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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743338 这几个人把这小树林占为己有了。他们毫不吝惜地把半截纸烟满地乱丢,直到草地像是开满了白花一样。他们还用纸烟盒里的锡纸折成一大堆高脚酒杯,摆满了井台。他们请我们共饮,在大热天的下午,大口咽下高度白酒,果真让小树林成了危险大陆中的一个孤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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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743340 要是有个人平躺在阴凉儿下,眼前就会出现这样一个小世界:有毛毛叉叉的杂草,有几排锡箔折成的高脚酒杯,还有在草地和酒杯上爬来爬去、亮晶晶的黑蚂蚁。这个小世界显得和远方树木成行的地平线上的世界一样大、一样重要。在那个世界上有一片火海的洛阳城,也有狼狈逃窜的人群。此时,洛阳城高射炮的弹药都耗尽了,日机对疏疏落落的步枪射击满不在乎。当我们卧倒在地的时候,从北面飞来3架敌机,掠过我们的头顶朝东向洛阳城奔去。它们飞得很低,透过玻璃罩还能清清楚楚地看见满脸胡子的小个子飞行员们,他们有点像人,又有点像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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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743342 在小树林里,几个漂泊异乡的人好生享受了一番。我们站起身来之前,他们正在地上打滚,哈哈大笑。原来,在他们买酒的那个村里有个人,被清晨的大轰炸吓得失魂落魄,一头跌进两丈多深的防空洞风口,把两条腿都摔坏了。长头发的商人身子挺结实,身材像个圆圆的苹果。他用脚去踢叔叔,想给他讲个故事,可老头儿却只是打呼噜,于是他只好自顾自地讲了起来。后来,我知道故事出自中国古代的神怪小说《聊斋志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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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743344 “是哪个朝代末年,我记不清了。城市全都完了,山里到处是土匪。某城有个青年继承了祖父的一把削铁如泥的宝刀。凭着宝刀,他在‘团练’里谋了个好差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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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743346 “有一次,‘团练’捕获了6名江洋大盗,准备杀头。在押解途中,其中一名与这青年是邻居,他颇知此刀厉害,便求小伙子看在老街坊的份儿上,亲自动手砍他的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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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743348 “其他几名盗匪是由别人用钝刀砍头的,免不了折腾一番。待到这名匪徒把头放在枕石上,小伙子只一刀,立时身首异处,滚滚落地的人头大喝一声:‘好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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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743350 酒也喝了,故事也讲完了,货郎用手背抹了一下紧绷的面孔:再来一杯酒,再讲个故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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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743352 “那恐怕至少有15年了,在黄河与铁路之间,有一双年岁相当的男女孩经家长定了终身。男的只有3岁,女的比男的小一两岁。可是,在他们刚刚长大即将成婚的时候,男孩被几个大兵拉走了,之后再无音讯。过了几年,家里人都认为他死了。女孩长大后出落得很俊俏。她父亲于是另订了一门亲事。不消说,男方是个阔地主的儿子。女方的父亲虽穷,可新亲家自会出钱了结原来的婚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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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743354 “在办喜事前三天,那男青年竟又回来了。原来他在西安从军,当了一名下士。军装齐整,小伙子长得也结实体面。当他来到女家要求履行婚约时,女方父亲解释说已另外许人,如再反悔,全家就要遭殃。这男青年从未见过那女孩,不知她的美貌,因而也就同意罢婚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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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743356 “可那女孩子在他来时不在家,回来时听到人声,就舔湿窗纸偷看了一眼,见他比那地主的儿子可爱得多,那下士离开后,她就溜出后门,跑到田里赶上下士。她说自己信守婚约,要和他私奔。男青年对她也是一见钟情,俩人就携手乘火车去西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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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743358 “地主儿子听说女孩不见了,就纠集了一帮亲朋,手持梭镖鸟枪到下士家里要人。刚巧,他家只有一个未婚的老姨。此时,她正和一个小学教员私通。匆忙中,那小学教员藏身于柜中。她披了衣服去开那被砸得山响的大门。她看见那么多人手持凶器,登时六神无主,以为奸情败露,隐瞒也无济于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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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743360 “‘人在哪儿?’人们拥进来时这样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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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743362 “‘人在柜子里!’她以为他们要逮那教师,就这样回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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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743364 “大家拥上来就要开柜。这时,她大喊道:‘人还没穿衣服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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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743366 “当然,他们以为柜里藏的是那女孩,于是就用绳子捆了柜子,抬到地主家的洞房里去了。地主家的丫鬟把绳子解开,多方劝说那柜中人出来。她们拿来了肥皂香汤,绸衣缎带,对着柜子说尽了甜言蜜语。然后退到大厅,把门倒插,继续在门外哄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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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743368 “可屋里一直静悄悄的,毫无动静。于是她们就破门而入,只见那可怜的老教员已经用新婚丝带悬梁自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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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743370 老杜陷入了深思。他面色严峻,眉头皱成了一条线,与南美土著有几分相像。我们推着自行车在逃难车队中不停地穿梭,向七里河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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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743372 “他的故事让我联想到了另一件上吊的事。”他最后说道,“就在去年,就在这一带,是七里河的机械工人们告诉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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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743374 “在他们村外有20亩地,是个老头儿的,他老伴死了,儿子也死了,自己也无力种地,便把地租给佃户,言明收成对半分,地亩税他全交。正常年景亩产可达300斤粮,可去年干旱歉收,佃户每亩收了差不多20斤,老头儿总共才得了200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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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743376 “秋收刚完,甲长就带着兵来了,告诉他说得交200斤军粮。他已经把粮食吃了一些,不知还剩多少,就把粮食一口袋一口袋拿来给收军粮的过秤。当称到差不多200斤时,老头儿走进了藏粮的屋子,外面的人等了半天也不出来。甲长进去一看,老头儿上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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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743378 自从离开重庆,我就一直在观察许多像老杜这样的年轻人。他们在沿海的现代城市长大上学,现在参加抗战工作,在内地和农民在一起。他们的生活状况就好像让美国大西洋沿岸的市民和新墨西哥或亚利桑那州的印第安人同住一样。不管是出于兴趣还是厌烦,他们现在都是业余社会学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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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743380 这些来自中国东部沿海的年轻人处境很困难,甚至很可悲。口岸才是他们的故土,他们在这儿作客他乡,成了孤独而不合群的少数人。本地村民生活艰难,屡遭不幸,说是未开化也不过分。除了沿海口岸,这样的人遍布整个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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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743382 这些年轻人中的大多数很少能意识到,内地生活中的这种潜在动乱与野蛮状态是会波及他们自己的生活的。现在,村中的故事还只是他们茶余饭后的谈资。老杜是怎么想的,我不敢说。他在抗战后几年的低潮中,坚持干这种毫无名利可图的工作,时间比所有同事们都长。在去七里河的途中,他敏锐地长时间地注视着那些从土崩瓦解的城市匆忙外逃的人们。后来,他又讲了个家破人亡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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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743384 “在去郑县的路上有个巩县。那儿有对农民夫妇,和20岁的独子一起生活。由于负债,他们丧失了大部分土地,最后只剩下了6亩。在这里,5亩地才能养活一个人。亏得有儿子在矿上找到了工作,全家才得以勉强度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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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743386 “去年夏天,那位大娘怀孕了。她已年过四十,没料到还会再有孩子。全村都觉得奇怪,但也很高兴。后来,那个大娘生了个男孩。老父亲杀了3只鸡,用卖鸡的钱办了满月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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