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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青岛前,我已了解到,华盛顿、伦敦、日内瓦及各国首都对于雾霭笼罩的济南局势,均感焦虑紧张,因为济南事件有可能导致国际干涉,甚至另一场世界大战。我的报道,将是有关此事的第一篇中立报道。堀口与我并排而坐,也在写他的稿子。可想而知,他的报道只向日本报纸供稿,采用的是他本国领事西田和福田将军提供的版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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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又是奇热奇闷,黄尘蔽日。火车走得慢,停得久,走走停停。火车上全是吵闹不休的孩子,外国、中国的都有。偶尔也有一些成年的中国难民,由于长久处于炮火之下的紧张,突然歇斯底里发作。到了日落时分,我的稿子终于完成了。最后一个字推敲完,我便合上了打字机的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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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点过后,火车才抵达青岛。我直奔旅馆,查看是否有来自纽约的电报指示,发现没有。我又转奔电报局去发稿。电报局的所有职员全是中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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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付了钱,得到保证说,电报会照发,一字不改,便回了酒店,享受了一再推迟的淋浴、冰冻啤酒和食物。上了床,才开始担心电报局的那位职员,干脆把我的稿子一毁了事。不过我已经累过了头,不及多虑,就进了梦乡。事后知道,此人倒是言而有信,把电报一字不改就急急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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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天一早,服务生给我端来一杯茶,一只橙子,盘子里还放着一封电报。电报是伯查尔发的,祝贺我的独家新闻,并通知我每周加薪十五美元,立即生效。这样一来,我的薪水已经涨到每周七十五美元了。我抽了支烟,把茶一饮而尽,又奢侈地睡了一小时回笼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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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美国记者眼中的真实民国 9.混乱的国民政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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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岛和济南之行,让我真正尝到了战争的滋味。再说此行之前的几周,我在北京住腻了旅馆,便向中国人租了一栋普通的房子,租金也便宜。房子有一百多间,听起来穷奢极欲,其实不至于此。中国人所谓的“一间”房,是指房梁构成的一个个格子。每个格子通常十二英尺长,十英尺宽,架在一根根柱子上,柱与柱之间砌隔墙。若是外墙的话,就用砖砌;内墙则用木板隔,甚至只糊一层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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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房子是平房,有“房间”逾百,合抱着五个院子。[1]院子敞阔秀美。最南的院子中间有条砖砌的小径,樱树和李树夹道。朝北数去,第二个院子中间,有个六角亭,夏天时,我便在里头写稿。我的卧室和浴室都在这个院子。再穿过一道半月型的拱门,便到了第三个院子,起居室和餐厅都在这一进的院子里。再后面的院子是个菜园子,它的西边连着另一个院子,两旁的房间都是下人住的,洗衣房也在这儿。房子的北门开向一条窄巷,中文名字的意思却是“大新街”。南门外则是块空地,人称“象鼻泉”,因为有一口旧石井在。清王朝全盛的时候,宫里的大象一早一晚都来这里饮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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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人的房屋里既无卫生设备、玻璃窗,也没有壁炉。房间的地面一般铺石板,要不就铺松软、易渗透的砖。我把一堵堵的隔墙都砸去,做成五大间“外国式”的房间,铺上了木地板,把纸窗换成了玻璃窗,接上了水管、电线。另外,我还铺张了一下,造了两个壁炉和三个火炉。如此华居,算租金的话,每月只需三十五元中国货币,相当于十二美元。当时的兑换率是一美元兑两块九角中国货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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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栋中式房屋因这些院子而生辉,更显得美轮美奂。我来时,其中的两个院子已经覆盖了绿茵,用的草种是英伦进口的。一些院墙涂了象牙色,显得奢华。犄角旮旯的所在,遍种着一丛丛的青竹。夏日来临时,除了连片的果树外,更有柏树成荫、洋槐开花,美不胜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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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时,但见每条走道旁都垂挂着一盏盏大红灯笼。那些没装修的一间间空房里,烛光在珠白色的纸窗后摇曳。我的家,真像是中国式的仙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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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日子里,一个住在北京的外国人,如果挣的是美元或英镑,即便入息微薄,照样可过钟鸣鼎食的生活,算下来居然还无甚开销。我那手艺高超的厨子每月薪水不到五美元,头号仆人比他少一美元,还要既当管家,又当贴身侍从。另一个仆人老王替我洗衣、熨衣、擦鞋,外加照料菜园子,每月才挣十四块中国货币。而且,他还让我签了一纸合同,规定由他提供肥皂、浆水和上蓝剂(防止白衣服变黄的药水),我则负责提供鞋油,另外提供烧开水和热熨斗的煤炭。我的人力包车,连同车夫一起,每月是十八块三角中国货币,那多出的三毛钱,是为了加装两盏电石灯,招摇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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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此安顿了下来。中国革命这时已席卷华北、内蒙古和满洲,对这幕次第展开的宏伟剧作,我一边观察,一边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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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段日子里,历史的脚步迈动急骤。中日济南冲突发生后,北洋联盟败象已现。不仅蒋介石及盟友的部队正迅猛北推,而且,阻挡国民党人的行为,就被视为亲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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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东的巨人军阀张宗昌先是逃到了日本,继而转往大连。他蛰伏在一座旧庙里,靠着日本人保护,徒劳地策划着卷土重来。吴佩孚也一败涂地,手下大军分崩离析,只得在四川省的三峡归隐林泉。孙传芳则实力无存了。唯一羽翼完整的,只有满洲王张作霖。他的大军全在,这时都归儿子“少帅”张学良执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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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作霖一声令下,部众悉数退入满洲。日本随即发出严厉警告,要国民革命军不得追击。日方无异是发布最后通牒,不许满洲的平静被内战打破。1928年6月4日,老帅的专列在沈阳外围穿过一座日军守护的铁路旱桥时被炸。过了几个时辰,他便溘然归西,位子由少帅继承。自6月到12月底,沈阳与北京之间频频谈判,最后,12月29日,中国国民党党旗和中华民国国旗在沈阳高高升起。乐观者宣称,中国的统一大业已告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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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5月的最后一周和6月开头那几天,北京的局势却显得异样。有两件事情让人担心,怕再次酿成大错。头一种担心,是怕北洋军撤离人口百万人的北京时,会大肆劫掠;第二种担心,是怕南方的国民革命军乘胜抵达时,会萌生1927年3月在南京的故态,对欧美人士实施屠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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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各国使馆与交战双方多次交涉,参与讨论的将领们终于同意:张作霖撤离北京后,需在北京城内留下五千军纪最严整的兵士,以维持秩序,直至胜利的一方前来接管。各方妥协的条件包括,蒋介石的军队不得进入北京城,京城改由山西来的阎锡山部队控制。山西位于北京以西。进京的晋军都是挑选出来的,一部分是最年轻的新兵,另一部分却是最老资格的。他们中的绝大部分从未见过白人,并接受了专门训练,特别要求不得骚扰外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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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据协议,晋军将于指定时间从南门进入北京。北洋军则于同一时间从北门撤出。他们将获得礼遇,允许保留武器,并登上专列,在不受干扰的情况下离京前往满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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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安排的获益者,其实只有各国使团和阎锡山。阎氏一把将这座伟大的城池纳入囊中,自然喜不自胜。他没有食言,部队的军纪极度严明。但冯玉祥大帅的国民革命军却将撤退的北洋军围困缴械,并在北京城以南囤积重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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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着,白崇禧和李宗仁也来了。两人来自大西南的广西省,十分骁勇,竟然真的开进了京城内的东北角。蒋介石来时,只带了大批卫兵。随后,胜利各方便在孙逸仙临时墓地集会,向已故革命领袖的亡灵报喜。那是在西山的一座石砌古寺内,离城九英里。自两年前在广州见他以来,那位瘦削的黄埔军校校长,已经跨越了漫长的旅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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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我的管见,中国的整体局势,预示着将有连绵不断的内战。1926年6月从广东开始北伐的国民党集团,现已不再是一群团结一致的狂热爱国者。蒋介石与国民党左派,与党内、军内的共产党人,均已发生了严重分裂及武装冲突。他的南京政权,对于那些支持孙逸仙政治理论中极端部分的人,态度已转为冷淡。国民党已不再承诺土地改革,也不再承诺劳工可自由组织工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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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民党在军事上及外交上的胜利,引来了千奇百怪的追随者。将军们和地方军阀们突然都信奉起了国民党的原则,其实都是装的,内心里并非爱国者,全都是些守旧派,只求南京放过他们,好继续控制自家的军队和地盘,征饷抽税如旧。有些军阀拥有的雇佣军多达二十五万以上。毫无疑问,这些花钱请来的大兵,对国民党的原则,自然是闻所未闻的,之所以高举南京的旗帜,只是听命而已。显然,对于只顾一己之私利的军阀们来说,效忠南京的前提,是让自以为拥有中央集权的新政府对他们听之任之。他们倒是乐意提供口头服务和口头忠诚,却也仅此而已。至少我坚信这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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