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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莎贝尔”以娇小的身躯搏击风浪,一开始以十六节的速度行驶,不久只好减为十二节,继而又递减为八节、六节。我在太平洋和中国海行走也有十一个年头了,什么风浪都见过,从未晕过船。而这次的颠簸和炙烤却非同一般,不到一小时,便将我整得趴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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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至长江口时,时光已过去四十八个小时了。大部分时间里,我都难受至极,已顾不上关心上海的事态。我在露天的甲板上铺了条毯子躺着,双手紧抓烟囱旁的一根细栏杆,免得颠进海里。第二天发现,有半数的官兵也被风浪击倒,和我一样严重晕船,心里总算有了一点安慰。我们这些人都一动不动躺着,一会儿被水珠和浪打个湿透,一会儿又被炙热阳光煎烤。不幸的是,我只穿了白色短裤和运动衫,终于被严重晒伤,膝盖、双腿、双臂、脖颈及面部全部起泡蜕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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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长江口后,又有了新的阻滞。我们错过了晚潮,只好在一个小岛的背风处下锚过夜。朝西北方向望去,可以看到停泊着一大群日本军舰,形状大小各异,整夜拿探照灯扫来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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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方一露白,娇小的“伊莎贝尔”便起航了。它沿长江而上,终于回复了四平八稳的状态。驶经日本驱逐舰时,船与船隔得很近,能清楚看到他们正开动吊车,笨手笨脚地将水上飞机吊进波浪起伏的水里。从长江转入黄浦江后,耳中已能听到上海传来的炮声。这时,又出现了令人失望的延宕。“伊莎贝尔”并不准备直接逆流开往市区,而是停泊到标准石油公司的码头加油。那里位于黄浦江南岸,距上海有不少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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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行可谓极其不顺。中午过后,我才踏上了最后一程。我乘坐的是一艘标准石油公司的汽艇,上面满载了五加仑装的油桶,桶内灌满了汽油。我坐在顶上,初时并不觉得特别危险,但行驶几英里后却发现,日本各驱逐舰正不断朝北面开炮,那里在上海附近,属于中国军队阵线。而我们行经的路线,有时正位于炮弹的抛物线之下,有时又要行经日舰和黄浦江南岸之间。南岸的中国人正用步枪和机枪朝着停泊着的敌军开火,扫射起来一刻不停,不断倾泻子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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怕就怕飞来一颗滚烫的机枪子弹,碰巧穿透油桶。好在担心之事并未发生。下午1点,船终于在上海外滩靠岸。二十分钟后,我已在古老的上海总会享受抵沪后的首次淋浴和剃须,把穿了四天的衣服,里里外外全部换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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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是8月18日的下午。四天前那场误炸惨剧造成的震荡,依旧挥之不去。汇中饭店与华懋饭店间的整段南京路,路面尽毁,已经关闭。数百死伤者已被抬离,人行道上留下凝结的残血,一片黏滑。虽然铺了沙子,又大量喷洒消毒剂,街上仍弥漫藏尸间的恶臭。而废墟则仍待清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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跑马厅周边的情形尤为糟糕。无数的尸体和断肢残骸,只以草席一裹,便到处堆放。墙上、广告牌上和栅栏上沾挂的人肉碎块,依旧未获清理。在8月的酷热下,未掩埋的腐尸散发出恶臭,令人欲呕。夜幕降临后,总算有微弱的北风拂来,才稍见凉快。但日本人正在大型焚尸场里火化战死的军人和平民,北风将焚尸的烟尘及臭气吹到了公共租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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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上,中日双方用大炮对轰,隆隆声不绝于耳。黄浦江上,日本军舰也间或朝岸上的中国人目标轰击。各种炮声交织,一刻不停,几乎盖过了持续不断的机枪和步枪声。空中,日本飞机在北站一带狂轰滥炸,空投炸弹的刺耳爆裂声,不时打断地狱般的持续喧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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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暮降临后,曾出现过短暂的平静。但随着中国轰炸机群的飞抵,平静时刻又被毁了。它们飞得很高,试图轰炸黄浦江中的日舰,可惜连试了三个月,居然无一命中。中国飞机一到,岸上、舰上的日本高射炮顿时齐鸣。炮弹爆炸后,滚烫的弹片满街横飞,致使险象环生。有一晚,短短一小时里,市中心街头就有四十八个市民被形状参差的弹片击毙或击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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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军日复一日轰炸闸北,闸北区一带火光冲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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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总会已被挤得水泄不通了。我先发了一则长篇电讯,讲述从天津到上海十八天之遭遇。随后的头等要务,便是找到新的安身及工作之处。不出二十四小时,我已安顿了下来,新居就在美国总领馆办公室斜对面的一家酒店。我原先的居所及时报办公室都在百老汇大厦十六楼,位于公共租界苏州河以北部分,目前为日本人控制,绝对不可靠近。我租下了那家酒店十一楼整层,包括卧室、客厅、办公室、两个浴室和两个大阳台。坐在其中一个阳台上,可以远眺浦江下游,也可观看日本飞机日复一日地轰炸北站和闸北。从另一个阳台上,后来又让我目睹了他们如何轰炸浦江上游的南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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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站距我所在大楼的直线距离只隔八条街。每有巨型炸弹爆炸,便有滚烫的金属弹片落到我的椅旁,或弹到阳台的墙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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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天,我请来一位年轻的土木工程师,趁轰炸时,在阳台上架起他的仪器。经他测算,炸弹在北站爆炸后十五秒内,激起的烟尘碎片至少高达六百英尺。爆炸处距此仅八条街,每有炸弹爆炸,便见烟尘冲天,在顶部爆出一朵蘑菇云,然后,巨响和冲击波便涌到了我的观察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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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美国记者眼中的真实民国 11.南京路的死亡与恐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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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月23日是个晴热通透的日子。那时,我的上海分社助理是安东尼·比林汉(Anthony Billingham)。快中午时,我们相伴出门,准备去添置些衣服。过去两周里,两人都丢失了衣箱,里头的换洗夏装,也一起不见了。由于日本人封锁了公共租界北部,其余的衣物也无法拿到。两人的衣柜都已空空如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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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我的司机李师傅并未与我们同行,原因已无从记起。开车的是比林汉。车是我临时租借的,准备一直用到冲突结束。我自己刚买的新车,则被我存放在法租界,以免遭流弹和弹片损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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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挨家在商店里逡巡,不仅购置了大量衣物,还比较了野外双筒望远镜的价钱,最后得出结论,还是永安公司光学部的货物,价钱最为适宜。当时,永安是上海最大的百货公司,光学部就在二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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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1点时,我们结束了购物之行,驾车沿南京路回去。我的助理建议说,应该再去一趟永安公司,把野外望远镜的订单下了,让他们送货到酒店,货到付款。我表示同意,他立刻向右急拐,将车停在与南京路垂直的一条窄街,正好在高耸的百货大楼的西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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停好车,比林汉即入店去订购望远镜,我则待在车里等。我点上支烟,舒服地靠着,突然发现,密密麻麻的中国行人都在抬头望天。我也把头探出车窗,向上一看,见楼间的天缝,正飞过一架银色飞机,估计高度为一万两千英尺。看完了,我把脑袋缩回车里,继续享受我的香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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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想到,不一会儿的工夫,便有炸弹击中了地面。先是地下剧烈震动,撕心裂肺。伴随而来的,是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引爆点的距离如此之近,以至于感觉耳膜及血管都被摧毁了。我瘫坐在车里,晕眩过去,足有近两分钟动弹不得,只知道大楼的碎片如雨而下,击打着车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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