743008
1706743009
“好极了。”老人答道,“除了喇叭,什么地方都响。”
1706743010
1706743011
席间还有一位刚从重庆来的国民党亲信,在国民党艰难草创的岁月里,此人从来不曾出头,1927年之后,倒是很识时务,对党国大献忠心。
1706743012
1706743013
他问道:“阁下为什么不参加国民党?”
1706743014
1706743015
“没掌权时不敢,掌权以后又不屑。”这老头儿竟如此回答。
1706743016
1706743017
宴会结束时,一位国民党的省级高官出言讥讽:
1706743018
1706743019
“你们县里的二流子多吗?”
1706743020
1706743021
“现在不多了,”老者答道,“他们都参加国民党了。”
1706743022
1706743023
当晚,在双石铺,那老者神采奕奕,直至散席。他现在正要往南方去,估计是想安度晚年。尽管他的政声颇佳,但在那年月,凡曾在宦海浮沉的,谁能纤尘不染?老者恐怕也不能免俗,多少总接受过点贿赂。虽然不合法,但已为成规。
1706743024
1706743025
“你打算怎么过呢?”
1706743026
1706743027
“不知道,”他以自讽的口气哀鸣道,“我老了,被罢官了,一无所有了!”
1706743028
1706743029
他眉头一皱,又补充说:“可手头多少还有点钱。”
1706743030
1706743031
然后,他又讲了个故事,很好地说明了中国人所谓的“老谋深算”。有些人在西方大肆抨击这种习气,但他们谁也没提到过,在一种远非个人能力所能经受的压力下,在远非他能控制的环境中,那不过是自我保护的手段。
1706743032
1706743033
老人家说,在他的邻县有位留洋归来的县长,非常有抱负,负责任。两个老式地主因故把官司打到他那里。一方当事人给他送了一对小猪,律师听说后吓得要命,他解释说,这是个新式的清官,谁给他行贿,他就判谁输官司。此案照常开庭审理,判决行贿者胜诉。律师感到非常诧异,因为他的当事人理亏,他心里是有数的,可这老地主却对他说,原委是这样的:“我当然把猪送去了,不过,我是以对方的名义送的。”
1706743034
1706743035
4月中旬,我的邻居老熊不再猜疑我这个外国人了,于是向我谈起了自己的身世,就连那些他平常用坚忍和苦笑排解的惨淡过往也不再瞒我,但是一谈到当地的国民党及其作为,他就找个借口笑笑,不谈了。
1706743036
1706743037
“老熊”,只是乡间常见的亲切称呼。其实,他做一家之长还是不太够年龄的。可是3年前他父亲“病死了”,而他哥哥却是个白痴。哥哥一犯病,老熊就得把他锁在仓库里。山区的精神病人常在家里闹腾,而唯一的办法就是锁起来。老熊的左眼珠小时候害过病,什么也看不见,除此之外,他身体简直壮得像头牛。中午,每当我们俩在大橡树下聊天时,他就把小女儿带出来,在阳光下玩。除了红头绳之外,她全身都光着。老熊很爱她,每当他将她抛起来,或让她的小脚丫踩在自己结实的肌肉上时,父女俩就纵情大笑。在荒凉的深山里,我听过的开心的声音很少,这就是其中之一。
1706743038
1706743039
1706743040
1706743041
1706743042
在我眼里,老熊家破破烂烂,可据老熊说,他家的境况还是比邻居的好。他得意地说,他们每月可吃一次肉,还有蔬菜、白薯、玉米、白面。他家有20亩地,其中10亩是山地,另外10亩在较肥沃的平地上。他家原有两所房子,几年前驻军占去了一所大的以后,就只剩这所小房子了。小房子是以前熊家从一户佃农手上买来的,那家人破产后全家逃荒去了,谁也不知他们到哪儿去了。
1706743043
1706743044
“军队给多少房租?”
1706743045
1706743046
“房租!”老熊觉得我这个想法可笑极了。
1706743047
1706743048
那年4月,熊家面临的主要问题是,去年收的麦子能否够吃直到新麦收获,同时不至于吃掉种子。他们每天都要忧心忡忡地检查逐渐空下去的粮柜。如果接不上茬,就得典当必不可少的农具——他们只有这点东西了——或向银行甚至高利贷者去借钱。
1706743049
1706743050
他们对借贷很担心。所有农民都知道,从一点点借贷抵押开始,他们就被套上了不断举债度日的锁链。他们的邻居有许多就是这样逐渐倾家荡产、丧失土地的,最后沦为佃农或去给人打短工,过着朝不保夕的生活。
1706743051
1706743052
“庄稼人背了债,就一辈子还不清了。”老熊像圣人般一再重复这种看法。他笑笑,好像这是他独创的俏皮话一样。其实这话在中国农村时常听说,简直都是家喻户晓了。的确,1941年时,熊家非常幸运。那年天气暖和,播种的日子提前了,于是他们还有足够的种子。他们节俭地吃着剩余的麦子和土豆,一直撑到种出新一茬粮食。
1706743053
[
上一页 ]
[ :1.706743004e+09 ]
[
下一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