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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人一到广州,先要受到气候的考验。春夏两季,这里湿热如蒸。上午通常阳光灿烂,湿度浓重,空气像条湿毯子,而且纹丝不动。午后,西南天际常乌云翻卷,随后,便电闪雷鸣,狂风肆虐,暴雨倾盆而下,持续一两个小时。奇怪的是,雨越大,反倒越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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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一样东西是干得透的。即使在开放式的游廊上,垫子也很快发霉。壁橱和衣柜里即便昼夜开着电灯,衣服照样返潮变蔫,皮鞋只要二十四小时不动,就长出一层白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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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总还算凉快,可床单老是湿答答的。痱子、脚癣、金钱癣等皮肤病在白人中遍地开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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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当黄昏降临,蚊群就开始猖獗。一般是没法在床上挑灯夜读的,因为帐子外的蚊群掀起的嗡嗡声浪,会把你搅得心烦意乱。我们傍晚在泰森斯医院打桥牌时,每人脚上都要套个大枕套,把大腿也装进去,桌子的四角都点上蚊香,才不至于被蚊子活活吸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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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冲两三次凉,也难保衣服的干净。汗不停地出,下雨时尤甚,拿书看着,封皮上的颜色就染到了手上。打牌时,每个人都得备条小毛巾,不停擦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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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日子,却没有任何东西可以聊作补偿,除了偶尔去趟香港,吹一下新鲜海风,在浅水湾游游泳。当然,还可以趁机采购必不可少的罐头食品和新鲜蔬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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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州城里是丑陋的。诱人的白云山就在数英里外,却不敢涉足。旧城墙已给拆光了,只留下几个城门兀然立着,当作古迹保存。许多街道新近被拓宽,坑洼不平。路两边的新建筑和店面都因陋就简,不中不洋,只得一个“丑”字。旧城区里,街道污秽不堪,泥泞湿滑,臭得如同一条敞开的阴沟。又逼仄狭窄,两抬轿子相遇,都难以交错而过。街面高低不平,没法行车。乞丐、残废人、象皮病患者、麻风病人、梅毒患者成群结队追随着外国人,展示身上的脓毒和溃烂,嘴里都念念有词,巴望捞到点施舍。这一幅幅景象令人作呕,我永远都习惯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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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透过这一切,是活生生的生活,是激动人心的意图,是生命力,是进取心。一个人口众多而古老的民族正在崛起,满是怨愤与狂热。不管是好是坏,一场惊心动魄的事件正在成形,它是压制不了的。我固然时不时会思念家乡清洁的城市、干净的人民,思念加州海岸的金色沙滩和爱达荷山峦的松林,它们都遥远得令人难以承受。但是,我已经找到我生命中最大的新闻故事,不论给我多大的代价,我都不会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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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月中旬起,军队开始开出广州。北伐启动了。我申请随国民革命军一起北征,却被断然拒绝了。日复一日,我看着他们登上火车。他们是毫不起眼的一群,脚蹬草鞋,绝大多数身材矮小,穿着不合身的棉制服,不是脏灰色,就是土黄色。有一次,我随列车朝北去到铁路的尽头,那里离广州市大约只有八英里。我目送部队零乱地开进群山,所经之处,最多只是一条羊肠小道。一切都显得杂乱无序,北伐看来是毫无希望的愚蠢之举。刹那间,我不禁想,我是不是在自欺,或受人蒙骗,以致滋生出盲目的热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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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州群众欢送北伐军出师大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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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6月底,广州仿佛一只被榨干的柠檬。汁水没了,滋味消尽。它成了一座淡然无味的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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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收拾起发霉的衣服,向沙面道了再见,去了香港。两天后,我登上一艘北去的轮船,于7月4日再次来到上海。我听到的所有问候,大致都是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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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我以为你回美国了呢,原来是去了广州。这段时间全在那儿?老天,到那种地方干吗?——噢,他们总是自作自受。这件事跟其他的一样,折腾不了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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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不到一年后,英国、美国、法国、意大利和日本将匆忙派遣三万人的部队到上海,防止蒋介石的军队开入外国租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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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蒋介石于5月15日召开国民党二届二中全会,会上,经蒋介石提议,由张静江接替汪精卫出任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会主席,由谭延闿接替汪精卫出任国民党中央政治会议主席兼国民政府主席。蒋介石从此步上了权力的巅峰。会前,外间广泛传说共产党要发动示威游行,反对国民党中央的决议。作者观察到的,即是会前会后的紧张情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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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美国记者眼中的真实民国 4.从上海至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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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上海,接下来的十周,可谓苦不堪言。上海在广州以北八百英里,却比广州更形酷热,而且同样的潮湿。抵达的翌日,我受了一生中最大一次惊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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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下榻在花旗总会,卧室带一个浴室,又小又热,令人窒息。由于后面发生的事,让我对这间浴室终身难忘,至今,我即使蒙上眼,也可以画出镜子、壁灯的形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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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醒来时已经晚了,便进浴室刷牙,然后含一大口漱口水在嘴里,想漱走隔夜留下的苦涩烟味。我仰起头,却惊奇地发现,我含不住嘴里的液体——它们自行顺着我的下巴淌了下来,把我的睡衣前襟弄湿了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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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凑近镜子,见左眼无缘无故往下淌泪,连忙去擦。没想到手指一下碰到眼球上——原来,眼皮根本合不上。这一惊非同小可。我用食指和拇指把眼皮拉下来,它却又张不开了,只能再用手推上去。惊慌之下,我反复试验,又发现左边嘴角的肌肉也不受控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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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10点,我才找到一个美国医生的诊所。医生是美国俱乐部书记介绍的。对他将要作出的诊断,我自认做好了心理准备,只是不知道会听到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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