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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袁世凯死后,黎元洪继任总统,国会恢复,重启制宪,但因部分条文内容各党派争持不下,扰攘经年,在督军团的粗暴干涉下,国会再度解散。而孙文则在广东发起护法战争,召开国会非常会议。其后国会时开时闭,忽而广东,忽而上海,忽而四川,忽而云南,颠沛流离,有时一个国会也没有,有时多至三个国会,其合法性早已荡然无存。而国会也沦为行政的附庸,其功能变成单一的制宪机关,除了议宪,几乎别无所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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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1913年一直到1924年,十年有余,国会勉强制出一部宪法。这部宪法经过这么多年的深耕细耨,就内容而言,可以说是最接近完美的了。但可惜,又是上错天堂投错胎,出自一批收了曹馄支票的“贿选议员”之手,结果和晚清的《宪法重大信条十九条》一样,纸墨未干,又被推翻。国会也做了曹锟的殉葬品,“吾与汝偕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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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初年这段国会制宪史,真是艰难曲折,每走一步,都有血有泪。其中尤其值得大书一笔的,是20世纪20年代,在南北分裂、国会破碎、立宪无期的悲观空气笼罩下,国内一股“联省自治”的风潮,平地而起。有识之士认为,与其国家四分五裂,征战不息,不如各省先行自治,再实行联省自治,可以不必通过武力而最终实现全国统一。北美十三州经十一年高度地方自治的“邦联”,进而建立“联邦”的历史范例,为久经战祸、渴望和平统一的国人提供了一个新的选项。因此,联省自治的主张一经提出,风靡全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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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这两个字每每在中国近代史上的关键时刻出现,让人留下无尽的惋叹——联省自治的理念,不敌大一统的理念,在南北军阀的夹击下,最终难逃倏兴倏灭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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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届国会成立时,人们曾天真地以为,有了国会与宪法,就有了代议政制,有了民主,有了宪政。但现实却告诉他们,并非这么回事。国会不等于代议政制,宪法不等于宪政,民主也不等于共和。国会有可能不是代民去议政,而是代官去议政;有宪法而没有宪政环境,宪法也是一纸具文;没有自由的民主,很可能会变成多数人的暴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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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民主共和国的结构,应该像一座可以为国民遮风挡雨的房子:法治是地基;地基上立着柱子,一根是民主,一根是自由;柱子撑起一个大屋顶,就叫“共和制”。共和是最高价值,而宪法则是确保这座房子的每一个构件,都能放在适当的位置,各司其职,稳稳当当,让住在房子里的人高枕无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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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民国初年因为有太多伟人,各有各的蓝图,各有各的施工队,你二次革命,我再造共和,互相打架,结果盖出来的房子,不仅奇形怪状,而且风一吹就倒。中国人的宪政梦,就好像大海的浪潮,看似喷薄如风雷,却在千年不变的礁石上,化作雪成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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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顾这段历史,能不感慨万千?中国第一代的国会议员,是值得我们去尊敬、去缅怀的。那时当议员,并没有太多的实际利益,想出名吗?几百个议员,分属不同的政治团体,政团领袖也许可以出名,但一般议员哪有什么名可出?想图利吗?议员的津贴十分微薄,而且到后期常常拖欠,也无利可图。在那么混乱的时代,遍地烽火,他们不过是一群手无寸铁的文人,被军阀用刺刀驱赶或者豢养,像丧家犬一样四处流浪,甚至押上自己的身家性命,但他们从不言放弃。如此执着,到底为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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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就是为了一部宪法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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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初的政治生态,并不像现在很多“民国粉”想象的那么温情脉脉,那么雍容娴雅,只不过政治领域的污邪,暂时还没有毒化到学术、教育、经济等领域和广大的民间社会。民初两度复辟帝制,三度解散国会,十年制不出一部宪法,十几年战乱频仍,仅此足以想象那时的政治生态,是怎样一种状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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议员既然从事政治,他们不是完人,不是圣贤,作为个人,也干过不少丑事,身上背负着不少污点,甚至罪恶,被社会封了一个“猪仔议员”的恶谥。但对议员的整体而言,这个恶谥多少有点污名化、以偏概全,并不十分公平。在几百位议员里,固然有专为破坏制宪、捣乱国会而来的人,但大部分议员在坚持立宪这件事上,还是尽了自己的本分,无愧于议员称号。在中国的宪政史上,他们是筚路蓝缕,以启山林的一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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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书试图再现这段历史,重温中国近代宪政史上的这一幕,是如何从万众期待、精彩纷呈的戏剧高潮,最后跌入可惜、可恨、可悲、可怜、可笑的收场的。只有了解这段历史,才明白宪政之难,难在哪里。不是民众程度太低,而是官僚程度太低;不是民众不想要宪政,而是官僚不想要宪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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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让我们向那些为中国制定第一部宪法而含辛茹苦、不懈奋斗的先辈,脱帽致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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惜如斯结局,幸精神不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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供千秋凭吊,问后来者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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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曙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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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年12月1日于广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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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君主专制亡,民主共和兴(1911.10—19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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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亥年,武昌城,首义之后首议国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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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终于停了,云层裂开了。一轮巨大的火红夕阳,正在缓缓西沉。天空被照耀得一片通红,薄薄的烟霭,如同燃烧一样。长江与武汉三镇越发显得苍凉与雄浑。晚潮挟着粼粼的波光,一泻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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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1年10月10日(农历辛亥年八月十九)武昌起义后,全国风起云涌,旦夕之间,已有14个省宣布独立。人们忽然想起,在古老的《推背图》上第三十七象庚子益卦,有这么几句谶语:“汉水茫茫,不统继统,南北不分,和衷与共。”颂曰:“水清终有竭,倒戈逢八月,海内竟无王,半凶还半吉。”虽然什么是半凶半吉,一时还捉摸不透,但大清王朝八月祚尽,则是准确得不可思议。原来什么千年国运、万世皇统,全是浮云,时辰一到,该死的、该垮的、该卷堂大散的,挡也挡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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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汉的战事还没决出胜负,各路精英已经在热烈地讨论未来国家的体制问题了。还没正式谢幕的大清朝廷,被冷落在紫禁城里,等待着别人对它的命运作出判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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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昌军政府成立后,第二十一混成协协统(相当于现在的旅长)黎元洪被推举为都督,幕后重要推手,是咨议局议长汤化龙。黎元洪初时战战兢兢,不敢遽掌督篆,亲自到咨议局征询意见。汤化龙以形势一发千钧,时机不再,力劝黎元洪上任,并答应自任湖北民政总长,同担艰苦。黎元洪这才不再推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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汤化龙,字济武,湖北r水(今浠水)人,生于1874年,肄业于黄州经古书院。该书院以实学造就人才为宗旨,汤化龙是学生中的佼佼者,考据、辞章、性理、经济,无不精通,每遇课试,旁征博引,下笔万言,常为一院冠。史家沈云龙感叹:“故其后治学从政,与乎道德文章,往往穷变化而不摇落者,即于斯植其根柢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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