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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几名盗匪是由别人用钝刀砍头的,免不了折腾一番。待到这名匪徒把头放在枕石上,小伙子只一刀,立时身首异处,滚滚落地的人头大喝一声:‘好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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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也喝了,故事也讲完了,货郎用手背抹了一下紧绷的面孔:再来一杯酒,再讲个故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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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恐怕至少有15年了,在黄河与铁路之间,有一双年岁相当的男女孩经家长定了终身。男的只有3岁,女的比男的小一两岁。可是,在他们刚刚长大即将成婚的时候,男孩被几个大兵拉走了,之后再无音讯。过了几年,家里人都认为他死了。女孩长大后出落得很俊俏。她父亲于是另订了一门亲事。不消说,男方是个阔地主的儿子。女方的父亲虽穷,可新亲家自会出钱了结原来的婚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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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办喜事前三天,那男青年竟又回来了。原来他在西安从军,当了一名下士。军装齐整,小伙子长得也结实体面。当他来到女家要求履行婚约时,女方父亲解释说已另外许人,如再反悔,全家就要遭殃。这男青年从未见过那女孩,不知她的美貌,因而也就同意罢婚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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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那女孩子在他来时不在家,回来时听到人声,就舔湿窗纸偷看了一眼,见他比那地主的儿子可爱得多,那下士离开后,她就溜出后门,跑到田里赶上下士。她说自己信守婚约,要和他私奔。男青年对她也是一见钟情,俩人就携手乘火车去西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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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主儿子听说女孩不见了,就纠集了一帮亲朋,手持梭镖鸟枪到下士家里要人。刚巧,他家只有一个未婚的老姨。此时,她正和一个小学教员私通。匆忙中,那小学教员藏身于柜中。她披了衣服去开那被砸得山响的大门。她看见那么多人手持凶器,登时六神无主,以为奸情败露,隐瞒也无济于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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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在哪儿?’人们拥进来时这样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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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在柜子里!’她以为他们要逮那教师,就这样回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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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拥上来就要开柜。这时,她大喊道:‘人还没穿衣服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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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他们以为柜里藏的是那女孩,于是就用绳子捆了柜子,抬到地主家的洞房里去了。地主家的丫鬟把绳子解开,多方劝说那柜中人出来。她们拿来了肥皂香汤,绸衣缎带,对着柜子说尽了甜言蜜语。然后退到大厅,把门倒插,继续在门外哄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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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屋里一直静悄悄的,毫无动静。于是她们就破门而入,只见那可怜的老教员已经用新婚丝带悬梁自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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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杜陷入了深思。他面色严峻,眉头皱成了一条线,与南美土著有几分相像。我们推着自行车在逃难车队中不停地穿梭,向七里河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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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故事让我联想到了另一件上吊的事。”他最后说道,“就在去年,就在这一带,是七里河的机械工人们告诉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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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们村外有20亩地,是个老头儿的,他老伴死了,儿子也死了,自己也无力种地,便把地租给佃户,言明收成对半分,地亩税他全交。正常年景亩产可达300斤粮,可去年干旱歉收,佃户每亩收了差不多20斤,老头儿总共才得了200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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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收刚完,甲长就带着兵来了,告诉他说得交200斤军粮。他已经把粮食吃了一些,不知还剩多少,就把粮食一口袋一口袋拿来给收军粮的过秤。当称到差不多200斤时,老头儿走进了藏粮的屋子,外面的人等了半天也不出来。甲长进去一看,老头儿上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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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离开重庆,我就一直在观察许多像老杜这样的年轻人。他们在沿海的现代城市长大上学,现在参加抗战工作,在内地和农民在一起。他们的生活状况就好像让美国大西洋沿岸的市民和新墨西哥或亚利桑那州的印第安人同住一样。不管是出于兴趣还是厌烦,他们现在都是业余社会学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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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来自中国东部沿海的年轻人处境很困难,甚至很可悲。口岸才是他们的故土,他们在这儿作客他乡,成了孤独而不合群的少数人。本地村民生活艰难,屡遭不幸,说是未开化也不过分。除了沿海口岸,这样的人遍布整个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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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年轻人中的大多数很少能意识到,内地生活中的这种潜在动乱与野蛮状态是会波及他们自己的生活的。现在,村中的故事还只是他们茶余饭后的谈资。老杜是怎么想的,我不敢说。他在抗战后几年的低潮中,坚持干这种毫无名利可图的工作,时间比所有同事们都长。在去七里河的途中,他敏锐地长时间地注视着那些从土崩瓦解的城市匆忙外逃的人们。后来,他又讲了个家破人亡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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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去郑县的路上有个巩县。那儿有对农民夫妇,和20岁的独子一起生活。由于负债,他们丧失了大部分土地,最后只剩下了6亩。在这里,5亩地才能养活一个人。亏得有儿子在矿上找到了工作,全家才得以勉强度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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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夏天,那位大娘怀孕了。她已年过四十,没料到还会再有孩子。全村都觉得奇怪,但也很高兴。后来,那个大娘生了个男孩。老父亲杀了3只鸡,用卖鸡的钱办了满月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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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征兵官来了。他告诉农民说独子才能免役,现在他们已经有两个儿子,长子得应征了。母亲抹着眼泪去找甲长、保长以及联长,讲自己家里的特殊情况。如果长子走了,不能养家,他们又得去借高利贷,最后连这6亩地也保不住。新生儿子以后的日子自不消说了。因此,她恳请他们能高抬贵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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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官儿们对她所说的一切都不感兴趣,他们说,法律就是法律,照章办事没办法。可她却找到了个办法:回到家里把小孩子活活摔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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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到“工合”机械厂时碰上一件事,又给老杜的故事集里增加了一条。“工合”皮革厂从洛阳搬了过来。他们怒气冲冲,连疏散途中的麻烦都顾不得提了。厂里有个人是老兵,全程参与过1937年的淞沪抗战,曾两次负伤。后来他的部队在南京失陷时被打散了,他找不到长官,就回到了河南老家禹县。由于他的哥哥是个瘸子,征兵的就又把他拉走了。他在长途跋涉后病弱不堪,伤势未愈,部队又不要他了。可是一到家,征兵的就又上了门。他花了75元法币才把征兵的打发走。1940年,他们又来了。这回他花了100元法币。没过多久,他到洛阳来参加了“工合”。现在他父亲从禹县跑来找他说,他走后,征兵的又来了,见他不在家,就把自己押了两星期当人质,逼着叫儿子回来。后来又把老父亲打了一顿,让他亲自跑来洛阳找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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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么儿子回去应征,要么老父亲回去坐牢。此外,还有个办法,花钱买个替身。这是很平常的。部队里中上等家庭出身的兵真是凤毛麟角!由于通货膨胀,买替身非要700元或上千元才行,老人家四处挪对才借齐。此刻,他正在同儿子一起,跟随“工合”从洛阳撤退。厂里的同志激动不已,议论纷纷,当然也得不出什么满意的答案。队伍朝西方出发了。他们边走,边议,边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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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杜大致处理了皮革厂的这场不幸事件。他们走后,他就把自己关在一间屋子里。那是他在筹建“工合”机械厂时用过的一间屋子,至今还有他一个箱子留着。当我走进来时,他正在翻阅一本照相簿。那是一本生活照,人们有时会从箱子里抽出来浏览一番。这是我在中国西部常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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